手上的力道很轻，说话的声音也很轻。但是对方之晔来说不啻晴天霹雳，手一抖，车子猛地划了个Z字形，扎向紧急停车道。轮胎发出尖厉的摩擦声，好歹在车毁人亡之前停了下来。
“啊，抱歉。”费尚文没什么诚意地说道，晃晃悠悠地爬下车，朝那块广告牌走去。卓頠在车里没有醒，方之晔小心地把车停好，抓起手机追了上去。
“小心点！这是高速路！”
“啊哈。”费尚文说，“被警察叔叔看见了一定会申饬加罚款。没关系，我们就说司机太疲劳所以我们紧急停车让他睡一会儿。”
他们小心地贴着边走回去，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坐在护栏上手搭凉棚打量那块广告牌。可恨现在是晚上，周围一圈儿灯光打得光华璀璨，越发显得上面两个美人儿容色逼人。费尚文眯起眼睛，久久没有说话。方之晔心惊胆战地听着他比平常沉重得多的呼吸，终于决定先发制人。
“小映听说你失业，说现在轮到她养你了。”
“……所以那个真的是她？”
听起来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方之晔小心翼翼扭头看过去，对上的是朋友哭笑不得的眼神。
“我说，你该怕的不是我吧。我的女朋友很美，我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知道这一点，而且那家伙居然是为了要养我，实话说，我还有点感动呢。”
方之晔默然。丁小映一向是个堪称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对一切物化女性的行为都深恶痛绝。这样的姑娘居然肯去拍内衣广告，他简直都快要开始嫉妒费尚文了。
“不过么，”小费忽然又笑了笑，“或者也是因为我们曾经约定过，到我33岁她还不肯嫁的话，我们就不结婚了。”
“……为什么是33岁？”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么。”费尚文说，“三分之一时间用来抛掷，我觉得我挺豪迈了。”
他打了个呵欠，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方之晔觉得肩头变得沉重，扭头看见朋友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按照传说中的“达芬奇睡眠法”，迅即进入的五分钟深度睡眠抵得过正常的一小时打盹。五分钟内有七八辆车从他们身边飙过，司机无一例外狂按喇叭，方之晔不确定他们要表达的是“秀分快”还是“赔狗眼”，不过费尚文睡得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也就只是笑嘻嘻地对人家挥手以对。五分钟后肩头一轻，费尚文神色清明地坐直身体，指出：“你电话在响。”
方之晔当然也已经听到，并且还知道那是谁。望着天又发了半天呆，电话中间断了一下，立刻又重新拨过来。费尚文叹了口气，问：“要我帮你接吗？”
“……我居然会害怕跟卓頠说话。这个世界一定没办法好了。”
“嗤，说得你好像曾经对他一切尽在掌握似的。”小费说，“对你来说那个是男神，不是宠物，姿态摆端正一点。”
方之晔斜睨了他一眼，叹口气接听电话。“嗯。费尚文说不舒服，出来透透气……已经好了，我们就回来。”语气乖巧得简直可怕。他不用看都知道小费在旁边是什么表情，打了个手势制止朋友的嘲讽，小心挂断电话才变了张脸，对小费咧咧嘴：“费尚文同学，闺蜜模式开得略熟练啊。这是打通了多少个NPC才攒下的技能点啊？”
“这是小生纵横花丛的真本事，压箱底的拿出来伺候你，你就感动吧。”费尚文说，“但是刚才那句话你要是敢对别人提起，你就死定了。”
“我怎么觉得先死的不应该是我……不过说真的，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
“你知道你戳到了一个控制狂的死穴吧？”
方之晔紧紧抿住嘴角。控制狂们无疑超级厌恶意料之外的事，比意料之外还讨厌的是意料之外并且无法接受的事，当然，最讨厌的是意料之外、不能接受、而且还没办法阻止的事。
何况这还发生在卓頠离开本市、失去联系的时候，失去联系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送他进医院急救，那个时候的方之晔看起来简直就是快要死了，身边陪着的人一个是住在人偶外壳里的不靠谱恶魔，另一个是单方面决定要追他的万能大少。
方之晔只要想一想那时候卓頠的心情就觉得不寒而栗，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指望他看不到是不可能的吧……？”
“亲爱的，我不想性别歧视，但你从前真的没这么天真。”费尚文放慢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难得地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后还是说，“说实话，快点变回去吧，我们都想你了。”
“……我，们？是你和卓頠还是你和万俟？”
费尚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不能相信多年老友居然有这等无法会心的时刻。方之晔沮丧地说：“我知道了，你和卓頠和万俟。”
“不过卓頠真的是很矛盾，他还蛮期待能跟你生个小孩什么的，可是么……咳，咳咳。”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车已经近在眼前。旁边停了辆警用摩托，卓頠正在跟警察说话。方之晔乖乖过去领训，警察小哥板着脸原本大概是打算劈头盖脸训他一顿，看到方之晔的脸之后表情迅速变得柔和，开口的语气也温和了些：“下次小心点，车子就这么横在路边上，车门大开着里面躺着个人，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命案呢。”
方之晔陪笑承认错误，这部分他业务熟练，张口就来，但偶尔会控制不住的眼波一转，声线拖长，自己都恶寒地觉得像是在撒娇，这部分就全凭本能，毫无练习，未免流于僵硬。好在警察小哥倒是很受用，又叮嘱了他们几句注意安全，就跨上摩托绝尘而去。只是临走时望向费尚文的目光，岂止神情不善，简直都露骨的快要开始直接鄙夷了。
费尚文摸摸鼻子，决定摘掉长年不离身的平光眼镜。否则最近老是要跟方之晔混在一起，天天被当作是勾引朋友妻的斯文败类，那可真吃不消。
小睡片刻之后两位男士看来都清醒了不少，把无照驾驶的方之晔赶到了后座。卓頠发动车子，平稳轻巧地驶回主路，目光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方之晔。
“说吧，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