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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Synopsis

“你已经为我做了该做的事,你希望我做的事,我也一定会为你达成。”

因失去首领而丧失斗志的杀手们丢下了己方人马的数十具尸体,撤退了。属于死亡的寂静迅速覆盖了刚刚经历一场激战的冰面,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的风偶而发出的呼啸声,好象为亡灵奏起的镇魂歌一般,凄厉而悲伤。单膝跪在一之仓的尸身旁,泽北慢慢伸出手,将因为死得突然还睁着的双眼阖上。在这之前,无论他对一之仓心生过怎样的嫌隙,此时都已成过眼云烟,留下的只是悲凉与惋叹。

 

“你已经为我做了该做的事,你希望我做的事,我也一定会为你达成。”

 

尽管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但他知道一之仓的心愿是什么。

 

这一仗出乎意料的惨烈,除了还在低声啜泣的侍女如意,泽北的手下已全数阵亡。虽然对这一路的凶险早有准备,但毫无疑问,已经超出了泽北的预料。若不是谨慎的深津为预防万一事先上望帝山向河田通报的情势,若不是一向都会为师弟们操心的河田来得及时的支援,泽北所受的打击恐怕还要更多。

 

“荣治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担心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泽北,河田懊恼的发觉自己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他的办法。比起善解人意而讨喜的小师弟仙道,其实在心里,他更关心着一出生就背负着复国重任的泽北。而这种关心到底是出于怜悯,还是因为自己也生出了象泽北对待仙道那样的感情,河田也想不明白。

 

“喂,天快亮了,上路吧。”

 

无论心里已经柔软到什么样的程度,口气始终是柔软不下来的,河田的秉性让他永远无法能象小师弟那样将心中的体贴自然表露于外,但硬梆梆的风格也总能给人一份心底里的踏实。

 

仙道与河田帮助泽北将牺牲的下属的遗体并排摆放在一起,无法焚香祭奠,三个人只对着遗体拜了几拜。而后泽北擎剑在手,剑尖直指天空,罡华功瞬间流转全身,强大的内力汇集于剑身之上,隐隐有低沉的金戈轰鸣之声。

 

“今日不能让你们马革裹尸,荣归故里,他日江山归吾,必当为你们修建祠堂,以迎回英灵,告慰忠魂。”

 

默默在心中起誓,他用力挥下了王道,随着剑身的没入,一道道裂纹伴随着咔咔的断裂声,在遗体周围的冰面上蔓延开来。河田吃了一惊,虽然早就知道泽北已经超越了天生神力的自己,但此时看来,他甚至已经超越了父亲堂本盛年之时的水准。本来他还担心泽北因为投身消磨心智的复国大业,可能会荒废了武功呢。堂本曾经说过泽北是数百年不遇的习武奇材,到底奇在什么地方,河田终于领教了。

 

“荣治若不能成为一代王者,也必然会成为一位武学宗师。”

 

但无论最终成为哪一个,泽北的人生都注定要留下遗憾的。

 

罡华功再次提至最高,泽北将王道自冰中拔出,一声巨响,冰面突然迸裂开来,水柱喷涌而出,一之仓等人的尸身也因冰面的倾覆而落入了江水之中,在湍急的暗流下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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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后之事处理完毕,河田建议不如先回望帝山修整几天,待雅子身体康复一下再说。泽北点了点头。虽然被贬谪的官员沿途都会受到地方官员的监视,不允许在他处逗留,但如今情形已逼到这个地步,谁又会把区区这点约束放在眼里。而且因为出了这么多事端,已非在泽北所控制之中,他也需要暂且喘口气,重新将局势理出个头绪来。

 

“谁是幕后之人,你可有线索?是老皇帝?”

 

河田问道。即便从一开始就没想掺合,现在他也决不能坐视不管,敌人来头太大,他不能让自己的师弟们吃亏。不过他相信,只要明确了敌人,谁也别想从他们三兄弟手下占到便宜。

 

“我们弄出这么大动静,若非官府早有预谋,恐怕现在已经派官兵前来查探了。老皇帝会这么做倒不足为奇,想不到的是竟然也能召集这么多江湖好手,老皇帝居于深宫,恐怕非他所能,所以……”

 

泽北收住了话头,不愿意再讲下去。首要怀疑对象肯定是顺德帝,但另一个人究竟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更令他上心。毕竟这个人可能带给他的麻烦要比老皇帝大得多。

 

河田也隐约猜测到他心里想的什么,微微叹口气,

 

“想不到他竟是这种人……”

 

心里虽然在嘀咕,但对于泽北的话,他选择相信。抬起头来看了看远处的身影,仙道在施展轻功在冰面上追逐那些惊慌失措的马匹。

 

“那……仙道知道这些么?”

 

“他大概不肯相信,哈……不要说小彰,连我不也为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所骗吗?”

 

泽北的语气中尽是愤然,自己居然相信从皇宫内院中会长出正人君子来,真是昏了头了。然而始终让他气难平的却是他居然真心的想让牧仙二人双宿双飞,牧却那么轻易的就辜负了他的信任,他无法谅解自己做下这样的决定,而且将这份不谅解很自然的转嫁到了牧的身上,令他自心底无比的憎恨着牧。

 

这份掩饰不住的怨毒连河田都敏锐的察觉到了,牧绅一会怎么样他倒不关心,但是牧绅一和这两个师弟纠缠着的关系,让他没法不一想就头痛。他甚至有点后悔,当初没有以大师兄的权威阻止一些事的发生。

 

“今后有什么打算?”

 

反正已经卷进来了,可泽北这个小子看来现在也被重重危机压得很是狼狈,河田想也没想就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师弟需要援手,他这个做师兄的还要袖手旁观,可就太不讲义气了。泽北知他心中所想,心中颇是感激,却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微微一笑,从如意的手中接过婴儿来。

 

直到现在,他才能正眼好好看一看自己和雅子的儿子。尽管一出世就经历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追杀,婴儿却丝毫不为所动,在众人的合力保护下,哭哭睡睡,安然无恙的渡过了这个可怖的夜晚。见儿子平安无事,原本压抑在心头那丧失爱将的沮丧,也被喜得贵子的喜悦慢慢中和了下去。

 

“好小啊……”

 

发出和仙道一样的感叹,河田为了看得更仔细一点,把头探得更近。婴儿似乎感受到注视的目光,虽然还没睁开眼睛,却吭吭唧唧的发出细微的哭声。

 

“咳,这小子还真象你,那么爱哭。”

 

泽北在不到一岁的时候,父母就先后谢世,由堂本带回家抚养着。那时刚几岁大的河田虽然还不会做给未来的皇帝包尿布这等民生大事,倒也是完全目睹着泽北的成长过程,至今都还记得每到三更半夜就会传出的惊天动地的哭声。

 

“天下哪儿婴儿不哭的道理?”泽北却没时间和师兄辩论这个问题,初为人父,婴儿的啼哭甚至比数百人的追杀还棘手得多。看着他笨手笨脚的样子,河田终于忍不出出声指点。

 

“头,托着头……对对,啊,别这么捧着,冷风会吹到……算啦,给我……”

 

从脑海的最深处找回封存很久的记忆,河田驾轻就熟的给泽北做出示范,引来师弟崇拜的眼光。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想起各自照料孩童的经历来。无论当时觉得有多么的苦恼,而今这些回忆都每每让他们对那段时间格外的恋恋不舍。

 

“荣治,孩子有名字了吗?”

 

“还没……”

 

“长子啊,一定要起个有气魄的名字才行。”

 

“那就请师兄给小儿赐个名字吧。”

 

长者为尊,这是堂本的基础教育。所以即便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天下至尊,泽北还是很传统的在有河田的时候,请大师兄来拿主意。

 

河田也不徨多让,略微沉吟了一下,道:

 

“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就叫明治吧。”

 

与其说这是给才出生几个时辰的婴儿的名字,倒不如说是对泽北荣治的殷殷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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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上被仙道追回来的四匹惊魂未定的官马,一行人朝着宁川南岸继续前行。河田与如意各骑一骑,泽北带着还未醒转的妻子,仙道抱着刚刚有了名字的婴儿,也各自乘上一匹马。虽然已离目的不远,施展轻功要比骑马更快,但不约而同的担忧着前面可能还会出现的阻击,人人格外谨慎,都知道现在还是保留体力为妙。

 

一路上,河田将深津已经带着车队安然通过宁川,向泽北在吏部登记的所谓故乡进发的消息告诉了泽北。深津他们倒是一路平安无事,虽然也发现有人在鬼鬼祟祟的盯视,好在无人打扰。但深津还是极为警惕,路过望帝山时特意上山,明为拜会,实则提示河田,让他多加留意,必要时助泽北一阵。河田虽然表面上无动于衷,到深津一离开,立刻也下了山来到宁川的码头翘首等待,一连等了三天。本以为泽北带着家眷不会在黑夜过河,幸好他在最靠近宁川的客栈中休息时,眺望到宁川上不同寻常的动静,才及时赶到。当然这段他是隐瞒不说的,他可不要让泽北知道自己一直牵挂着他。

 

当第一只马蹄踏上宁川南岸坚实的土地上,恰逢岸边雄鸡一声长啼,天已经即将破晓,码头上的人影也可是慢慢增多起来,还好此时并没有太多的天光,所以身上染满血迹的泽北一行人没有引来注目。但他们也知道,必须趁天亮前这么点时间赶紧进入望帝山,否则已经保持沉默了一夜的官府,说不定会因此堂而皇之的来找麻烦。

 

不过之后发生的事倒没有象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引起南原官府太大的反应,在他们抵达望帝山脚下准备弃马进山的时候,宁川边上已经吵吵嚷嚷聚集了大群的捕快。前一日还接到神秘手谕要求对当夜宁川上发生的任何骚乱都视而不见的南原太守,一早又接到了大惊失色的手下报告,宁川冰面上发生重大血案,身份不明的死者达数十人。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太守询问了一下死者的陈尸地点,而后命人将属于己方地界的尸体都运回等待处理。所谓等待处理,最后也要设法让它不了了之。他也是在官场上混了多年的人,那封神秘的手谕盖的可是蟠龙宝印,顶头上司这么装神秘,他再好奇也知道没必要把事情搞个水落石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他只要装模做样的查办一下,最后还是局外旁观就是了。

 

不过太守的盘算也只是藏在自己的心理,街头巷尾还是被这场百年不见的大血案给震撼了。南原码头上挤满了前来瞻仰热闹的民众,而码头上的茶楼就更是人声鼎沸,人们用惋惜的,恐惧的,好奇的,激愤的,甚至幸灾乐祸的各种口气来揣测着所谓的真相。很快这里就成了消息集散地,连小二也知道招呼客人的时候,提上一两句来拉拢客源。然而也并非所有的人都那么兴奋,茶楼一角靠窗边的桌旁,两位在小二眼中颇象贵客的客人似乎就对这个血案没什么兴趣,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在慢条似理饮着茶,另一位容貌俊美贵气四溢的少年公子则悠闲的磕着瓜子,一只手懒洋洋的撑着头浏览着窗外码头上躁动的人群。

 

“这两人大有来头。”

 

自认为阅人无数的掌柜也注意到了他们,脑子里将诸如什么微服私访之类的戏码过了一遍,戏里都说因为对乔装的贵人细心照顾而有召一日受到贵人报恩而一步登天,掌柜因为存了这个心,也赶紧亲自上前照应。那中年人虽然英气十足,但相貌平凡,引不起掌柜太多注意,倒是那少年人白于常人的肌肤,深棕色的头发和不同于中原人的浅色眼睛的外貌,让掌柜一见难忘。

 

“难道是西域来的生意人?”

 

客栈里偶而也会有一些中原以外的胡人,但从西域来的甚少。这是因为二十多年前,中原与西域翔阳国一场边疆之战,两国虽然后来谈和,但关系破裂,生意来往便少很多了。

 

“可这天寒地冻的,到中原有什么生意可做呢?”

 

运送香料,地毯的大船无法顺流而下,中原的茶叶粮食也因为严寒运不过去,冬季从来也不是做买卖的好时候。更何况两人身上都没有半点铜臭气,中年人象个江湖中人,而那少年更不象斤两计较的商人,如果说他随时丢块金子来结帐,掌柜的都不觉得惊奇。

 

掌柜的一边盘算着,一边提着刚烧开的水壶,准备上前去添茶续水。脚还没迈上台阶,眼前的光线突然被遮得严严实实。掌柜的吓一跳,抬头却只看到挡在他身前的人的胸口,直到把头彻底仰起,才看清眼前的人的样貌。

 

“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高的人。”

 

在十年后含怡弄孙的某个午后,掌柜的对此还津津乐道。然而在当时,那个高得让掌柜一直难以忘怀的青年,因为心中之事根本就没看到身边的掌柜,长腿几步迈上二楼,对着窗边的二人施了一礼,而后在那少年耳边低低的说着什么?

 

他面色很是严峻,少年却似乎早已知道他带来的是什么消息,脸上的微笑始终没有散去,但那笑容实在与冬日清晨的寒冽有上一拼。中年人倒是颇受打击,脸色不但阴沉起来,还重重的叹了口气。

 

高个子青年述说完毕后,退后一步等待少年之意。少年却不言不语,只是继续笑着,直盯着中年人。最终经受不住那眼光中射出的无形利刃,中年人下了最后的决心。

 

“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吧。”

 

那语气听起来,似乎是在少年的施加的压力下,不得不放弃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少年满意的点点头,但是为了安抚一下有些难以释怀的中年人,于是开口道:

 

“先生也不要太过忧虑,事到如今已无退路,表哥他也会理解先生的一片苦心。”

 

少年的声音清润温和,口气虽不咄咄逼人但字字坚定不移,一派不可违逆之气,看来地位应是在这中年人之上。

 

“哈,理不理解倒也无妨,只是觉得对他不住。”

 

中年人长叹一声,打起精神道:

 

“既然如此,公子我们也该做些准备,这就走吧。”

 

彭的一声,那贵公子虽然没象掌柜所期待的那样丢下块金子,倒也出手阔绰,给的银子比茶钱多了倍。这令掌柜的颇为感念,以至于在很多年以后,对于西域客人的服务,都格外的热情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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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将妻子的手臂从腰间拉开,倾听那微弱的呼吸没有任何变化,泽北断定雅子已经安然入睡了,这才披衣下床,走到窗边。来到仙道的竹林小屋时还是朝阳初生的清晨,雅子也慢慢恢复了神志,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精神尚好,尤其是见到儿子后,百般喜悦,泽北还对她的身体状况大大的松了口气。然而夜幕刚至,雅子就开始发起烧来,昏沉沉的拉着泽北不放,生怕一松手夫君就会自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河田说这是因为产后太过虚弱引起的魇症,必须要找个地方静静的修养,细心的调理,再经不起颠簸折磨,否则会落下病根。而且看雅子的情形,一时也难以担起人母之责,幸而彦一跑到山下买了不少鹿乳回来,好歹没让小明治饿坏。

 

“静养,可能吗?”

 

泽北苦笑一下,就是这望帝山,也非久留之地。除了尽快赶回到自己的故乡,别无它计,只是前途多蹇,谁知道还有多少硬仗等着他呢。看看妻子睡梦中忧带恐惧的面庞,侧耳听着如意哄劝明治入睡的歌谣,一时间心变得空空如也,只有无尽的疲惫和焦虑,令他对未来茫然无措起来。

 

“如果能就这样生活,再也不理世事……”

 

这个念头毫无前兆的突然在心中闪过,泽北先是一惊,而后自责起来:

 

“只是这样的困难,我便已经承受不起了吗?”

 

以往那颗无所畏惧的心,此时被妻儿的处境软化得与普通男人无异,从不退缩的步伐也变得迟疑起来。他无力的反省自己的脆弱,却不知“不曾得到就不会失去”这个浅显的道理,正是因为自己在品尝过普通人的幸福之后,才对这样的幸福留恋起来,以至于江山与复国的重任与之相比,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烦躁的心在目光移到竹林空地中,那个被如洗月色笼罩着的身影上时,突然变得更加烦躁。自告奋勇守夜的仙道就坐在石桌前怔怔的发呆。与众人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脸上一直挂在和平时没什么不同的笑容,直到此时笑容才自嘴角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泽北在心冷冷的哼了一声,他知道仙道会摆出这副表情,肯定想的是牧绅一之事。尽管他一路陪伴自己涉险拼杀,却没有问半点关于自己为何被逐出京城之事,怕是听到于牧绅一不利之事吧?!

 

“哈!牧绅一做出这等丑恶之事,小彰还这样偏信于他?他现在这样帮我,也不过是想为那个赎罪而已。”

 

胡乱猜测的结果,推断出来的是自己在最疼爱之人的心中竟然比不过那个背信弃义之人的结论,泽北先是一阵心寒,而后蓦然心头火起,很好,那就把事情说清楚,若是仙道执意信任牧绅一,何必勉强自己留在这里呢?泽北荣治又不是一个需要师弟怜悯的可怜人。

 

这一段时间来感情上叠遇的波折,比他前二十二年人生所遭遇的总和还要多,积郁过深的结果是一向沉稳的他突然爆发了。大步走向仙道,后者听到重重的脚步声,疑惑的回过头来,本想笑着打招呼,却因为后者眼中怒不可遏而惊住了。

 

“你……”

 

寒冷的声音被另一个痛心的声音打断了。

 

“荣治!”

 

河田从另一侧走了出来。

 

惊疑、愤恨和无可奈何的情绪将曾经亲密无间的三兄弟包围起来,无人再有勇气开口说些什么,三个人对峙而立,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一下竟变那么那么虚邈而遥远。

 

沉默被竹林传来的沙沙声打破,虽然轻微,但三个人都听得很清楚。无风之时,已经落尽枯叶的竹林会发出这样的响动,三个人心中都有了答案。冷淡的看了幽深的竹林一眼,河田开口道:

 

“当初令尊种这竹阵是为了挡住宵小之辈的骚扰,不知还管不管用?”

 

仙道苦笑着搔搔头,答道:

 

“也只有阻挡宵小的时候才有点用……”

 

“……”

 

“只怕这次来的不是宵小之徒。”

 

心中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样乌黑的东西呼啸着扑面而来。仙道摸不清究竟是何物,不敢贸然处置,只能侧身闪避,物事摔在石桌之上,轰然一声,升起一团火焰,石桌也应声粉碎。

 

“雷火弹。”

 

泽北一惊,这种甚至算不上暗器的武器在武林之中令人闻之胆寒,就是因为破坏力极大,如果被困在雷火弹阵之中,几无逃生机会。不过因为雷火弹制作技术极为复杂,搞不好的话连持有者自己都要身受其害,所以使用者少之又少,直到后来中原已无人会造这种武器,雷火弹已绝迹江湖,想不到竟然突然出现在这里。

 

更多的雷火弹被劈面掷来,手法强悍精准,看来是使用此类武器的高手。三个人无法以手接弹,只能凭空闪躲,雷火弹打在地面和房屋之上,迸出熊熊烈火。

 

“荣治,仙道,把雅子和明治救出,彦一,你带着如意跟在后面,准备冲出去。”

 

危急关头,河田先稳住了阵脚,一手将散落在地的玉质棋子抓起,以漫天花雨的手法直射出去。他本就力大无穷,此时更是没有半点保留,棋子飞去的力道十足,打中竹杆的,竹杆拦腰而断,打中敌人的,穿透血肉之躯还是余势不衰。他这一反击,雷火弹攻势果然放缓,泽北与仙道急退入内,将雅子和婴儿抱出了已经着起来的房间。

 

“走。”

 

一声断喝,三人身形齐进,彦一也拉着如意,藏在三人的后面跟着跑出。

 

竹林已是一片火海,河田随手抄到什么就掷出去,任何东西到得他手上威力都与暗器无异,一片惨叫声中,已有数人倒地。三人动作迅捷,已冲入了敌人的队伍之中。敌人怕伤了自己人,不敢再用雷火弹攻击。眼看几人就要冲出包围,一声清朗的啸声响起,三道身影飞身而至,封死了出路。河田等三人心中均是一沉:

 

“高手终于来了……”

 

不同于在宁川冰面上的那种江湖高手,眼面的这三道身影光是看轻功,武功造诣已至臻境。而那声啸声的主人,虽未露面,应该也不逊于这三人。如果光是单打独斗,这些人也不足为惧,但泽北和仙道两人一个带雅子,一个带着明治,而河田也要护住武功低微的彦一和如意,不免就缚手缚脚起来。

 

但除了硬碰硬以外,没别的办法。挡住河田的是一个虽然不如他壮实但个子比他还高出几分的男人,双刀翻飞之下,将河田包围在其中。河田手中没有兵刃,大喝一声,将身边一杆竹子连根拔起,以竹代枪,直刺过去。使刀之人见一时奈何他不得,连连变换各路刀法,竟是路路纯熟,如果这些刀法的创始人目睹此景,大概也要感叹本门竟无人能将刀法象这个男人一般使出这等境界。不过他的对手恰恰是河田,而河田恰恰就爱好收集天下武功,研究互相破解之道。所以无论男人如何变招,河田也相应变化手中的竹枪路数,招招相制,令男人奈何他不得。

 

挡住仙道的男子是使双剑的高手,不过看在仙道眼里,倒不比紫电青芒更具威胁。但此人的剑法极有粘性,内功看来相当深湛,仙道几次试图冲出都又被挡了回来。抱着婴儿的他不敢轻易将内力贯注全身,只能剑花一挽,以急如骤雨的剑式刺向那男子,那男子知道自己并非仙道的对手,打定主意只是缠住即可,因为无论仙道如何快攻,他只是踩住要道,以守代攻。若是仙道攻得太急,男子也偶而有一两次的反击,目标直指仙道怀中的孩子。

 

“什么人这般心狠,连一个幼儿都不放过?”

 

他心中厌恶此人的行径,无奈对方早已想好这个战术,仙道投鼠忌器,不敢托大,为保万无一失,只能耐心与他磨着。

 

泽北那边却是三人中最吃紧的一处。仙道只是抱着婴儿,轻巧如弹丸,他可是带着一个大活人。环顾一下形势,他决定先行冲出,将雅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痛快歼敌。脚尖一点,他飞身踏上竹杆,王道挥出,竹子随即折断搭在另一只竹子之上,凭借这转瞬即会消失的竹桥,他已穿越了包围圈,眼看再有几步就到了竹林边,一道强劲的剑气劈面而来,力道凌厉竟是生平未见。泽北横剑一挡,铿然一声,剑招是被挡下来了,但力道已透过剑身冲了过来,泽北还未感到如何,怀中的雅子已是哼了一声,气息紊乱,昏了过去。

 

“糟了……”

 

泽北醒悟到那剑招上的内力经由自己的身体,发散到了雅子身上,虽然那一格挡已经挡下了大部分力道,少部分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危险,但对不会武功的雅子却是致命的。他心思动得快,对手却出招更快,第二剑、第三剑进跟着袭来。泽北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再让剑上的内力发散至体外,全部硬生生的压在自己的奇筋八脉之中。雅子没再受到重创,泽北却因内力的压迫气血翻涌。他心中暗知不妙,只有转守为攻才能化解现在的窘境,无奈对手太强,而且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招接一招毫不留情,绝不给他反击的机会。终于在第八招的时候,泽北已是无法支持,身子自半空跌落,而第六招也袭到身前。泽北用力将雅子抛上半空,就如同仙道搭救弥生之时所用的那招,利用倏息空隙,罡华功力透王道,竟然将敌人的宝剑凭空震碎。伸手接下雅子,一道迅如闪电的身影已到身前,夹带着令人窒息的雄劲掌风,来不及以剑挡住敌人的袭击,泽北只得弃剑,单掌与敌人相抗。砰然一声,两道身影各退了十几步。

 

再次压在体内的力道比起刚才的要强大好几倍,泽北虽然内力深厚,此刻也终于承受不住。怀中的雅子虽然没再次受伤,他却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摇摇欲坠。踉跄一步,扶住了身边一杆竹身,勉力支撑住自己,不让自己摔倒,但手臂已经无力再抱紧妻子,他慢慢单膝跪倒,让雅子靠在自己的肩上。

 

蒙面人虽然被他的掌力震退,但显然并没有受他那么严重的内伤,缓缓逼了过来,胜负此时看似已有了结果。泽北殊无惧色,反而傲然一笑,道:

 

“你知道的,如果我们单挑,你不是我的对手……高头先生!”

 

 

以没有调匀的气息说出来的话,声音是那么的虚弱,却使那蒙面人高大的身材如同遭到雷击一般,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再也跨不出一步。

 

将雅子小心平放在地上,泽北深吸一口气,立起了自己的身躯。这本来并不需要多大力气的动作,却牵引到内伤,引来胸口的剧痛,塞滞的感觉涌上喉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无界神功果然名不虚传,令人佩服,不过……”

 

伸手抹去唇边的血迹,他直视着面前的蒙面人。

 

“高头先生,泽北荣治究竟怎样得罪于你,你连我不会武功的妻子和刚出世一天的儿子都要赶尽杀绝?”

 

嘲讽的笑容令对面的蒙面人有些微的不自在,垂在身边的手象坠了铅一般,想要举起却怎么也举不起来。尽管他施计如愿重创了泽北,但泽北的话也毫无疑问的重创了他的良心。

 

眼看高头的斗志衰退下去,幕后之人出声喝道:

 

“天象所示,此人必将为祸中原,先生的慈悲心肠当用于解救众生,何必拘于小节,留下祸患!”

 

高头一振,似已记起自己的责任。眼中虽还怀有歉疚,手却缓缓举起,已成进攻之式。泽北冷笑一声,负手而立,竟没有将号称天下第一功的无界神功放在眼里。

 

“这位想必就是擅观天象预测未来之事的翔阳太子藤真殿下吧?既已到得中原,何必藏首藏尾,不以真面目示人?”

 

他一语道出幕后之人的身份,那人顿了一顿,并不理会泽北之言,只催促高头道:

 

“先生再迟疑下去,便是坐失除去此人的机会。”

 

高头心中不再犹豫,反正事情已经做到这部,后悔无用。他手中已无剑,就以肉掌直劈泽北的面门。他不是拖拖拉拉之人,这一招用足十分功力,力求将泽北一掌毙命,不成想看似已无招架之力的泽北竟然不躲不闪,也是一掌平推出去,竟是准备正面与高头相抗。

 

“好胆量。”

 

夸赞之中不无惋惜,必除之而后快的决心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对无所畏惧之人的敬佩。但仅仅掌心相接的一瞬,高头突然面色大变,手肘一转,硬是将自己的手掌改变方向,刚烈的掌风打在泽北身侧数丈之外,尘沙飞扬中,数十根竹身竟是寸断。他掌力偏斜,自然护不住己身,泽北的一掌便没有阻挡的落在高头的胸口,高头被这一掌击飞出去,后退百尺才稳住身形,虽然未倒,但已是头晕目眩,喉头发甜,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

 

这一下着实出人意料,原来束手待毙之人竟然瞬间扭转形势,局外的那人也忍不住惊呼一声。其实不要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是高头自己也难以置信。

 

在两人掌力将将相接之时,异象陡生,他遇到的不是相抗之力,自己的内力反而隐隐被对方吸住,不受控制的向外泄出。脑海里与牧对话一闪而过。

 

“难道这就是山王朝时代,专门吸人功力的邪派武功?”

 

究竟那邪派武功强至何种程度,二百多年前的事到现在也变成了一个快被人遗忘的传说,无人真正知晓。但口传下来的惨景经过一代代的夸张描述,使这门武功在人们心中的变得恐怖之极。高头也不例外,面对自己的推测,他相信的是最恐怖的那一种结论,那就是一旦为泽北掌力吸住,他就会被吸空全身的内力。他不怕死,但是身为练武的人,保护内力几乎成为了本能,所以他选择将自己的掌力猛然移开,不与泽北接触。虽然他反应快极,但究竟无法令自己闪开泽北的攻击。由于全部的内力已经集中在了掌上,他只能硬是靠着自己血肉之躯扛下这一掌。

 

深吸了一口气,原本在体内经脉中畅行的内力已经散乱开来。高头知道,这是自己受了严重内伤的结果。

 

“原来此人之前装做被我所创,其实只是为了欺骗于我,让我被这种邪功所制吗?”

 

茫然看向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不止一半岁数的年轻人,纵横四十多年,高头第一次有了败北的感觉。

 

维持着脸上那有些高深莫测的嘲讽笑容,泽北在心里却是长吐了一口气,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虽然弄险,如预期那样帮他挽回了一局。其实如果高头不那么机敏,也没有对罡华功一知半解的了解,而是照旧一掌推过来,那么倒下去的肯定是泽北了。罡华功必须以深湛的内力为基础,也就是说毫无内力基础之人修习徒然只是有害,如果吸取敌人的内力强过自己本身的内力,势必会因为无法承受疏导而爆烈自己的筋脉,这便是每个修炼罡华功的人最害怕的反噬。当年仙道为了保命修习罡华功,也是先靠堂本为他蓄积内力,而后吸取了数位武林高手的内力,再与仙道自己的微弱内力慢慢融合,化为仙道自身的内功,这样的过程就持续了两年。之后仙道已经能很自如的将这些内力运用,但终归不是靠自己实打实的所练,便产生了遇酒便会散功的致命弱点。泽北虽不面临仙道这样的问题,但因为之前被高头打伤,他若直接吸取高头强大无比的内力,只可能伤上加伤。可是一味闪躲,也无济于事。他想起深津在受命去查牧的师承时提到高头也在查罡华功的底细,于是将计就计,借着罡华功对武林人的恐怖印象,做出欲吸取高头功力的样子,令高头不战而退。

 

他为人谨慎,并不等于不会兵行险招,相较之下,同龄之人虽然更有勇往直前的劲头,却没有面临绝景还能如此镇定的在败中求胜的魄力了。

 

现在他与高头都负有内伤,但显然高头还未从惊愕中彻底清醒过来,泽北知道现在他必须一口气打倒强敌,不能让他有醒悟的机会。抓起地上的王道,他毫不留情的朝高头刺去。

 

单凭一双空掌,他本就略微在高头之上,何况此时王道在手,气势如虹,一时间高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左支右绌。

 

虽然狼狈不堪,但高头的心却突然雪亮起来。

 

“我上了他的当了,他若是懂得罡华功,又怎么会以剑相搏。”

 

只是已经处于下风的他,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好在凭借他的武功,泽北想要立刻将他收拾掉也不是容易的事。泽北面容微露焦躁之色,剑招虽然更加凶猛,却微微开始有了破绽,高头想他终究还是少年人,按捺不了急于求胜的心性,心中便有了底,只管稳稳的防守,消耗对方的体力与耐心,他相信只要再给自己反击的机会,泽北就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了。

 

这一刻并不需要等很久,泽北的剑法大开大阖,虽然极有威力,但消耗也大。不过二十招,就因内力衰弱而无法尽情展开。但有了前车之鉴,高头还是谨慎的没有轻易利用那些一闪而过的空隙反击,只是渐渐由下风变成了平手。泽北见久战不下,更担心高头身后那人,剑招愈加凌厉迅捷。高头被剑光包围,几乎看不到身影,却心中越来越镇定。蓦然,泽北直刺他咽喉的招数略微一滞,似乎因伤势牵动而半途而废。

 

“是时候了!”

 

高头一晃,闪开未及收回的剑尖,近身到泽北身边,又是一掌直拍对手的胸口,泽北单掌再接,形势与之前两人对掌时一模一样。

 

敏感的察觉泽北嘴角又显现出那个嘲讽的笑容,高头略一迟疑,但这次没有将掌力收回,只是存下了三分力量在一只手臂,以防发生意外,还能救援。

 

“砰”的一声

 

巨大的掌力碰撞在一起,周围的落叶枯枝被强大的气流卷起,弥漫在两个人周围,却没有预料中两个身影的分开。高头感觉自己的掌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住,内力开始狂泄。

 

“这次,可是真的了。”

 

泽北扬眉笑道,之前的不行,那么在高头受了伤,又未敢全力出击的此刻,罡华功正好派上了用场。刚刚并非没有斩杀高头的机会,但忌惮还未露面的那人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是翔阳的太子藤真健司,以他现在的状况是无法挡住后者的,而高头纯正的无界神功,刚好可以用来补充受损内力。

 

高头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又上了当。他本是见多识广之人,而今也恰恰栽在了此点上。对罡华功只闻其名而不能知之详,才会有被泽北虚虚实实的二次引诱上当的结果。

 

高头试图用力挣开自己的掌握,谁知越是用力,内力泄得越快。还得自由的另一只手想锁住对方喉咙令对方放手,却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高头已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争脱泽北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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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王道
  • 状态:完结
  • 类型:唯美主义-其他
  • tag:SD 仙道彰
  • 发布时间:2016-12-10 23:34:26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