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非是从厨房过来的，单手拿了只巨大的咖啡壶，稳如泰山地替每个人倒上咖啡。看到柯希的时候怔了怔，问：“要不要来一杯？”
“谢谢您，我自己来。”
龙非哼了一声，单手把小朋友摁在椅子上，简单利落地说：“等着。”回厨房去拿新杯子。卓頠趁那一分钟问方之晔：“龙非怎么来了？”
“啊，”方之晔一边盯着龙非扣在桌子上的手牌，好像想要从背面看出那是张什么，一边笑嘻嘻地说，“离家出走。”
卓頠笑：“又一个？”
古枫咳嗽了一声。费尚文在旁边望着天花板说：“逃家这种事儿，小逃怡情，大逃断交呀。”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卓頠想起他那个要非洲不要BF的志愿者女朋友，也有点替他头疼。不过谁都没来得及深究龙非逃家的理由，因为当事人已经回来，手里拿着两只空杯子，问卓頠：“学长也来一杯？”
“……好。”
方之晔和柯希同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卓頠一边举着杯子接咖啡，一边好像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我碰到令尊了。”
龙非的手微微晃了一下。咖啡没有洒，只是杯子里的液面轻轻起了涟漪。卓頠看着他的表情，微笑着说：“还有叶小倾。”
龙非盯着他没说话，放下咖啡壶，伸手把柯希拎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代打一会儿。学长，借一步说话。”
卓頠觉得最近这24小时真是太有趣了，好像一夜之间认识的所有朋友都一起出了问题。他带着龙非去书房，路上花了十秒钟在脑子里列清单打算一会儿就给幸存的几个朋友打个电话问候，另外十秒钟琢磨了一下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自己和方之晔。龙非没发现他在走神，进房间先反手把门关上，然后开宗明义：“学长，其实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唔。因为叶小倾？”
龙非耸耸肩。“没想到你会先碰到他。”
一贯的。卓頠心想，墨菲定律，应该出现A的时候总是先出现B。古小枫有问题所以他先碰到万俟，闻人有问题所以他先碰到小洛，既然龙小非有问题，他当然应该先碰到叶小倾。
世界这个大系统的自我修正手段，就是永远不给你最好的时机。
“说说看。”
“娃娃脸说你已经听说过了。”
“我听说的是叶小倾的版本，而且是方之晔转述的。”卓頠喝了口龙小非煮出来的咖啡，味道其实不坏，“如果那个版本基本没错的话……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龙非挠挠头，表情有点古怪，像是打算说点自己也觉得嫌弃的事。这学弟当年是大家的宠儿，联考前朋友们花了半年时间合力给他补习，从吊车尾的差生一跃考上了全国第一的T大，据说那故事过了十年还在各大补习班里流传着。过了这么多年，曾经的不良少年已经拿到了特殊教育的学位，专长是收拾吊车尾的后进班，相当地师夷长技以治夷。人民教师的头发已经不能再是金色，倒还依然是那么短，他们那一对一直都喜欢清爽的三分头，毛茸茸的让人总觉得哎呀好大一只猕猴桃。不过这个世界真是近朱者赤，龙小非现在看起来，其实多少有几分像是叶小倾。
当然他一开口卓頠就明白，那只是因为身材相似又混穿衣服产生的错觉。
“我家老头从来没跟我说过，那个代孕的姑娘之所以同意这件事，是因为她喜欢叶小倾！”
“哦？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龙非哼了一声：“人家自己告诉我的。”
既视感一晃而过。卓頠心想，人的表情其实比对白泄漏更多信息。“她是提议嫁给你，还是叶小倾？”
“……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相。”
龙非狐疑地看着他。“她问我要不要跟她结个婚，这样小孩子有个身份会比较好。”
“唔。她有说为什么没想嫁给叶小倾么？”
“她说那样显得她太占便宜了，没有诚意。”龙非烦恼地说，“我们现在能指望的也就是她的诚意了，不是吗？只要她改变主意，那就什么都捞不到。”
“容提醒，法律问题你应该请教令尊翁，或者出门右转找费尚文。”
“不。不是那回事……学长，我现在算你的患者吧？”
“乖。从你走进这房间的那一分钟起，全部都受医患保密协议保护。”
龙小非深深吁了一口气，低下头，看来需要一点时间来做心理建设。卓頠放任自己的想象力游荡了一会儿，然后准备好微笑，面对终于抬起头的学弟。
“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好像有个声音在我耳朵边上一直不停地重复，人家喜欢的是叶小倾，人家喜欢的是叶小倾。不管怎么样无视都没有用，天天梦见叶小倾跟人进结婚礼堂，切，而且另一半还每次都不一样咧。”
卓頠微微皱起眉头，仔细观察着对方。灰白色的亨利领线衫，浅蓝色牛仔裤，裤腿上几处精心刻意磨破的毛边。他对球鞋没有研究，只认识那只钩子，鞋帮上一个存心让人看不出来是啥的签名。无比正常的28岁大男生，只除了……有一点。
卓頠挑起眉毛，终于彻底没了睡意。
“你腰上戴着那是什么？”
“诶？”龙非低头掀起衣服，“带铅块的腰封。”
“腰伤犯了？”
学弟摇摇头。“公平起见，感同身受一下重心变化。不然被女生发脾气的时候，比较不容易控制住自己。”
“……真是好孩子。叶小倾知道么？”
“哪一部分？人家提议结婚的部分，还是人家喜欢他的部分？”
这两部分叶小倾都绝对不会不知道的。“你戴腰封的部分。”
“……当然不知道。”
“你不经常戴？”
“他不经常回家。”龙非挠挠头，“我也不经常回家。那个女孩子一个人住，没人照顾不太好。”他看看卓頠，小心地解释：“好像是因为胚胎跟母体没有血缘关系的缘故，反应特别的大。原本她坚持可以照顾自己，不过有一次半夜两点打电话向我求救之后，我就在她家附近找了个房间。”
卓頠点点头，总算明白了叶小倾不爽的原因。其实跟代孕妈咪走得太近是大忌，不过眼前学弟卷入的事态早已经触犯了N条大忌，不差这一条。把在小白鼠身上做的事情放到人类身上，而且使用的是自己的子宫。对那个女孩子来说，冒着赔上职业生涯的风险来做这件事，确实需要一个很好的理由才行。但这个理由，对被喜欢的那个当事人来说，却无疑压力巨大，说不定更甚于龙小非。
“这件事情……是令尊的主意？”
龙非耸耸肩。“老爸一直很遗憾叶小倾不是女生。”
卓頠稍微设想了一下女生版的叶小倾，小心地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想抱孙子的父亲大人的确是很可怕的存在，特别是这位父亲大人有足够的金钱、人脉和行动力。
虽然卓頠本人其实也觉得，这两只生出来的小孩想必挺可爱。
龙非好像说得有点口渴，随手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黑咖啡放凉了之后味道怪异，他一口喝下去忽然皱起眉头，跳起来冲出房间。卓頠被这动作吓了一跳，赶紧跟了出去。龙非冲进洗手间，砰一声关上门。卓頠无言地站在门外，脑子里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有人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停留了一秒钟，再放开。卓頠反手把人拉到怀里，两个人在哗啦哗啦的冲水声中飞快交换了一个亲吻。
“要是龙小非是女生的话，”方之晔说，“我一定会以为他有了。做准爸爸这么需要感同身受么？”
“感同身受得过了头。”卓頠说，“不过我好像有点羡慕。”
“羡慕孕吐么？”
他笑出声来。“不。没什么，这样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