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多，所以常凯怿说得言简意赅。他昨天去查看那位退休杀手先生被谋杀的现场，觉得有些痕迹似曾相识。那时候他还被记忆混乱所困扰，说不上是哪里让他觉得眼熟，只是决定追查下去。既然死者是一位准备开口的退休人士，这次谋杀怎么看都是一桩业内的清洗行动。通常这种事儿会派业内最受信任的那一位来执行，并且为了补偿，不管是哪位中间人接到的下一个丰厚轻松的任务都会转给他。所以他跟万俟商量之后，就飞到了这个城市搭上一个中间人，讲了一遍此前万俟讲过的那个故事。故事很逼真，加上定金就更逼真。“万俟先生反正对特定杀手没有执念，随便谁都行。他是名人，在这种事上是不会亲自出面的。我们约的是接机的人会捧一束12支粉红色长茎玫瑰——当时顺口说的，不过现在想起来这种花曾经有次出任务用过。”凯怿稍微苦笑了一下，“小明星抵埠的假消息是我们特地放的，这样我捧着一束花出现也不会奇怪。不过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然后接机的粉丝群里忽然有人尖叫有炸弹。”
炸弹当然是假的，只是有人特地要制造混乱而已。现在想起来，当然是对方已经认出了他，察觉这是陷阱。并且不知道他已经认不出自己，不得已只好先下手为强，把人打昏。到这里都还是正常发展，可是居然会到医院来探望他，这确实出乎人意料之外。
“说明那个时候他的确已经见过万俟。”卓頠说，“知道你有记忆方面的问题……”
“万俟先生知道我有记忆方面的问题？”
“他猜到了。而且按照你在机场的表现——”
常凯怿轻轻笑了笑，低下头。“队长也猜到了。”
钟胤看看门外。他们刚才派了丁小镜出去应付警察小哥，苏霨去向常家大少爷解释病情——两边都很麻烦，恋弟狂兄长就不消说了，警察那边因为常凯申打110的时候说的是“导致今天机场混乱的嫌犯”，显然认真过了头，问题问得巨细靡遗。而且这时候其中一个小哥接了个电话，说着说着就扭头向这边看过来。
“谢景文。”钟胤说，“你提供的线索太有用了。恐怕他们已经查到那一位是谁了。”
“咦？那还真是抱歉了，警方的人脸识别数据库一般要比这烂得多……看来他们有个很能干的法证专家么。”
卓頠摇了摇头。“两位。这个城市的警局倒不见得有多么能干的法证专家，不过他们是跟这里某大学合作的。应用数学和犯罪学的珠联璧合，前阵子那数学家刚出了本书……”
他没来得及把那数学家的名字说出来，因为窗外传来了一声尖叫。同时传来的还有沉闷的碰撞声，更多的尖叫随之此起彼伏。两个警察小哥冲进这个房间，打开窗户向下望去。钟胤站在那里低着头，说：“不用看了，有人跳楼。”
“你怎么知道——”
“或者也有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
两名警察脸色大变，对看一眼，转身冲了出去。谢景文比他们反应快得多，已经拿起电话吩咐：“安全门放下，各层隔离。保安全部出动巡逻。可疑人士的照片马上发送到全体员工手机上，对方是危险人物，不要轻易攻击。”他放下电话，难得的露出不快神色，皱着眉说，“他刚才根本没有走——你看他在楼梯间是向上还是向下跑来着？”
“唔。”钟胤站在窗边，还是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说，“或者你先别关心凶手，先问一下伤者是谁？”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有勇敢的围观群众向其吐口水。”钟胤叹了口气，“算了，你需要我去ER帮忙的话——”
“当然需要！”
“OK。白袍借我。”钟胤伸出手，“顺便，他那时候是向下跑的。不过那不能说明什么就是了。而且如果是我的话……”
“如果是你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在一个街区以外了。”谢景文哼了一声，看看常凯怿，“他大概也一样，有假肢的话。”
常凯怿苦笑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因为此前的种种检查，他的假肢已经被取下，后来也一直没顾着装起来。卓頠替他把东西取过来，他轻轻道谢，掀开被子。当事人无比坦然，旁边的三个人倒是都转开了眼光。房间里的电话这时候响起来，谢景文皱着眉接听，脸上随即露出古怪神色，简单答了句“知道了”。
钟胤已经离开了，卓頠看着这位的表情，猜测他大概有点儿后悔。果然谢景文挂断电话摇了摇头，说：“知道受害者是谁了……是蛮值得吐吐口水的。”
他说了一个名字，是最近社会版炒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主角。几个富家公子一起玩弄了平民未成年少女，姑娘最后怀着4个月的身孕跳了楼。姑娘的家人索赔败诉，听说做母亲的一病不起，只有做父亲的还在锲而不舍地寻求公道。公道什么的其实很傲娇，不是要寻就寻得到的，对穷人来说尤其如此。总之，要说这家人为了报仇找了杀手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他们绝不可能请得起这种级别的专家。不过那不重要了，是有基金会秘密募捐也好，或者杀手先生日行一义也好，就算是传说中的中间人在某个神秘服务器上做了个特别公益网站让网民投票也没关系，总之其中该负主要责任的那个公子哥儿死掉了，就在眼前。而且，“公子的富人老爸，不幸正好是敝院董事，这两天住在楼上的VIP病房——就是公子被扔下去的那间。原本是等着要换心脏的，刚排上号，心脏该在——”谢景文看看表，“10分钟之后送来。不过老头刚才心梗兼中风了。”
“因为刚才的事件？”
“当然是因为目击儿子被干掉了。”谢大少摊摊手，“该算是运气好还是糟糕呢……敝院的神外主任今天肠胃感冒躺在肠道科挂点滴，所以季医生去刷手了——我要去见保安主管，你们……”
常凯怿摇摇头，下床站了起来。“我真的觉得你们不用了。”
“……哦？手术还是保安？”
“手术的事儿我说不上话。不过没猜错的话，家兄是坐直升机过来的。而且按照他的习惯……”
“直升机会在屋顶待命。”谢景文拿起电话，“是我。注意天台，我马上亲自去——钟胤医生走得开的话，请他也上来。”
楼层封锁了，不过他们还有vip电梯可以坐。验过指纹之后电梯打开，一直通到顶楼。天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保安，直升机的驾驶员也在其中。桨叶已经开始转动，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看着他们，露出有趣的笑容。
“哟～醒了啊，小猫。”
虽然需要扯着嗓子大声喊，但是语气悠闲，神态轻松，完全没把现在的状况当回事。
“队长——等一下！”
直升机已经离开地面。常凯怿想要飞奔过去，被身边的谢景文用力拉住了。与此同时，一样东西飞了过来。他本能地伸手接住，那是一只电话。
通往天台的门被砰一声推开，警察小哥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正好看到直升机远去的背影。天台上的三个人正在检查倒在地上的保安们，都只是被打昏了，根据两位格斗技专家的判断，下手很轻，大部分都陆续呻吟着醒来。小警察忙着呼叫后援和通报信息的同时常凯怿拉了一下卓頠，给他看了看手机上进来的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号码无法验证”，不过看内文就知道是谁。
——三脚小猫，你朋友最近要跟着我采访，书写完就回来。跑一趟总要干点活儿，十块钱接了这么个任务。呼，幸好不用上税。
卓頠哭笑不得地揉揉鼻子，却看见常凯怿就地蹲了下去，把脸埋在膝盖间。
就这位矜贵的小少爷而言，穿着病号服摆出这种姿势实在不多见。他沉默了几秒钟，拍拍对方的肩膀，掏出手帕递过去。
“还活着就好。”
“即便是现在这样？”
“即便是现在这样。”
他们没有多说，因为天空中又有直升机的声音越来越近。几名住院医跑上天台，看到这里的情况呆了呆，迟疑着走过来。
“呃，谢少。”
谢景文看上去也有点意外：“接个心脏而已，这么多人？”
“不止是颗心脏……那边说是龙骥教授亲自送心脏过来。”那姑娘的头发被直升机卷起的气流吹得乱七八糟，费力地扯着嗓子喊，“龙骥啊！当然要全员来接！”
正在缓缓下落的直升机身上髹着救援专用的字样，里面乘客几乎是还没停稳就跳了下来。身材高挑、身手矫捷的年轻人回身接过只红色的箱子，猫着腰一路碎步小跑着过来。直起腰的时候和卓頠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怔了怔。
今天遇到的熟人已经够多了，但是卓頠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叶小倾。
直升机上第二位乘客跳下飞机，挥挥手向驾驶员道别。谢景文已经亲自迎了上去。那位先生大概是刚下手术就上了直升机，只是随手在洗手服外套了件卫衣，可是这么随便的打扮站在衣着考究、笑容亲切的谢大少身边，居然丝毫不见逊色。
“龙医生，多谢您亲自飞过来。”
“啊，不妨事的。”龙医生轻描淡写地说，“叶小倾不能白叫一声老爸。患者情况如何？”
小住院医口齿伶俐地一边走一边解说着病情。龙骥听了几句，皱起眉头，停下脚步。
叶小倾当然也就跟着停了下来，犹豫着开口：“老爸……”
“患者的情况已经不再符合移植条件，这点你们想必知道吧？”
小医生语塞了一下。“可是这位患者是敝院最大的股东……”
“叶小倾。回直升机上。”龙骥说，“跟移植中心联系，等待指示。这位患者么……”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他露出微笑，率先走了进去。
“他运气真不错。我还从来没遇见过跟季如鹰联手还救不回来的患者……放心吧，他不会有幸变成头一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