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关底Boss资格认证考试”这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其中最重要的一道大题大概就应该是面瘫度测试。现代社会的人们绝大多数都太过于习惯表达，其实“不表达”才常常是制胜的法宝。常凯申连看都没看卓頠一眼，依然盯着电脑，轻轻“哦”了一声，差不多算是什么反应都没有——换了普通人说不定会以为他压根儿心不在焉没听见刚才那话，但卓頠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心理学家，单看这位先生的眉头和嘴角，就知道他现在其实郁闷得不轻。
“令弟决心要隐瞒这一点。最近症状已经在改善，不过我担心这次他遇到的人……”
“是他本应该认识但没有认出的人。”常凯申说，“医生，我明白这不是你的责任。多谢你告诉我，不过如果能早一点那就更好了。”
他的新助理过来，轻轻说：“常先生。”双手奉上电话，两部。常凯申皱着眉让那姑娘“照顾卓医生休息一会儿”，自己拿了电话左右开弓地听。空服送上柔软的羊毛毯子，附带一个殷勤的笑容。在飞机上睡觉原本不是卓頠的强项，而且通常飞行的过程中他都不怎么睡，因为身边总是有一个一上飞机就睡死的方之晔。不过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不大挑剔，而且能够像传说中的达芬奇那样迅速进入深度睡眠。时间控制得刚刚好，一觉醒过来空服刚在他面前弯下腰想要开口呼唤。依旧是有钱人特权，从特别通道出来有直升机在等。明明是堵得水泄不通的尖峰时刻，他们却只花了20分钟就抵达医院。
以致他们出现在护士站的时候吓了丁小镜一跳。
“这么快……？好吧，算了，反正伤者的哥哥比你还要先到。”
卓頠怔了怔，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堂兄先生。常凯申皱起眉头，重复了一遍：“伤者的哥哥？”脸色不善。丁小镜原本正在对学弟微笑，看见他这反应，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等一下。他跟伤者很熟哦，连身份证号都能背出来。”
常凯申连表情都没费劲换一个，向助理勾了勾手指：“报警。”又向丁小镜勾了勾手指：“带路。”
小镜看了看正在拨110的助理MM，皱着眉报上病房号，点了点头示意两位先生跟上。
“这边走。患者的情况没什么变化，我们已经请了医生来会诊——”
“我请了苏霨医生来会诊。”常凯申说，“他到了吗？”
卓頠和丁小镜同时讶异地看了看他。常先生面不改色地说：“怎么？我听说他很好。”
“……他的确很好，差不多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小镜说，“我没想到您认识他。”她迅速地看了一眼卓頠，像是希望从他这儿得到点儿提示。其实卓頠比她还要茫然，他只知道这位苏霨医生从前也是他们的学长，好像曾经还是丁小镜的报告搭档，念书那几年一向是整个T大当之无愧的头号偶像。但是卓頠后来没在国内呆几年，跟医学院那圈子原本又隔了一层，接下来的消息就无从知晓。确实经常在期刊上看到这位的名字，发表论文的速度和质量都不像地球人。不过神内跟精神科毕竟不是一回事，没打过实际交道。他回了小镜一个无辜的眼神，被回瞪过来，只好问：“苏医生恰好离得不远？”
“这两天正好有个神经学年会……如果今天没有事故我也去了。”丁小镜说，“这工作狂已经有五年一直住在医院里，头一次肯出来跟人开会。有一阵子到处传说他得了自闭症——假的。不过工作狂是真的，而且好可怕。”她带着两人走进电梯，按下楼层按钮，终于还是没忍住问：“话说回来，这位先生是怎么认识苏霨的？”
“我不认识他。”常凯申说，“不过他妹妹明珠和凯怿是好朋友，我请明珠帮忙的。”
丁小镜露出古怪的表情。卓頠开始觉得自己出国那几年错过了太多消息。这时候电梯开了，小镜当先走出去，说：“右手第三间病房就是……诶？不要在医院里跑！”
着急的哥哥已经飞奔出去。卓頠抱歉地向学姊笑了笑，也跟了上去。病房是半开放式的，远远隔着玻璃就能看见病床边果然站着个男人，握着凯怿的手在向他说着什么。对方也几乎同时看到了他们，向他们露齿一笑，快步走出病房之后跑向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常凯申低声诅咒着追了上去，但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身手显然不能跟对方相比。对方的敏捷是专家级的，动作轻盈地躲开了走廊上迎面过来的护士和轮椅，甚至还有余暇扶了一把吓得差点没站稳的小姑娘。比较起来，常先生就笨拙许多，险些跟人家撞了个满怀。要不是通往楼梯间的安全门正好在这时候打开，正好有人从里面走出来的话，在他抬头的工夫，那位冒牌哥哥先生就该消失在视野外了。
要不是的话。
和所有遵守消防法的建筑一样，这一层的常闭安全门是向楼梯间一侧打开的。出来的人有两个，一个拉开门向外走，同时回头说着什么；另一个跟在后面，正要伸手去扶着门。两位先生都没有穿白袍，一身漂亮熨贴的深色西装。与此同时，不速之客的冒牌货先生正飞奔过去，伸出手打算推门。对双方来说事情都过于突然，从卓頠站立的角度看来，一场碰撞似乎已经无可避免。
那位神秘的冒牌货先生显然也这么想，并没收住步子，还是笔直地撞了过去，像是打算直接把人挤开然后冲进楼梯间。两位先生里走在前面的那位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向回迈了一步，扶住门。原本在后面的那位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好像是一个准备拥抱的姿势，手臂滴溜溜地画了一个圈，靠上了冒牌货先生伸出的手臂，然后不知怎么地一绕一带，原本无比轻捷剽悍的神秘客就突然间失去了平衡，向前踉跄了两步。
好漂亮的沾衣十八跌，好默契的合作无间。
进来的两位先生同时“咦”了一声，似乎对被摔那位的平衡力表示惊讶——一般人现在应该笔直地飞进楼梯间，而不是还能凭自己的双脚站稳在地上。不过这也只是半秒钟的事情，因为一绕一带之后，照例该有顺势再在背上一推。何况旁边还有一位袖手看着，看刚才那默契天成的劲儿，想必身手也该差不多。
常凯申这时候终于绕过了吓呆的护士和轮椅，一边跑过去一边大声说：“抓住他，别让他跑了。”那位先生原本似乎确实打算直接把人放倒，听到这话却收住了手。扶着门的那一位更是特意让了让，目送人家冲进楼梯间。以那一位刚才表现出来的敏捷身手，在常凯申跑过去的五秒钟内大概就已经下了一层楼。何况楼梯间门口还有人堵着，人家笑吟吟地不单根本没打算让路，还厚颜无耻地说：“啊，可是拦不住怎么办呢？真是抱歉了喔，亲爱的。”
卓頠皱着眉头望着那两位先生，心里觉得不妙。果然没过两秒钟，就听到身后的丁小镜用幸灾乐祸的感动语气说：“哇——有钱纨绔的对峙。这回有好戏看了。”
“……那一位是？”
“敝院董事，谢景文谢大少爷。不要看他那样子，听说是中医世家出身，而且你家方之晔……”小镜的声音戛然而止，卓頠觉得奇怪，回过头去却看见一向镇定从容的学姊脸上，露出奇妙的不置信表情。
“不会吧……”
“嗯？”
“他怎么会在这里……糟糕，借我躲一下！”
她整个人都缩到了卓頠身后，后者忍不住好笑，可是又觉得有义务提醒她：“学姊，抱歉我不够宽，大概挡不住你。”
“嘘，只要挡住脑袋就行。”
已经晚了，因为那另一位先生已经挂着个冷淡的微笑走过来，站在卓頠面前。
“还是剪头发了么，丁小镜。”
小镜只好从卓頠身后钻出来，扬起下巴，咳嗽一声：“钟、钟医生，好久不见。”
“七年……又两个月零十七天？自从你发誓绝对不剪头发，也绝对不在我手下实习之后，好像过了很久么。”
小镜尴尬地摸摸短发。“您怎么会来这里？”
“有人说要来这里会诊，并且为防万一要开刀，把神外的季医生也请了来。”钟医生没什么表情地说，“大会主席都来了，结果就顺便跟来了一大群人，连电梯都挤不下——这位是？”
小镜只好胡乱给两人介绍一下，说这是钟胤钟医生，从前自己在T大附实习的时候跟过的主治；这是学弟卓頠，今天要会诊的病人的心理医生。卓頠确实觉得这位钟医生有点眼熟，但实在没想到对方向他点点头，开口问的居然也是：“方之晔的那个卓頠？”
“……我确实是方之晔的朋友。”
钟胤勾了勾嘴角，大概这就算是个微笑。然后他望向病房的方向，说：“如果今天要会诊的病人是那一位……恐怕不用了。”
小镜愕然回头，电梯门正好在这时候打开，她分神先向走出来的医生们打了个招呼才望向病房。那个之前一直失去意识的病人正坐在床边，微微皱着眉，四处打量。
卓頠没察觉自己微微勾起了嘴角。他那时候在想，这人这次不知道有多久是在装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