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背景音有点乱，好像同时有很多人在那女人的身边来来去去，不停地有人跟她说话。卓頠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那是哪里，心里沉了下去，控制住自己没有先开口。对方果然报上了医院的名字，问：“你认识这支电话的机主？那么请你通知他的家人过来一趟吧。”
“您是他的主治医生？容我先确认一下患者的情况，他的左腿是否……”
“是假肢。你是谁？”
卓頠解释说自己是常凯怿的心理医生，对方“预约了却没有出现”，所以打个电话询问。他觉得电话里的对方好像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果然马上就听到电话里说：“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患者没有明显的器质性损伤。实际上我们查了半天，他除了额头擦破一点皮有点瘀青，什么伤都没有。”
“哦。坏消息呢？”
“患者一直没有醒。”医生叹了口气，“既然你是他的心理医生，想必能告诉一下我们，他最近都在服用什么药物？”
“我没有给他开过药物——”
“哦——”那边说，“谈话疗法。”
对方的语气里好像有点儿微妙的嘲讽。医生们总是这样，不涉及药物和物理介入就觉得不是治疗。卓頠没顾得上介意，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患者被送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么？还有没有别的人受伤？”
“嗯？今天机场发生了小规模踩踏事故，受伤的人不少，不过都是轻伤。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卓頠犹豫了一下，他不确定现在把万俟的名字交出去是不是安全。改变他主意的是电话里一声模糊的呼唤，他听到有人叫那医生的名字。距离有点远，很不清楚，但那三个音打开了遥远的记忆之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觉得对方的声线和口气有些耳熟。
并且，对方认识万俟彰。
那是万俟同高中的学姊，比他们高一级，进的是T大医学院——不，这层关系还远了一点。按照某个人际关系理论，随便两个人之间最多用六层关系就能连系起来。这位学姊只需要两层：她是小费的邻居，小费那青梅竹马小女朋友——也许现在是前女朋友——的亲姐姐。
所以万俟从十岁起认识费尚文，也就从十岁起认识丁小镜。
“小镜学姊？我是卓頠。”
“……‘那个’卓頠？”对方显然也很吃惊，“方之晔的那个卓頠？”
“后面一句话我当作没听见。”卓頠说，“是的，那个卓頠。我需要知道，你医院的伤者里，有没有万俟彰？”
丁小镜在十分钟之后打回电话来，确认万俟不在医院里，不论是作为伤患还是陪护。这次事故的伤者不少，有一部分送去了另一间医院，不过万俟也不在那一边。“那边的护士长跟我保证，如果有那么一个古铜色皮肤、身高181的高瘦帅哥出现在她们医院，是不可能被她们错过的——这边的护士长倒是不能肯定，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你那位睡王子吸引住了。啧啧，真是光彩照人的王子呐，就算睡着了也是一样。”
“你那位，吧。”
“随便你怎么说。总之，如果有万俟的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以及，你还有别的什么需要我知道的事么？”
“确定你们有足够的A+血。”卓頠说，“我会搭最近一班飞机过来看着我的病人。另外，我不太清楚你们女生的社交网络，不过学姊要是你还跟古枫有联系的话，请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故。”
“哦？那么万俟是卷入了什么不好的事么？”
“我希望不是。不过古枫知道万俟在你那个城市。”卓頠停下来，难得地有点想抽烟，“而且她怀孕了。”
他省略了后一句说明：而且荷尔蒙、兴奋剂和某种未知的刺激加在一起，导致了古小枫发生轻度的妄想症状。这正是她讲出那么一个科幻故事，并且能够让费尚文和方之晔都信以为真的原因。过分的理性反而妨碍了他们发现真相，因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是不是说谎”的细节判断上，反而忘记了最基本的“是不是事实”。
刺激的因素有太多可能性，卓頠没打算去查。古小枫可能恰好读了某本书，采访了某位研究员，或者碰巧路过T大医学院，甚至也许是收到细胞银行寄来的周年感谢明信片。没必要找出具体的原因来，反正只要她停止服用那种药片，症状就会减退。然后说教什么的，就交给万俟回来之后完成吧。
当然荷尔蒙不会减退，在未来几个月的时间里，朋友们还必须容忍它通过古小枫的身体发出种种尖叫。卓頠心想，女生们并不是比较笨，只是她们总是被化学物质操纵。
当然男生们总是被充血的部位操纵，那也没好到哪里去。
“OK。”丁小镜说，“如果古枫碰巧和我联系，我不会让她知道本市有这么一项事故发生——那么我等着你来唤醒睡王子，最好快一点，如果他跟万俟的失踪有关的话。”
“快一点”不是问题，只要告诉黑莓MM一声，能干的助理立刻会禀报给真正付薪水的那位老大，亦即常凯怿那位恋弟狂兄长。果然卓頠在办公室里还没跟方之晔把事情交代完毕，黑莓MM已经敲敲门进来说：“卓医生，常先生说一小时后机场见。车子在楼下。”
他在车子里放纵自己小睡了片刻，结果一觉醒来已经在停机坪上，湾流飞机放下的舷梯旁。司机似乎绕路去了他家一趟，因为车子里多了自己常用的那只旅行包，想必是方之晔收拾的行李，一股脑儿地塞得乱七八糟。手机里有封电邮，黑莓MM报告说她告诉方之晔“有病人在外地入院，需要卓医生会诊”。这说法恐怕不可能瞒得过方之晔或者费尚文，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想要瞒过方之晔或者费尚文，不过那两只想必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至少费尚文一定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常凯申大少爷在飞机上等，看见他来就抬了抬眼皮吩咐起飞。他正皱着眉头盯着笔记本屏幕，表情险恶。卓頠很快猜到了他在看什么，问：“机场的监控录像？”
常凯申点了点头，把屏幕转过来。“有个隔壁国家的小明星去那边开演唱会，接机的粉丝把机场挤满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假消息。”
“有人故意放出的？”
“很精明。我觉得凯怿被算计了。”
那段录像想必已经被循环播放到不知第几遍了，画面上举着灯牌和看板翘首以待的粉丝群忽然炸锅，向四周散开。卓頠看到画面角落的常凯怿，他原本避开了人群，但不远处有对老夫妇被四散奔逃的粉丝撞倒，他过去扶起老人把他们拉走，动作利落，并且确实地躲开了人流。但是人流过去之后他却倒在了地上，那对老人正在举手呼救。卓頠倒回去掐了一下时间，从人流经过他们到看到凯怿倒在地上一共过了十秒钟，但是什么人能在区区十秒钟之内放倒常凯怿，而且还没下杀手？
不，最奇怪的是，为什么对方会针对常凯怿？
他打电话给学姊确认凯怿受伤时的打扮，丁小镜好像很忙，随便叫了个护士来回答。那姑娘仔细地描述了一番，中心思想是啊好帅啊好有品啊果然也好有钱。看凯怿在录像里的样子也知道，他捧着束花站在那里的样子根本就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少爷，谁都不会觉得威胁。倘若有哪个不知死活的黑道分子妄图绑架了他敲诈一大笔赎金，卓頠倒是一点也不会奇怪；可是莫名其妙冒出一个神秘的高手来袭击他，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除非对方知道凯怿是什么人。
并且凯怿不认识对方。
卓頠皱着眉，觉得有件事一定得要告诉常凯申才行了。
“常先生，你之前曾经拜托过我，如果有人来打听令弟去我诊所就医的原因，就告诉他们令弟失忆了。”
常凯申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有那么几拨人找过你。多谢了。”
“不，不用谢我。”卓頠苦笑了一下，“因为我并没有撒谎，令弟的确是失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