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小枫结果还是没洗碗，吃饱了之后就打着呵欠说要睡觉。方之晔帮她把行李放到客房，关上门出来，一边收盘子一边皱着眉小声说：“从头发到手指都光彩逼人的小帅哥？”
“嗯。凯怿。”
方之晔睁大了眼睛。卓頠赶紧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昨天万俟和凯怿见过面，一起走的。”
“……不会恰好是在你办公室吧？”
卓頠承认。“恰好就是在我办公室——但我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方之晔并没有听完他的后半句话就走出了房间，只是举起手示意“知道了”。换了随便哪个八点档剧情，这时候卓頠就应该立刻追出去，解释三分钟，争吵五分钟，最后用上床四十分钟作为结束。但是二十多年默契就是这时候起作用的，他只是接手收好盘子开始洗，过了一会儿方之晔也打着呵欠进来，握着拳头晃了晃。
“她包里有只限量版粉盒。不过实际上么……”
实际上里面确实有粉芯，不过应该放海绵粉扑的地方放了药片。“我打赌她不记得确切数目了，所以就偷了一片。”
“她睡着了？”
方之晔点点头。“好像是累坏了，睡得一点反应也没有。不过只是一天晚上没睡的话……”
“应该不至于。”卓頠把洗好的盘子递过去，方之晔接过来开始擦，“所以你觉得这是服用了什么药物的副作用？”
“哦。不是我自夸，嗑药这一行我是前辈了。从前有种考试前吃的战斗药，可以让人反应加快记忆力飙升，只不过药效过去就会连着两三天睡得像死人一样……”他看到卓頠的表情，赶紧用力摇头，“不不不，记忆力飙升什么的我是用不着了，这玩意儿没领教过。不过叶小倾干过这种蠢事，效果显著。你知道，医学院的变态考试嘛。”
卓頠没再说什么，擦干手。“我会去查。”
叮当一声，是黑莓MM尽职地把今天的日程发到了他的手机上。从十点钟开始有预约的病人，通常这表示需要他八点半抵达办公室，研究病历，必要时查阅资料。方之晔也在查自己的预约，不过给宠物看病的医生在上午一般比较闲，并且下午预约的几位客户也非常乐意方医生“改到明后天亲自出诊”。所以他留下来陪古小枫顺便自己补个眠，忙碌又伟大、按小时收费的心理医生在不眠之夜后搭地铁去上班。
他在去办公室之前绕了个圈子拜访在大学实验室工作的朋友，对方虽然有些惊讶，倒也很快应承下来。送走第一个病人之后黑莓MM进来，告诉他有位先生要他记得查收邮件。电邮写得很详尽，名称、分子结构和副作用应有尽有，底下附言建议他干脆报个警算了，这种神经类药物绝对是非法制造和流通的。卓頠其实对社会秩序没什么太多热情，皱着眉头研究了一会儿副作用，打电话给方之晔。
“古小枫还睡着？”
“睡得像只考拉一样。”
“很好。那么你出门去趟药店，我打个电话给万俟。”
方之晔沉默地听完要他去买的东西，什么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他们之间原本一向如此，因为默契而有着惊人的高效率。卓頠一边给自己灌咖啡一边看着下一位患者的谈话记录，中间不断分心盯着电脑上的分子式。在困倦的时候这玩意儿的确相当有诱惑力，特别是对平时习惯过度使用脑力的完美主义者而言。不过总体来说24小时没睡不算什么，他最过分的一次三天没有睡，并且这纪录跟方之晔还不能比，那家伙的失眠最高纪录完全不可考，就卓頠知道的部分起码有一次是一整个礼拜。
普通人那样会死。就算是现在，卓頠也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方之晔会不会在下一秒就忽然消失。
那样可不好，那样他一定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习惯。
他打起精神向走进诊室的患者微笑，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搜罗集中力。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虽然卓医生的诊所地段昂贵、收费惊人，但来访的患者与其称之为病人，不如称之为客户比较恰当。有钱有闲的阔太太找年轻英俊的心理医生倾吐心事，在本城是一种时髦。对卓頠来说，真正需要花费脑力的对象只有两个，一个是常凯怿，另一个是方之晔。就算最近忽然又加上了费尚文和古枫，增加的也只是趣味而非负担——倒也并不算是忽视客户确实存在的心理问题，只是有时候卓頠会索然无味地觉得，不管她们是不是健康，对这个世界都毫无改变。
他分出一半脑子跟客户对话，另一半稍微警惕了一下自己的反人类倾向。睡眠不足果然还是有害的，最明显的影响是他今天的自制力很糟糕，始终强迫症一般地介意着面前客户的口红颜色。大概是本季的流行色吧，地铁里有贴广告。但是那颜色在背后打着灯光的海报上看着晶莹美丽，涂在活人不断开合的嘴唇上却意外地令人不快。其实这位客户长得很美，不见得输给那位广告模特，眼妆和外套的色调跟嘴唇搭配得也恰到好处，但是卓頠看到她说话的样子，心里就条件反射地一阵烦躁，非得掉开头看看窗外才能平复下来。
他一直讨厌口红颜色太夸张的女人，因为口红这件事本身就是微妙的性暗示，对一个有洁癖的控制狂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讨厌的了。
何况他有一个同性的情人。
今天的一个钟头感觉比平时要长，不过他克制住了没有看表。后来卓頠很快开始后悔自己的自制力，因为客户离开的时候特意走到他面前，掂起脚凑到他耳边，轻轻问：“医生喜欢我今天的唇膏？”
然后在他回答之前，飞快地在白衬衫的领子上印下了半个唇印。
卓頠几乎要恼火于自己的反应迟钝，脸上表情却加倍地冷淡下来。客户退后一步打量一下他，露出暧昧的微笑。
“唔。看起来确实不错。”
——女人这种生物，果然只要IQ在120以下就无法沟通。
他最后还是守住了礼貌，彬彬有礼地送那位太太出去。黑莓MM等在门口，看到他的瞬间睁大眼睛好像在努力忍住笑容。她接替医生送客户到电梯，回来先拉着卓頠的衣领看了看，简单明了地说：“洗不掉了。”
“……我知道。有什么办法么？”
“您这件是订制的牌子，一时恐怕买不到现成的。”能干的助理回答，“不过怿少跟您喜欢同一支牌子，我想他不会介意您向他借一件。下一个钟头的王太太之前取消了预约，您趁这时候小睡一下，我过去怿少那里看看他的衣帽间——此外，方医生刚才来电。只留了三个字口信：你对了。”
她眨眨眼睛，并没有追问对了的是什么。卓頠揉揉额角，摇了摇头。
“再给我杯咖啡。我需要打几个电话。”
他迫切地需要打电话给万俟，因为那个人必须赶紧滚回来。
万俟的电话彩铃是最近流行的一首超级恶俗的口水歌，想必是服务商擅自赠送的业务。卓頠耐着性子把那首歌听到第二遍，对方还是没有接电话。
这原本没什么，因为万俟很可能正好不方便接听。但之后他每半小时打一次，被迫把那首神曲听熟到不断在脑内萦绕的地步，却始终没人接电话。下午的时候那号码开始变成了“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算起来应该是没电了。卓頠思考了好一阵子，拨了另外一个号。
他身上这件衬衫主人的号码。
常凯怿的铃声要正常得多，只是普通的蜂鸣音，相同的是久久没有人接听。卓頠皱起眉头又拨了一次，终于在自动断线之前，有人接了电话。
“喂，哪位？”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