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尚文果然很老实，一按铃马上来开门。他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只是拉松了领带，外套袖子卷了起来，模样倒有几分像是天天挤地铁上下班的IT小白领。卓頠站在玄关看了看房间，颇有惨不忍睹无处下脚的感觉，也不晓得费尚文是怎么一个人在短短几个小时内把房间变成这样的。小费把King size大床上的两部电脑三只手机推到角落里，再胡乱把散在地毯上的一堆纸张踢到一边，伸伸手：“请——我没想到心理医生还会带出诊包。”
“哦。倘若我说是向方之晔借的，你信么？”
“……请务必告诉我是你自己的，谢谢。”
卓頠皱着眉指指大床。小费乖乖坐下，嘴里还没老实：“你就这么丢下方之晔跑过来跟小生幽会，不怕回去后院起火咩？”
“方之晔听说我要过来审你，欢呼雀跃地爬起来找鞭子来着。”
“哦，你家常备那种东西？”
“嗯。找了好几分钟才想起压根儿没有。”卓頠迅速检查了一遍他的各项体征，总算放下心来，顺手敲了敲某人的脑袋，“怎么回事？”
小费顺着他的一敲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笑嘻嘻地歪了歪脑袋。
“其实基本上就只是倒霉而已——好有一比：自己挂了闪电，自己改了判定，自己被雷劈了。”
听起来像是某种游戏。卓頠没细问，因为发现费尚文的眼神每过一会儿就不自觉地飘向电脑的方向。这家伙从小就是心智上的多动儿，从来就没有满足于单线程干活儿的。果然电脑不断传出诡异声音，像是口音怪异的一群人在念台词。费尚文竖起耳朵听了听，叹口气扑过去：“等我玩儿完这一局。”
两部电脑三只手机上果然全是同一款游戏，像是某种纸牌，每个玩家担任一种三国武将角色，拿着各种道具互相战斗。费尚文同时玩着五局，刚才看来已经错过了好几轮出牌，损失惨重。他一边大叫“完了完了”，飞快地浏览出牌记录，一边问：“帮我盯两局？”
“……你自力更生吧。”
小费百忙中抬头笑了笑，开始埋头玩游戏。五局的进度不同，有的人数还很整齐，有的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卓頠旁观了一会儿，大致明白了这游戏的路数，指点费尚文：“那家伙是内奸，你知道吧。”
“啊，果然是儿媳妇么？”小费飞快出了张牌，笑眯眯地说：“好玩儿吧？”指着屏幕大叫：“别洛神了，红的！”
洛神这技能是甄姬独有的，从牌堆顶端发出判定牌，牌面是黑色就收归己有，继续判定；是红色就归入弃牌堆，开始进入正常摸牌程序。果然判定第一张就上来只桃子，玩家郁闷地在对话框里打了一长串省略号。小费已经又出完了其他两局的牌，还有闲暇过来敲字：“牌堆还剩34张，只有12张黑色，里面有5个桃子呢，你何必呢。”
这句话发送出去只有一秒钟，其他所有玩家各自敲了一长串省略号，然后在下一个一秒钟集体断线逃跑，干脆果决。小费难得对屏幕发了半天呆，叹口气拍拍卓頠：“来，帮我把这群猪头挨个砍了——先砍那许褚，他是忠臣。”
“……没看错的话，你是主公吧。”
“是啊，竟然因为主公过于英明神武而逃跑！而且显然还怀疑主公作弊！这种忠臣直接拿来砍了的好。”小费显然又结束了另外一局，撇撇嘴，“这游戏最无聊的就是在残局阶段太浪费时间，不过你其实可以跑这里来研究人生百态。‘论笨蛋的种类与数量分布’什么的，玩上三个月就可以写论文了。”
“一切以积分分等级的游戏都有这功能吧。”
“这个算是其中比较好玩儿的一种。”小费伸个懒腰，“完美地利用了群众对三国人物的热爱。不过我倒是指望他们给出一套东周列国杀，古书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战国策了——话说你来找我到底啥事儿？”
“哦。我还以为是来被你教游戏的呢。”
小费转转眼珠。这在他来说是“有点尴尬”的表情。不过他恢复泰然自若没花多长时间，马上就笑嘻嘻地说：“嗯。那么为了不让你刚才的学习变成无用功，我明天拿这游戏去蛊惑方之晔……”
“万俟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他又换号码了？”
“说是知道你最近不接陌生电话，压根儿没给你打。”卓頠说，“我们五分钟之后再来讨论你最近怎么了。万俟要我们赶紧把古小枫骗回家去，他们俩不幸下榻了同一个酒店。”
小费的眼睛亮了亮。“知道万俟的下落了？”
“重点不是这个。他在调查中，分心的话会有危险。”
“买了份巨额保险的那个调查？”
“他买了份巨额保险。他在做一个调查。”卓頠说，“至于是不是买了份巨额保险的那个调查，我不知道。但是他不希望古小枫知道，甚至也不希望方之晔知道。我觉得既然他选择这工作是出于自愿，那我们也没立场说什么，他要怎样就怎样好了。”
“唔。那看来是蛮危险的。因为只要方之晔知道了，古小枫马上就知道了嘛。”——卓頠心想这论调跟之前方之晔说的“费尚文知道了就等于万俟知道了”何其相似，做朋友还要壁垒分明这真是够了——小费说，“明白了。工作。所以说结婚有什么好，老婆除了会跟你闹离婚之外，还会在你背后拉帮结派，以及在适合的时候成为完美的人质——古小枫在那里做什么？”
“说是跟摄制组在一起。”
小费撇了撇嘴，小声嘟哝：“这一对儿珠联璧合的工作狂……”拿起手机来看了看刚进来的一条短信。“现在的情况是，古小枫不应该知道我知道小白鼠姑娘的事，这事儿应该只有方之晔知道；万俟不应该知道我知道他的调查的事，这事儿应该只有你知道——而且这家伙的电话号码我不知道。”他摊了摊手，“所以我一个电话都不能打。”
卓頠摇摇头。“你可以打古小枫的电话，说万俟的事。”
“说万俟在这儿么？”
“不。”卓頠说，“说万俟在那儿。”
小费眨眨眼睛，难得地没有跟上思路。不过多花了一秒钟也就明白了。万俟要躲着古小枫，不过他不知道古小枫也在躲着他。“我跟你离婚是因为答应了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姑娘，目的是要她肚子里的小万俟。”这种话万一碰上了面不小心被万俟套出来，那后果可真要惊天地泣鬼神。
“好。我来打电话。不过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卓頠耸耸肩。“你是当红大律师，总该认识几个能干的调查员吧。”
他注意到小费的表情，好像对“大律师”这个词深感厌恶。这可真是新鲜事，费尚文从17岁开始就立志要成为法律界精英，20岁开始目标修正为“成为超越叶师的法律界精英”，特别是从法学院毕业时为了念博士重要还是执业重要跟恩师大吵一架之后，某人简直是卯着劲儿要成为全城最有名的大律师，出名的速度堪比火箭。要看到费尚文对自己心爱的事业表示出厌倦那可不是容易的事，上一次还是三年前，某个大案子让他连续加班72小时，之后来找卓頠开药丸“只要再让我撑10小时上过庭就行”。
那次他赢了。
这次……看来很难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