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希望，通常都是用来落空的——这句式很好用，可以套在任何主题上，比如“朋友就是用来背叛的”，“死党就是用来掰弯的”，“老婆就是用来抛弃的”，“女配就是用来炮灰的”。其实基本没啥道理，只不过越是特别的事情，越容易被人们高估其或然率；假如这事情还正好是被期待的，就会被再高估一点。
所以几分钟之后接到万俟的电话，听到他正在打喷嚏的时候，卓頠居然一点也没吃惊。
那电话是个陌生号码，显然是日抛型马甲。卓頠接起来的时候没当回事，不过朋友太熟了，听了那声喷嚏也就猜到是谁，向方之晔打了个手势。方之晔蹑手蹑脚爬过堆成一堆的羽绒被子，其间两次差点陷进枕头山去。幸好还赶上了万俟说那句“是我”，当即兴高采烈地对着电话大喊了一声：“万俟！”
卓頠觉得万俟大概还是吓了一跳，表现在回答之前的一秒钟迟疑，“方之晔。”
“笨蛋，你在哪里啊？小费一直在找你哦。”
万俟八风不动地答：“嗯？之前的调查有点危险，想说把大家撇清比较好……小费怎么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卓頠就知道接下来的大约十分钟不太可能有自己插话的余地了。果然方之晔开始一五一十地报告今天晚上跟小费碰面的成果，他干脆趁这段时间去泡了壶茶。第一杯茶堪堪喝完的时候方之晔过来，把电话递给他：“找你。”
惊悚的桥段果然到现在才开始，卓頠接过电话，那边压低了声音说：“撇开方之晔。”
他不动声色地答：“是哦，好久不见。”抬抬眼皮看看方之晔，指指脑袋。恋人乖乖回了卧房，卓頠走进书房，把门关上。“说吧。”
“方之晔刚才已经汇报了。今天的进度还真是一日千里。”万俟苦笑，“我打过来是因为，刚才我遇到古小枫了。”
“你回B市了？”
“不。”万俟说了个地名，“在酒店大堂碰到的……节目组也在一起，大概是过来录访谈。”
卓頠叹口气。“大概？万俟同学，听说你们俩今天原本都应该在B市，要去律师楼谈判什么的。费尚文和叶师找了你们一天诶。”
“抱歉，不过她也没留在那里不是么。”万俟说，“应该只是碰巧，我想不出她有任何跟踪到我的线索——再说我正跟一个反跟踪专家在一起。”
卓頠其实不确定前特种兵上尉先生会不会必然是一名反跟踪专家，他老觉得常凯怿这人与其说像个特种兵还不如说像个特工。不过无所谓，“确定没发现你？”
“确定。以及，我需要你和费尚文赶紧想个办法让古小枫离开这个城市。”
在外人听起来，万俟这几句话就只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而已。不过卓頠知道他的语气其实已经很紧迫了，自己也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调查有进展？”
“我们设法搭上了个中间人。”
万俟解释了一下他们的计划，其实挺冒险，不过既简单明了，又合情合理，卓頠一时倒也想不出更好的来。基本上是由万俟出面，向中间人表示自己有外遇被老婆知道了（假话），正在闹离婚（真话）。对方的律师很厉害（真话），自己处境相当不妙（真话），需要找个专家把外遇的情人做掉（假话）。只要是个男人就一定会把这番话信以为真，而且万俟还付了一笔丰厚的订金。中间人已经回话说专家两天后抵达，约定了在机场的碰面方式，到时候需要客户亲自指出目标。然后由常凯怿去接那位专家，近身格斗这种活儿他反正胜任愉快，把人制服之后再考虑别的就行了。
“反正你们考虑的不是把他交给警察，是吧。”
万俟的笑声干巴巴的。“完全没有证据，随便一个小毛虫都可以帮他脱罪。不过我们也不是为了要把他绳之以法，我只要他合作就行。”
“怿少呢？他不见得真心当你的调查助手吧？”
“他好像是在找某一个特定的杀手。”万俟迟疑了一下，“我随便猜的，不过他……”
“嗯。他在我这里治疗。多了我不能说。”
“果然。总之，两天之内古小枫最好离开这个城市。我不是说会有什么危险行动可能波及到大范围地区，但是只要想到她在附近，就没法放下心来。”
“中间人知道你们同时出现在那个城市，反而更会相信你的话。”卓頠指出，“除非怿少失手，就算失手对方也只会冲着你来。”
万俟哼了一声。“那如果这时候方之晔在这附近……”
“我会立刻叫他滚回来。”卓頠说，“知道了，我会跟费尚文商量。”
万俟向他道谢，给了一个电话让他转给费尚文，“找不到小白鼠姑娘的时候可以请这位帮忙。”听起来倒像是希望永远别指望这位帮忙似的。卓頠在脑子里记下那个号码，坐在椅子里思考了一会儿，拨给费尚文。
小费照例是立刻就接了电话，大半夜的精神抖擞，声线华丽得像是在唱咏叹调：“亲爱的，什么事？”
卓頠没给他时间准备，劈头问：“费尚文，你这次飞过来不是特地来见方之晔的吧。”
那边沉默了一下。只是一下而已，已经够了。“遇到什么麻烦了？”
“呃，没什么，职业瓶颈而已。”
“那种状态你四年前就已经安然度过了。”
小费在那边笑，“也许这瓶子长得像是暖气片——”
“只有方之晔才帮得了你？”
“那倒不是。”小费还在笑，“不过我怀疑只有方之晔才会肯帮我。你知道，‘叶星如教授粉丝俱乐部’，也就只有我们两个成员……”
“费、尚、文。”
“是是是，知道知道。活不下去的话我会求救的。”
“发个毒誓来听听。”
“哇，好。”小费说，“呃，这样吧。如果我在困难时死要面子不肯向卓頠同学求助，就让我被丁小映踹掉，被律所炒鱿鱼，外加被司法局吊销执照。怎么样？”
他等了好几秒钟也没等到回答，蓦然想起电话对面的人是谁，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卓頠又再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到小费有点想要挂断电话，才慢慢地说：“回答得太快了。你最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小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决定老实交代了。“不，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声誉有点影响，运气不好的话可能被停止执业几个月……还有，大概我跟小映是完了，不过现在连万俟也还不知道。”
“而且你在吃抗抑郁药。”卓頠说，“方之晔给你的？酒店名字报给我，你这笨蛋，你今晚喝酒了！”
“……没关系，我算过时间了。我充分地明白要是吃药吃死了方之晔会有麻烦，所以一定会小心的。”
“方之晔有麻烦跟你挂掉相比，我觉得还是后者比较严重一点。不准挂电话，”卓頠看了看表，“就这么一直讲到半小时以后。我过来盯着你睡觉。”
“诶？真的不用……”
“非常用。你老实点，”卓頠已经起身拿外套，“而且我有事跟你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