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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Synopsis

第一章 三月的江南风景如画,而欣赏这幅画的最佳位置,就是靠近碧月湖边的老字号烟雨楼三楼右手的一个雅间靠窗边的座位。坐在这里,不但可以将碧月湖的景貌尽收眼底,连湖边长堤上新开的玉兰香气和湖心荡舟的渔家女孩甜美的歌声也能毫无阻碍的欣赏到。所以这个位置一向是光临此地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必定驻足之处。关于此种说法,有店家的粉墙、屏风甚至桌椅长凳上的诗句为证。虽然水平参差,但好歹留名者都算有头有脸,让店家

三月的江南风景如画,而欣赏这幅画的最佳位置,就是靠近碧月湖边的老字号烟雨楼三楼右手的一个雅间靠窗边的座位。坐在这里,不但可以将碧月湖的景貌尽收眼底,连湖边长堤上新开的玉兰香气和湖心荡舟的渔家女孩甜美的歌声也能毫无阻碍的欣赏到。所以这个位置一向是光临此地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必定驻足之处。关于此种说法,有店家的粉墙、屏风甚至桌椅长凳上的诗句为证。虽然水平参差,但好歹留名者都算有头有脸,让店家能引以为豪并据此而年年涨价。

 

今天占据这个深负盛名的座位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青年。从一早起来,他就一个人坐在这里,以2壶毛尖,2碟糕点消耗了两个时辰。唯一的动作就是俯瞰着整个碧月湖。不过据前去送茶点的店小二说,他觉得那青年的眼神并不象在欣赏风景,倒象是官差在办案。但是他也决不会认为这个人只是个普通捕快,无论是那剪裁合体一看就是名贵布料制成的褐色长衫,头上带着的镶猫眼石和翡翠的发冠,还是雅座旁边矗立着的两个表情严肃的仆从,都能看出此人来头不小。更何况青年本人那不怒自威的做派,让小二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小二并没有猜错,今天早上的这位贵客确实来历不凡,他叫牧绅一,是海南朝第五位皇帝顺德帝,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第三个儿子。他来这里也确实不是为了欣赏风景,因为远在北方都城的皇帝一个月前突然起了大游江南的念头,他就被派来为年纪不小,玩性很大的皇帝老爸打点沿途的安全保卫工作。由于碧月湖是顺德帝指定要游玩之处,也是此行的终点,牧在检查当地知府的保卫措施后,又亲自来到这里查看情况。不过以他消耗在这里的两个时辰来看,碧月湖虽然游人如炽,却也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饮下今天的第八杯茶后,他决定离开这里到别处再看看。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突然从堤岸上传来,笑声那么欢快轻松,以至于板一早上脸的牧,脸上的线条也不由自主的缓和下来。他转头向声音的源头望去,原来一群年轻女子在堤岸上郊游踏青。堤岸离烟雨楼有段距离,所以牧并不能清楚的分辨出那群女子的面貌,但是他仍然看出来处在这群女子中间的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衣女子。看身形年纪不大,怀中抱着一具瑶琴与同伴们嘻笑而行着。牧一边看着,嘴角也微微带起了笑,但这笑容没有维持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这群少女们被一个年纪看来也不大的少年给拦住,看样子少年的目标是那个为首的青衣女子。两个人先是在交谈,然后似乎言辞激烈的争执了几句,即而青衣女子转身要走,却被少年揪住衣袖不放。牧剑眉微扬,早听说登徒子也算是江南名产,今儿是见识到了。正想着这女子怎样才能脱身,就见她手一扬,给了那少年一记耳光。这一下实在是干净利落,连牧都忍不住哦了一声。再看那少年大概是被这一巴掌给打懵了,呆呆的捂住脸站在原地,虽然一直盯着那群女子远去的身影,却再也没追过去。

 

“都说江南女子温婉如水,翻起脸来还真是不留情面。”以这场闹剧一般的风波为侦察行动的结束,牧站起身来。外面匆匆走来一名侍卫,行了礼后将一封书信交给牧。牧看了看信笺上所盖的蟠龙蜡印,知道是父皇命礼部送来的。拆开一看,果然是说顺德帝将于5月起程,由二皇子牧横舟、三皇子牧绅一随行伴驾云云。

 

牧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父皇并不会改变这次下江南的决定,但是目前武园西疆起兵叛乱,而南方津久武也因为饥民问题连连出现小规模的骚乱,年初北方遭遇大旱,南方则暴雨成灾,该伤脑筋的事情一大堆,父皇却完全无视的样子,一心只沉浸在享乐之中。牧曾经试图让这些问题引起父皇的重视,却每每被不悦的喝止。牧虽然忧心国家之事,但是为人谨慎的他还是小心的避免触怒自己的父皇。毕竟顺德帝在处理政务上经常是软弱无见,但是处罚起人来还是手段强硬的,牧的两个弟弟已经因为与父皇不和而流放边疆,在力量不够强大的时候,牧绝不会勉强自己去做胳膊拧大腿这种事。所以尽管心里很不以为然,表情上却没有半分的显露,吩咐侍卫们即日起程返回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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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到达宁川,已经是三天后的中午。应付完南原太守的盛情款待,牧决定到城外的望帝山上散散心。本来太守要热情相陪,牧还是婉言谢绝,只带了两个轻功不错的侍卫随行。同样是阳光明媚的春天,南原城西的群山就宁静得出奇,除了伴随清风摇动树叶的沙沙声,就只有杜鹃鸟那哀婉凄怨的“不如归去”的鸣叫声。一路上牧只言未发,身后的侍卫也不敢出声,以为三皇子心情欠佳,此时还是不去打扰为好。

 

一开始还能看见几个砍柴人,到了后来,连路都没有了。坡越来越陡峭,巨岩也时时挡路,虽然已是擅长轻功之人,两名侍卫也开始有些吃力,有时要靠彼此帮持才能攀上。牧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两个侍卫一边喘着气,一边苦笑对视了一下。三皇子自幼天赋禀然,又有名师调教,因此武功极高,大内中的高手无一不败在过他的手下。据说能与他在武学上比肩的,也只有当朝武状元,现今任御前带刀侍卫的泽北荣治了。而且这位皇子是唯一一位能带兵打仗而且长胜不败的皇亲国戚,16岁那年就替父督战,甚至亲自闯入敌阵杀敌立功,和有着“神奈川战神”之称的大将军诸星大一起成为海南朝两位最负盛名的武将。就是因为如此,虽然牧绅一的母亲只是一名普通妃子,不象皇太子牧景礼,二皇子牧横舟那样是皇后所出,却仍然在皇族中极有威信的原因。不过这两年似乎有点颇不得志,没再做过什么风光之事,卸了兵权就称病在家,除了游山玩水就是闭门读书,不理世事。倒是自称文采风流第一人的二皇子牧横舟在朝中颇为活跃,经常涉足朝政之事,甚至结党营私,大有与皇太子分庭抗礼之嫌。朝中已有闲言碎语,说顺德帝本就最宠爱二皇子,现在又纵容这种不合规礼之事,这次皇帝南游之行,也只带着牧横舟和牧绅一,派流川大学士打理朝中事物,让太子彻底被冷落在帝都,看来太子的位置已经告急。而牧绅一在此刻的沉寂,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躲避这场太子之位争夺战所带来的暗流。

 

“说到继承皇位,谁比三皇子殿下更有资格?”两名侍卫虽然只是各自在心中嘀咕,却是异口同声。

 

两名侍卫在心里胡思乱想八卦宫廷之事,牧绅一也确实象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心事重重。其实宫中的暗流要比旁人所想来得更急更猛。太子牧景礼体弱多病又性格懦弱,早就不为顺德帝所喜,除去他的太子之位如今看来是迟早的事。这就是使自己成为唯一能和牧横舟竞争皇位之人。身为皇子说不想要江山那是假话,但由于是自己的母亲在后宫地位不高,也并不曾是父亲的宠妃,所以比起身为皇后正出,又强大的娘家势力的支持,又因为喜欢风花雪月的脾气最对父皇的胃口而得宠于父皇宠爱的牧横舟来说,确实没什么优势。虽然几年的南征北战使自己在父皇眼中的地位也算是举足轻重,但那也仅仅是重视而已,并不是喜爱,牧横舟却早已将自己视为眼中钉,不遗余力的在父皇和朝中散布谣言诋毁自己。首先一条就是功高盖主,千罪万罪,最要不得的罪就是让皇帝感觉威望受损而产生嫉妒之心,即使是父子又如何。最后一次得胜归来时,牧已经在父皇淡淡的贺言中读到了不满,熟读史书的他自然也知道再往后该怎么做,所以赶紧以北方严寒冻伤心肺为由,交了兵权回家做一个平庸的皇子去了。果然牧横舟认为他已不足以威胁自己后,就彻底转了风向全力针对其他还有能力和他一较高低的皇子们,甚至还为了拉拢牧绅一加入自己一派故意示好。牧绅一见留在京城肯定是免不了卷入这场政治风波,干脆在父皇那里求了个到江南监督盐运的差使,远离了是非之地。离开京城不久后,就传来了他的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意图谋反而被治罪流放西南蛮荒之地的消息,想来是牧横舟一派已然占了上风。那么接下来需要对付的,就只有太子和自己了。

 

牧虽然不是那种执着于皇位之人,但是他也不想在任何一场战斗中成为失败的一方。既然避免不了历朝历代都会上演的这种骨肉相残的皇族家庭悲剧,他就准备接招应战。在所有皇子中,他是最有政治资历的人,这也是牧横舟不敢轻易触动他,而是希望他的影响力能减弱后再动手的原因。现在牧绅一要做的就是把可能的支持者设法联合到自己的身边,而不使父皇和牧横舟有所警觉。然而行动归行动,整天有这么一件事压在心头,绷着一根弦,要说心情能好起来绝对是胡说八道了。就比如眼下的这次南游,在外人眼里不过是皇帝的吃喝玩乐之旅,但牧心里知道,一向对自己不亲近的父皇居然点名要自己伴驾,多半是怕离了皇城之后不放心自己,再干脆带在身边监视起来。而这次负责安全保卫工作的也是自己,中途要是有什么闪失,只怕牧横舟就会抓住机会大做文章,使自己陷入更加不利的局面。

 

“绅一,娘最对不起你的,就是把你生在帝王之家。”这是母亲临死之前含泪对自己所说的话。那时候牧绅一还小,还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现在懂了,也更加坚定决心,他对母亲的在天之灵发誓,绝让自己身为皇子的命运落个悲惨的结局。

 

这样想着,他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山顶。环顾四周尽伏于脚下的苍翠群山,豪气顿时由然而生,一声长啸,惊起无数飞鸟,在天空中仓皇盘旋着。身后两个脸色惨白气喘如牛的侍卫惊疑的看着刚才是沉默不语,现在又变得意气风发的三皇子,不知如何是好。

 

满意的看到因自己的啸声而震动起来的山林,牧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一侧头,看见对面山腰有一片青翠的竹林。他有些好奇,这竹林在遍地尽是原生树木的山上,实在显得过于优雅独到,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能在这种崇山峻陵中悠然自处,倒是颇有高人隐世之风。牧一时兴起,迈步向竹林方向而去。身后的侍卫大吃一惊,他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再爬座山的话恐怕当场就会倒毙。但是又不好直说这件丢脸的事,毕竟他们的工作是保卫三皇子的安全,怎么可以比主人先倒下?只能苦着脸,拖着沉重的步伐努力跟上。

 

牧走了两步,意识到身后的呼吸声实在是太过粗重,心下释然,转过头来笑着对侍卫道:“你们两个不用跟着,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也不等侍卫的回答,纵身一跃,如山鹰一般急掠岩壁而下,转眼就消失在目瞪口呆的侍卫们的视线中。

 

“我们怎么办?要是殿下遇到危险……”其中一个侍卫首先从震惊中恢复了说话能力,另一个侍卫还不能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指着对面的竹林拼命点头。虽然他们的武功看来及不上三皇子一半的水准,但是让三皇子独自处于一个未知的环境,谁知道会遇到什么麻烦。两个人认命对视一下,彼此搀扶着向着遥不可及的目标移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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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的顾虑其实是多余的,牧这一路并没有遇到半点危险,甚至能称得上猛兽的动物都没看见一只。到了竹林边,他已经能看到竹林深处一组青色的建筑,虽然只露出了房檐一角,但从建筑式样来看,绝不是一位布衣隐士的居处,这使他愈发想一见此地主人的真面目。

 

“在下姓申名一,贸然前来拜访,望主人见谅。”他朗声说道。平稳和浑厚的声音轻易的穿过千杆翠竹,回荡在青色建筑的上空。

 

“申先生客气,既能到此,自是有缘,何妨再多几步,入林相谈。”淡淡的回答,表明此地主人并不会出来迎接,牧微笑起来,这趟果然来对了,很有趣呢。

 

“叨扰了。”他不客气地举步进入竹林,不久就发现这片竹林并不简单,居然隐含八卦阵形,看似前进,其实并无进途。转了几圈,也没能接近那组建筑。不过对别人也许是个难题,对自幼就熟读兵书阵法,九宫八卦的牧来说,几圈下来,他已然发现竹林的方位设置,于是默念口诀,随意转了几个看似死路的弯,牧只觉眼前一亮,就走到了竹林中心的空地上。

 

牧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青石甬道旁边的石桌,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人正端坐桌前,以手支颐皱着眉头盯着石桌上的棋局,并没有理会牧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牧自己也是嗜好围棋之人,深知陷入棋局中的人连天塌下来都置若罔闻,这人刚刚能和自己对答一句,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所以对主人的反应并没有任何不快,反而觉得在这个时候打扰人家的思路才是缺乏礼数的表现,所以他干脆自顾自的背着手欣赏起这个雅致的小院。这并不是一个很宽敞的空间,直通精巧别致的青砖建筑的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道,将整个院落一分为二。甬道左侧是一幅白沙和几块假山石,几丛灌木随意摆成的枯山水景,掩映在翠竹之下。和风拂过,在白沙表面卷起小小的涟漪,仿佛真的是微起波涛的大海一般。

 

“好一个壶中天地。”牧暗自赞叹一番,头转向甬道右侧那个还在冥思苦想的主人身上。

 

如果旁人从面相上判断的话,大概要比牧年轻个七八岁。但是在深知自己的年龄与外貌并不相称的牧眼中,这人顶多和自己差个三四岁。虽然被手掌挡住了大半个脸,却仍然看得出是个非常俊朗的年轻人。青色的石,白色的人,翠绿的竹林,再加上偶而传来的一两声不知名的昆虫的叫声,如果不是那微蹙的眉头显示出主人烦恼的心情,倒真是一副怡然自得山居美景。

 

牧向前走了两步,观看石桌上的棋局。在他看来,这棋局并非特别难解的珍珑,虽然是中盘混战的局面,也没到难以解纷的程度。弈者会迟迟无法落子,也决不是棋力不高的原因,只是身在局中有些惘然罢了。眼见年轻人终于将黑子落下,另一只手又拈起一颗白子,牧突然开口道:“人终是不能以自己为敌的。”

 

年轻人闻言虽未抬头,手的去势却停了下来,依旧淡淡的问:“愿闻申兄高见。”

 

牧道:“看公子此棋应是左手为黑,右手为白。虽然古人有左右互弈,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之佳话。但毕竟左后手均是自己骨肉,所以公子的每一步虽然都很高明,但不免为另一方留有后路,不想赶尽杀绝。既要取胜,又不想对另一方造成伤害,公子宅心仁厚,却不知这世上本来就难有两全其美之事吗。”

 

“但局势已成,依申兄之意?该如何了结?”

 

牧笑了起来,径直走到棋局跟前,伸手一抹,黑白子乱成一团,刚刚还是铁马金戈的厮杀场面,瞬间就因他这轻轻一抹而消于无形。

 

牧这一手实在出乎年轻人的意料,凝视了一会儿被牧搅了个彻底的棋盘,他终于抬起头。

 

“申兄果然高明,多谢为在下指点迷津。”他站起身来,居然与高大的牧齐头并肩,只是身材高挑,并不象牧那样健壮。

 

“贵客光临,在下现在才相迎实在失礼得很,请申一兄务必在此多停留片刻,在下自酿的竹叶青今天刚好开封,请申兄品尝。”

 

一反刚刚的冷淡,年轻人似乎突然变得很开心,清澈的眼睛满是笑意,牧愣了一下,不知道到底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笑容太过灿烂,还是已经西斜的阳光太过强烈,总之,在这一刻,他感觉周围的世界无比明亮。

 

“好,今日就不醉无归。”牧爽朗的大笑起来。

 

年轻人自称姓张。牧没有追问张公子的更多底细,他也知道如此普通的姓氏就等同于隐姓埋名,寻根究底的盘问无疑是大煞风景之事,何况眼前这个青年让他深刻体会到“一见如故”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牧出生在阴冷拘泥、尔虞我诈的皇宫中,身边人的表情永远只是一张虚伪的面具,以至于牧从来不知道发自内心的喜悦化成笑容会有这么大魔力,一下就解除了他从来都不曾放下的戒备之心,想也不想的就会答应与一个完全不知根底的陌生人饮酒畅谈。只是那酒……牧以后每当一想起那酒,几乎要笑出声来。因为说要请牧喝酒,张公子就从屋子里搬出一坛他所说自酿竹叶青,放在石桌上。牧端起眼前那杯清澈的绿色液体时,他明显的看到刚才还风轻云淡的张公子眼中充满了紧张和期待的神情,就好象一个正在等待师父对自己的作品做出评价的徒弟。也许是张公子这个表情实在是纯净的叫人无法起疑心,因为害怕被毒杀而在饮食上一向仔细的牧,居然不疑有它的一口将酒喝了下去,和外观极为不符的酸辣味道直冲喉咙,被刺激的神经本能的产生了自我保护的动作,已经入口的酒被他很失礼的喷了出来。

 

“啊,又失败了啊。”期待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沮丧,总是弯弯在笑的嘴角也耷拉了下来,看起来被劣酒打击到的决不是正咳得天昏地暗的牧,而是这位酿酒的张公子。不过他倒没有一直消沉下去,而是飞快的跑回屋里,然后又飞快地跑回来,手里多了一只青色茶杯。

 

酒是劣的,茶倒是极品,只喝了几口,牧就判断出来,这是上等的云雾茶,即使是进贡到宫廷里的也不过如此。待彻底平复了呼吸之后,牧才发觉手中的茶杯居然是一只价值连城的青玉盏。已经抛到九霄云外的警戒心在这一瞬间又回来了,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为什么非要住在荒山之中,光是从这只杯子来看,这位张公子应该不仅仅属于一个只是普通的富贵之家,而应该是大富大贵之家。

 

在疑虑还没来得及形成更深的思考,张公子充满歉意的声音已经响起:“抱歉,小弟的酿酒技术实在太烂了,连累申兄了。”牧暗中运功,气息流转全身,并没有半点涩滞,看来这酒的唯一问题真的只是酿得太失败而已。放下心来。

 

“无妨,让张兄担心了。”看着张公子脸上微微的窘迫表情,牧天性中一直被深藏的玩笑一面被激发了出来。“此酒果然不同寻常,世上难寻,是张兄酿给自己喝的?还是专门招待客人用的?”

 

听出对方在趁机打趣自己,张公子微微一笑道:“在下自幼生过一场怪病,不能饮酒。此酒确实是在下为友人所酿。”

 

“哦?”连牧自己都能听得出自己这个哦字的语调实在有些不平常。张公子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刚刚在他专注棋局时,牧就已经知道他身负绝世武学,而且未必在自己之下,却没想到他居然身有疾病。

 

迎着牧关心的目光,张公子摇摇头。“早就好了,只是不能饮酒而已。”

 

听他这么一说,牧居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么说在下有幸先尝了张兄为他人备的佳酿。”

 

“申兄说笑了,我那朋友大概早就对我的酿酒技术彻底死心了,不然他今天应该会来这里的。要是知道有人替他受了这苦,说不定还要对申兄千恩万谢呢。”张公子笑嘻嘻的拍拍酒坛子道。

 

牧痛恨的又听到自己发出的一声语调不明的“哦”,虽然这坛酿造失败的酒实在没什么值得回味的,但是听说另有其人也和自己一样遭过这份罪,牧居然没有感到幸灾乐祸,心情反而变得复杂起来,非要确切的形容一下,就是“不是滋味”。

 

既然无酒可饮,就没法不醉无归。两个人互相看了看,不过是短短的初识,彼此在心底却一见如故,眼神传递的都是不想就此分手的讯息,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延长这一段相处的时间。

 

终于张公子动用了身为主人的主动权,指着散乱的棋盘道:

 

“小弟长年独居,自己与自己下棋实在无聊,今日幸会申兄这样的棋道高手,还望申兄不吝赐教。”

 

“好!”

 

脱口而出的“好”字如此干脆,将心底的期待暴露无疑,牧脸微微发烫起来。

 

棋没有下完,有天黑的原因,也有那两个终于跋涉到竹林之外的侍卫的干扰。在转来转去找不到入口后,两人只能放肆的高喊“申公子”来确定牧是否在其中。张公子遗憾的放下手中棋子,牧也颇觉有些败兴。不过想到自己这一次出来实在耽搁的时间太长,见自己迟迟未归,南原城内只不定已经乱成什么样子,所以虽然万分想留下来,他还是强迫自己站起来告辞。张公子并未挽留,只是相送到出口。

 

“申兄如能得闲,随时欢迎光临寒舍。小弟一定再为申兄重酿一坛美酒。”

 

牧郑重点头,“定当再来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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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片竹林,已经是月上枝头时分。在白日里尽显巍峨之姿的群山,在月光的照耀下却狰狞起来。柔和的风扫落叶之声此刻也变得格外凄厉。挑着灯笼的侍卫们缩了缩头,只恨耳力不够,眼力不够,不能看清漆黑的林间不时出现的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耳边传来的各种陌生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响动。要说他们也算是百里挑一出来的勇士,才会成为皇家的侍卫,可惜杀人的时候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勇气,在大自然的威慑中已经荡然无存,任何一点异常都会给他们感到恐惧。

 

然而使他们落入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完全不能体会他们的苦恼,事实上牧根本就没注意到夜色下的荒山野岭有多么让人毛骨悚然,因为他的心里满满装着的都是竹林里那个人的笑容,

 

“要怎样才能有那样的笑容?”牧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回忆着张公子的笑容,因为太过专注,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也在不自觉地模仿着那个灿烂到不可思议的角度。

 

“等这次南游结束,再来找他吧。”牧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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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有趣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呢?”自称张公子的仙道彰惋惜的看着石桌上的残局,略觉有些不甘心,他拿起一枚白子想依照牧的思路放下去,却突然想起牧所说的一番话。“是啊,何苦以自己为敌,不如有时间去找他再战一场吧。”想到这儿他指尖一弹,将白子丢回棋罐里,又懒懒的舒展了一下手臂,一转头看见那坛失败的酒,突然想道:“师兄他人怎么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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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荣志站在竹林前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仙道并没有在居所等候迟到的师兄,而是跑到附近一条小溪去做日常的功课---钓鱼。他的垂钓技术基本可比他的酿酒技术,一样都很糟糕。虽然自小就被人称作天才,但是仙道确实在这两方面有愧于他的天才之名,甚至低于普通人的水准。

 

今天的鱼还是很给面子的,钓钩第五次放入水中不久,浮标就开始颤动。仙道大喜,屏息凝神,紧盯着水面。

 

“小彰!”伴随着拖着长声的喜悦呼喊,一个青衫人影从对面的山坡直奔过来。仙道眼睁睁的看着水面上一阵骚乱的波纹,心知又一条鱼逃出生天了。还没等他把鱼杆当下,就已经被连人带杆抱个满怀。惊人的速度和无法挣脱的拥抱,说明泽北荣治的武功比下山之前又提高了不少。

 

“恩,又长高了,已经快和我一般高了。”泽北稍微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满意的对仙道左看右看,看个没完,在仙道只有5岁的时候,因为师父堂本身染重疾,带着大师兄河田外出寻医,9岁的泽北就肩负起抚养小仙道的责任,如父如兄的照料教导着他。所以现在站在泽北面前的仙道虽然已经是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人,他看他的目光,和他说的话中仍然充满了宠溺的味道。

 

“是呀,师兄离开这段时间,我一直用力吃用力睡,本来想长得更高,最好超过师兄,可以吓师兄一跳。可惜还差一点。”仙道笑咪咪的回答。

 

“超过我对你又有什么好?”

 

“当然好,这么多年我都是仰着头看师兄的,我也想知道一下被师兄仰头看的感觉好不好?”

 

“切,小气鬼。呐,令尊让我捎来的信,收好。”

 

一边交换着无聊的寒暄,泽北很自然的将钓杆和木桶抢到自己手里拎着,两个人一起朝竹林的方向走着。

 

刚到竹林边,一声怒吼迎面而来,“荣治你个臭小子,居然放我鸽子。”

 

巨塔一样的身躯大步走过来,河田雅史一把拎住了泽北的领子。

 

顺势接下泽北手中的鱼杆木桶,让他能腾出手来捂住耳朵应付大师兄的训斥,仙道好整以暇的退到一边,准备欣赏每次见面必然会在大师兄和二师兄之间上演的特殊欢迎仪式。

 

“河田师兄,抱歉抱歉,因为来迟了,所以我超了近路。”泽北陪着笑脸说道。

 

“什么超近路,你就是惦记仙道所以直接跑过来了吧,别以为我都不知道?”河田不依不饶的继续数落,不过情绪已有所缓和,放开了泽北的衣领。

 

“哈哈哈,果然脸大的人就是视野好,什么都逃不过大师兄的眼睛。”

 

仙道无奈的朝天望去,该说泽北是天生粗神经,还是就喜欢招惹河田生气,总之,他这奉承话绝对踩中河田的痛脚,后面的事就要泽北自求多福了。

 

果然,在不寻常的短暂沉默后,山林的鸟被炸雷一般的怒喉惊得四下飞散。

 

“泽、北、荣、治!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竹林前,堂堂当朝武状元很没形象的被河田巨大的身躯压在地上,手臂被扭到了身后。哎哟哎哟的求饶声夹杂着河田的痛斥:“别人都说你长得俊,你就骄傲起来了?你以为有不少名门的小姐都在暗恋你吧?”

 

“快放开,痛死我了,胳膊要断了。”

 

“哼哼,说我脸大,我又不是你这种小白脸,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女人才喜欢。”

 

“是是是,师兄我错了,师兄的大脸确实很有男人气魄。哎哟哟……”

 

“你还敢说我脸大?”

 

“呜呜呜……”

 

“唉,二师兄又哭了。”仙道不能理解,明明每次都是这个下场,泽北干吗老是有意无意的惹河田师兄生气。眼见这出戏没有完结的迹象,他一直站着有点不耐烦了。

 

“大师兄,二师兄,我先进去弄几个小菜,你们慢慢叙旧。”他笑着对两位师兄施了一礼,闪身进了竹林。

 

半个时辰后,竹林外的喧闹平静下来,当仙道把菜肴摆好,尘土满身的河田和泽北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河田手里还提着个酒坛子。

 

“臭小子,亏得我为了你回来,还给你去镇上买了好酒,早知道你这么没心没肺的,真该让你还喝仙道酿的酒。”河田嘴里还在骂着,可看得出心里的气早就消了。仙道偷偷一乐,果然大师兄对二师兄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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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喝醉了的人最沉,仙道此时深有体会。河田师兄本就异于常人的粗壮身材起码有两百来斤,又因为醉了过去变得好象沉了一倍。把河田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仙道的视线穿越墙上的格窗,落到院里还在自斟自饮的泽北身上。清冷的月光下,原本该是单纯快乐的人此刻竟然变得有些冷酷。

 

尽管刚刚的家宴上,每个人都显得特别开心,但是仙道还是感觉到,泽北已经不是下山之前的那个泽北了。孩子气的俊秀面庞虽然笑着已经没有了无忧无虑的表情,温和无害的眼神偶而闪烁着犀利的寒光。看得出,现在功成名就的生活并没有带给他什么喜悦。仙道想他其实并不是很了解泽北,他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强的一个,也是最无欲无求的一个。当初他是这么想的,即使后来泽北做了武状元被河田骂俗气的时候,仙道也这样认为。但是今天,他的想法有些动摇了。因为从泽北的眼睛深处,他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轻轻走回泽北的身边,提醒他是该睡下的时候,明天一早三人还要去师傅的墓前祭拜。泽北却没有讲话,指指身边的椅子让他坐下。两个人谁也没有讲话,泽北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将酒灌入口中,仙道安静的以茶代酒相陪。

 

“仙道,明年春天你就满18岁了,回京城吧。”泽北突然说道。

 

“恩。”仙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一个人在外面的感觉,真的很寂寞。”泽北并不需要仙道的答案,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二师兄,如果不喜欢的话,就回来吧。”仙道静静的把酒壶拿到泽北够不到的地方去。泽北摸空,也没有执意再要,将手中的酒杯放下。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的重重包围中。

 

“仙道,两年前我突然下山,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摇头。

 

“你到现在也不问我吗?”

 

“我问了,二师兄就会说吗?”

 

泽北低下头来,想了半晌,终于还是摇摇头。

 

“睡吧。”他起身向屋里走去,因为照顾仙道的原因,在他下山之前都是和仙道一起住在这里。仙道赶了两步拦住他。“河田师兄在你的房间睡了,今天我们两个挤一挤吧。”

 

泽北剑眉微扬,道:“好是好,可是你的睡相太差,我可不想明天起来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让大师兄嘲笑,我还是打地铺吧。”

 

想起两小无猜的日子,两个人相视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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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北确实很忙,在祭扫了师父的墓后,当天就赶回京城去了。仙道的日子又恢复了如常的平静,只可惜平静没有持续上半个月就再次被打破了。听到“仙道哥,仙道哥”的叫声,仙道叹了口气,出去把已经那个急得满头大汗的少年带了进来。“彦一,已经来了这么多次了,怎么还是记不住路。”他斟了一杯茶让气喘吁吁的少年定一定神。

彦一却连茶也不接,抓住仙道的袖子放声大哭起来:“仙道哥,我找到姐姐了,可是她,可是她根本就不认我。”

 

“彦一,你说你找到弥生小姐了?她在哪里?”听说半年前就失踪的弥生小姐突然找到,仙道也一反泰山压顶也不色变的态度催问着。

 

“在平东城。我在碧月湖看到姐姐,可是她好象一点也不认得我,把我当成无赖,还打了我。后来我查她现在给平东太守做乐师。我天天去求她,可是她不但不理,还告诉太守说我纠缠他,太守就派人把我给赶出了城。仙道哥,我只认识你,你一定要帮我呀。”

 

在彦一语无伦次的叙述中,仙道勉强听出了重点。他把哇哇大哭的彦一哄进房子睡觉,才认真的坐下来整理一下思路。半年前彦一突然跑来说,姐姐说要外出学习琴艺,但是不久就从琴艺老师家里出走,再不知所踪。由于仙道有师命不得在18岁前离开望帝山,于是就致书给在京城的家人让他们设法帮忙,但是仍然遍寻不得。想不到她会突然现身在平东城。虽然说再修书一封让父亲帮忙去平东找人也不是难事,但是仙道就是感觉有点不踏实,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看来还是先去一趟平东吧,反正是帮助弥生小姐,师父的在天之灵会原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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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王道
  • 状态:完结
  • 类型:唯美主义-其他
  • tag:SD 仙道彰
  • 发布时间:2016-12-10 21: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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