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情人送奴一把扇，一面是水，一面是山。画的山，层层叠叠真好看；画的水，曲曲弯弯流不断，山靠水来水靠山，山要离别，除非山崩水流断。”

夹杂着哄笑声的清脆歌声从附近的酒肆中传出，象极了此刻码头上的样子，杂乱又伶俐，忙碌又惬意。这就是弥生初见江南风物时所留下的感觉。这支寄生草在京城中也颇为流行，却从来没有听到这样柔软甜腻的唱法，如若京城那帮王孙公子听了去，恐怕现在已经酥到来叫好的力气都没了。

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实在不象一个太守的女儿所该有的，弥生收回倚着窗棂的手臂，低头抿了口手中的茶，顺便掩饰一下已经微红的脸。

“虽然爹爹这次是被贬出京城，不过江南的生活……应该是很有趣的吧？”她这样想着。

即将上任的藤城太守相田道诚，本来一个月前还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供职，当时是3品御史大夫。相田家世代为官，道诚的姐姐是当今皇上的妃子，而且相田御史一向表现中规中矩，平庸又随和，这在官场上可是最为称道的一种优秀品德，所以在一个月前是不会有人认为相田御史的官运会出现什么坎坷。但是俗话说泥人也会带三分土性，在相田御史与世无争的50年人生中，他也还是执着了一次，但就是因为这次的不妥协，他被贬出了京城，丢到了宁川以南的藤城。

事情的起因是和弥生有关。自幼就以出色的琴艺而闻名京城的弥生，不但是相田道诚的掌上明珠，也是他的骄傲。为了给女儿找到足以配上她琴艺的好琴，相田道诚斥重金派人寻访全国，居然被他找到了传说中的古琴檀歌。不久弥生被一直宠爱自己的姑姑召入宫中给皇后弹琴，偏偏弥生就带了檀歌过去，又偏偏不巧二皇子牧横舟也来给皇后请安，想当然的，在琴艺方面一直相当自负的二皇子就盯了檀歌。先是许诺巨资相购，被相田道诚婉言回绝，后来是又威胁恐吓，又遭断言回绝。当朝最知名的老好人突然变成一个最难说话的老头子，这使许多人始料未及。

闹得最热闹的时候，弥生也劝爹爹把琴就给了二皇子，比起让古琴受委屈，她更不愿意让自己的爹爹受委屈。可是相田道诚居然横下心来，坚持让女儿根本不要管这件事。眼见着50岁的爹爹突然热血得象20岁的少年，弥生也很纳闷，爹爹不算是精通音律之人，按理说不会那么难以容忍让古琴蒙尘这件事。后来过了很久弥生才听说，为了这只古琴，二皇子曾经通过道诚的姐姐向道诚提出纳弥生为侧妃。就是这个原因使相田道诚对二皇子彻底痛恨起来。因为在他古板的心中，宝贝女儿弥生怎可委屈做别人的小老婆？于是为了守护自己的至宝，相田道诚拿出了积攒了50年的勇气，说什么也不买二皇子的帐。

但是这么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弥生还是希望这件事尽快有个了结。她请姑姑转告二皇子，檀歌的归属不如让它自己决定，在皇后的千秋宴上，弥生照例是要被召入宫中奏琴，二皇子亦可派乐师来，如二皇子的乐师琴艺高超，弥生愿意将檀歌让给更有资格演奏它的乐者。二皇子一口答应下来，虽然对自己的琴艺很自负，但是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找人代考。结果弥生和二皇子的乐师分别在帘后演奏檀歌，弥生轻松胜出，二皇子拂袖而去。

结果相田家虽然保住了檀歌，却因为得罪权势而得到了通常应有的下场，相田道诚因为莫须有的渎职罪而被罢官。幸而皇上对道诚的姐姐还有几分情意，最后又给了个藤城太守的职位，就这样3代都是京官的相田家终于从道诚开始变成了外官。

不过按照坏事变好事的规律来看，因为事情闹得过于沸沸扬扬，二皇子倒是不好再公然打檀歌的主意了，而道诚的姐姐也劝弟弟到江南避一避，她会慢慢设法平息二皇子的怒气，再把弟弟迎回来。

于是相田道诚打点起家产，带上眷属，包了两条官船火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本来失了势的官员在踏上贬谪之路之时多少会遇到点世态炎凉之事，但是相田道诚为官多年的经验在此刻发挥作用，加上殷实的家产，以及和皇帝藕断丝连的亲戚关系，使他这一路还真没遭到比刚才那阵瓢泼大雨更让他为难的事情。

过了宁川就是江南地区，他们准备在南原上岸，然后再赶两天路就可以到藤城了。南原太守与相田道诚也算旧识，在信中说会亲自为相田道诚安排赶路的车辆，于是雨一停，相田道诚就带着丰厚的礼品，兴致冲冲去拜访老友去了。

“爹爹好象一点也不在意被赶出京城的事。”看到父亲一路上都是饮酒赋诗怡然自得的样子，半点没有被降职的失意之情，弥生原本存于心中的一些愧疚感也很快被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憧憬给冲散了。

弥生正想着，突然又一阵歌声传到船上来，曲中唱道：

“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事倒有人夸荐。老天只恁忒心偏，贤和愚无分辨。 折挫英雄，消磨良善，越聪明越运蹇。 志高如鲁连，德高如闵蹇，依本分只落的人轻贱。 ”

听得弥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首小曲倒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在官场一辈子都弄不清楚的事，却在歌女的口中唱了个明白，愈发对江南有了好感。

“姐呀，在笑什么？”一大早就趴在案上习字的彦一抬起头来，听见姐姐的笑声，有点困惑的爬到弥生身边。弥生也不想和9岁的弟弟讲这些有的没的，于是岔开话题，要检查彦一的功课。自从母亲去世后，15岁的弥生自动担负起教育幼弟的责任，安排彦一的功课。今天早上的功课就是写十章字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