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保密原则什么的，蛮棘手的。”方之晔说，“不过两个老朋友见面，一边喝酒一边讨论家里闹别扭的狗狗和猫咪，这就没什么问题了，是吧。”
“完全没问题。而且从你我的专业角度出发，其实可以发现狗狗之间处理阶层差别的方式跟人类蛮相似的。”
“然后你去找找古小枫。”
卓頠点点头。“然后我去找找古小枫，至少要能看得到她的脸，问她几个问题，看看她是不是真心想离婚。”
“Bingo。话说万俟呢？”
“他真心不想离。”
他们坐在长椅上发了一会儿呆。卓頠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有点对不起古小枫。”
方之晔把双脚缩到长椅上，抱着膝盖看看他。
“如果你是指男生同盟的话，你本来就跟万俟比较熟。”他慢慢地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么，你今天碰巧看到了万俟的脸？”
卓頠面不改色地回答：“我坚持要视频，他也没办法。”
方之晔忽然凑过来，动作之敏捷有点像一只大型的猫咪。卓頠吓了一跳，正在想难道哪里露了破绽，对方却又立刻缩了回去，望着因为刚开走列车而空荡荡的站台，好像陌生人一般说：“那么你不会碰巧观察到他背后的环境了吧？因为今天所有人打电话给我，主要都是为了一件事。”
——万俟那家伙，哪里去了？
“莫非……”
方之晔点点头。“今天是面谈协商的日子。可是从昨天起就一直到处都找不到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方之晔先移开视线，点点头。
“好吧。充分领会精神：他确实真心不想离。”
“能把万俟逼到耍赖的，好像也只有某人一个了。”
“No，no，no。我对费尚文也有充分的信心。”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费尚文？”
“现在啊。你要不要一起？”方之晔说，“忘了告诉你，他飞机这时候差不多正要落地。”
卓頠还记得美好的高中时代，那会儿他们人人都有一手在衣兜或者课桌抽屉里盲打短信的绝技，要悄悄传递什么消息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现在这种企图简直就是梦幻泡影，手机根本不会再留个键盘给你摸，恨不得直接植入到手指关节，然后要么声纹输入要么扫描脑电波。总之，既然他已经上了万俟这条船，按理应该通个消息。
“你去接他吧。我先回家去查一下那视频的背景。”
“有截图？”
“真抱歉，只有人脑内存。”
“啧，那可真不靠谱。顺便做饭？”
“想吃什么？”
“标准答案是‘你’。不过随便吧。”方之晔说，“那么我去对面月台，免得说不定忍不住想亲你。晚上见。”
卓頠目送方之晔上了反方向的地铁，耐心等到自己这边的地铁，上车之后先确认了一下车厢里的人，然后才开始给常凯怿的手机发短信——他根本没费事找万俟的号，那家伙大概把平常用的手机扔冰箱了，跟杀手先生们打交道的时候还是换个即抛型马甲比较靠谱。对方很快有回音，说会注意。其实注意不见得比运气有效，不过敌明我暗，要躲一个从已知城市已知时间段飞过来的人倒也不难。他把手机收进衣兜，开始伤脑筋晚上见到费尚文该怎么办。
要圆一个谎话就必须编出下一个，这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在同时面对方之晔和费尚文的时候不穿帮。就算是卓頠也没信心跟那两只——还要是加起来——比拼瞬间记忆，所以办法只有一个，找最快的方式结束这条谎话。
“没查到？”
幸好那是在晚餐桌上，菜色很美味，并且他们各自都喝了一点酒，血液不是流到这里就是那里，反正没多少在大脑里。费尚文点点头：“万俟那混蛋出生入死了这么几年，别的没学会，藏头露尾的本事真是神鬼莫测。”
这过度引用成语的毛病还是他大四那年打工帮人攒成语词典落下的，这么多年也没好全了，稍微喝点酒就犯。方之晔酒量还要更糟一点，已经被勒令不准继续喝，一边捧着碗火腿骨炖海带汤笑一边踢了费尚文一脚，问：“喂，你家那狗狗和猫咪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形电脑之间果然是互有波段相通的，费尚文立刻明白了，笑嘻嘻地说：“猫咪么？说不定只是在漂亮屋子里关太久了，想要出门。”
“哦。有漂亮屋子住，所以想要出门？”
“非要这么所以一下的话，”小费皱眉思考了一下，“是的。”
“不会是有，”方之晔说，“流浪猫，在外面咪咪叫吧。”
“我怀疑只是因为没有见过风雨。老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
“到底有没有流浪猫？”
“我赶跑了。”
“……所以？”
小费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放下酒杯，坐直身体。方之晔被他忽然严肃的姿态传染，也放下碗正襟危坐——卓頠一向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的，结果就变成三个人忽然间穆穆然如对大宾，小费抿抿嘴，差点脱口出来一句“庭上”。
“方之晔。你有没有试过完全不依托任何人，彻底独立的日子？”
“什么意思？”
“猫咪是被屋子外面的风雨引诱了。那里不光是风雨，还有各种各样的可能、刺激和变数。那里很冷，很大，最重要的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跟屋子里的一切无关。或者说，森林里的一棵树，到底不如大草原上的一棵树顶天立地、自在无拘。假设没有朋友、亲人、师长可以依靠，必须独当一面，处变不惊。你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抛弃掉一切的关照和扶持，然后才能知道奋发蹈厉庄敬自强，到底可以让自己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小费微微眯起眼睛，“任何行为都有人支持，任何思想都有人跟你讨论，任何需要都有人给你帮助，这真的有意义吗——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成就，到底是因为你是方之晔呢，还是因为人人都爱方之晔呢？人人都爱方之晔，是真的爱你呢，还是因为你身边的人呢？真的不好奇吗？如果拒绝被帮助，也不分心在帮助别人上，撇除干扰因素，彻底地孤立起来，来一次纯粹的、理想的实验——”
他声音越来越低，不自觉地拿出了诱惑证人的华丽声线，最后终结于被卓頠一把捂住嘴巴。
“费尚文，你醉了。”他回头看看居然露出深思表情的方之晔，语气严厉地说，“方之晔！你也醉了。”
小费呜呜地挣扎了一下，举起双手，听那音调应该是“再也不敢了”。卓頠放开他，顺便拍拍方之晔的脸颊。后者茫然回过神，眨了眨眼睛，问：“刚才那就是流浪猫的咪咪叫？”
“对不起。大概我稍微把功率放大了一点。”
“嗯。很有道理。”方之晔站起来，“为了防止某人暴走，你去洗碗。”
“你呢？”
“我去洗澡。”他看看卓頠，“我需要稍微冷静一下。”
费尚文坐在那里，点点头，乖乖地自己捂上嘴，目送方之晔走进房间。然后他放开手，苦笑着说：“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最近压力很大？”
“你和方之晔是唯二没质问我‘你怎么可以这样！’的朋友。”
卓頠想了想，抬抬下巴。“洗碗。”
小费快手快脚地收好碗筷，走进厨房。卓頠闲闲地站在他身旁，时不时指点一下该把什么东西放在哪里。然后在小费擦干最后一个盘子的时候说：“你需要心理医生。”
小费沉默了很久，转过身来，摇了摇头。
“不。我不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