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登录

          
          
          

扬州鬼

Synopsis

by 佘惠敏 [原创][小说]

1夜曲
我不是人。
我是鬼。
我喜欢在月明之夜对天长歌。大家想必也都知道:长歌可以当哭。所以鬼哭狼嚎这个词实际上是形容我的歌声的,是称赞我的歌声和沙漠中的狼嚎一样,能够打动人心的意思。
我唱歌的时候喜欢坐在高处,因为这样可以看见更广阔的天空。我一直以为,我的心胸是和天空一样辽阔的。
扬州城里最高的地方当然是丽春院,他们的生意做得大,楼就起得高。但是那个地方的夜晚太热闹,显然不适合我去唱歌。当然如果我是个倾国倾城的女鬼的话,老鸨拉也会把我拉去给她卖唱。不过很可惜,我是个倒霉相的男鬼,去那地方只会影响他们的生意,我当然不会那么不识相。
事实上,我的前生就是一个风流狂放的五陵少年,也曾肥马轻裘,红灯绿酒,斗鹰走狗,丽春院这样的地方去的多了。我说这些不过是表示我不是因为假道学才不去那里的,没有什么夸耀的意思。其实过去的事还真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我二十多岁就死了,死的时候穷困潦倒饥寒交迫。
扬州城里第二高的地方是座佛塔。那个方丈应对人的本事不错,城里的富贵人家大多都到他那里去烧香。他挣的钱也多,估计不下于丽春院。方丈当然比老鸨有涵养和低调一些,所以建的佛塔虽然高,城里四处的人一眼就能望到,但还是没丽春院的主楼高的那么夸张。佛塔也不是适合孤魂野鬼唱歌的地方,我怎样也该给方丈留一点面子,免得他花钱找茅山道士来抓我。
有个鬼朋友建议我到城外的土山上去唱歌,说那地方最高,也清净。可是那里的晚上哪有人?我又不能白天出来唱,难道真要我唱给鬼听?我当然不去。
我唱歌的地方是扬州知府的衙门,那是扬州第三高的地方。扬州知府没包青天那么勤快,晚上不会去断案的。所以那里晚上很清净,没有人来打断我。那里地段又好,在扬州城的中心地带,周围很繁华,居民很多,所以也不愁没有知音。
我于是在每个晴朗的十五之夜,躺在知府衙门的屋脊上唱歌。

2初遇
鬼唱的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得有悟性才行。没有悟性的人只当那是呜呜的风声,只有有悟性的人才听得出,那是一个有灵气的鬼魂的自白,我喜欢把它简称为灵魂的自白,把每个月的十五日叫做灵魂的自白日。
在度过了九个灵魂的自白日以后,我有些灰心丧气了,因为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说:你好,扬州府衙里唱歌的鬼魂,我喜欢听你唱的歌。虽然我一直觉得,肯定有些有悟性的人是听得懂我的歌的,但是这些人老不来表示一下,渐渐的我就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水平来了。
第十个灵魂的自白日是在八月。这些人都要过节,我想他们更不会来听我的歌了,所以这天我的歌声特别的伤感和寂寥。
正当我自怜自艾满心惆怅的时候,忽然听见笃笃的敲门声。我想:这么晚了,谁还会来喊冤申诉?于是向下面看过去,但是正门那里并没有人。我只好继续唱我的歌。
我非常投入的唱完了这天晚上的歌,我想我从来没有唱的这么好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只知道有什么地方和平时不一样了。当然这并不是说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而是……怎么说呢,是有个地方太对了。我唱完了以后就在屋脊上发呆,想想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喂,呆子鬼!」一个清脆的声音出现了,带点儿轻嗔薄怒的味道。这次我听清了,声音是从我后面传来的。我真傻,我先前应该往后门看而不是去看前门。我是个知错就改的好鬼,虽然我当人的时候最喜欢怙恶不悛。于是我马上站了起来,转过去,向下张望。
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只笛子,正跟我说话。
为什么会是一个小姑娘呢,虽然她很美丽,可这也不能减少我的失望。我一直期待着的知音是嵇康那样的高人隐士,而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如果他是个小男孩也比较好一些,虽然现在不会懂,但是等他将来长大了总会懂我的。小姑娘就不同了,她们总是被关在家里,嫁了人以后又关到另一个家里,素质再好也见识有限,怎么能理解我这海一样深的惆怅,天一样宽的胸怀?
当然对一个期待着艳遇的鬼来说,这个大概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可是诸位看官,你们大概听说过很多女鬼恋书生的故事,可是没怎么见过男鬼恋闺秀的传说吧。这种讲故事的传统可是有着深厚的现实基础的。我就是这么一个没什么花花肚肠的鬼。
「哦,你好。」我有气无力的回答她。
她的秀眉蹙起来了,显然是不满意我的态度。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笛子吹了一下。那是我唱的歌的旋律。
我终于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能唱的这么好了,原来是有人给我伴奏。 怪不得刚才唱歌的时候觉得有回音呢。哎,想不到我做人的时候是个感觉迟钝的人,如今当了鬼,这个毛病还是没改过来。

3暂别
为了表示礼貌,也因为不习惯居高临下的对人讲话,我从屋脊上飘了下去,落在小姑娘面前。
古人说「月下看美人」,现在的人说「都是月亮惹的祸」,其实意思差不多,都是经验之谈。月光不象阳光那样纤毫必照,不会暴露雀斑之类的缺点;又不象烛光那样小家子气,可以看到美人的全貌。小姑娘站在后庭之中,庭院里月色如水,树影婆娑,更衬得她清丽脱俗,不可方物。
要是放在从前,我还是个轻浮少年的时候,肯定要作个揖,问她「敢问小姐贵姓芳名,仙乡何处?」了。可是自从做了鬼后,我就老实多了,这样的话居然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多谢小姐清音雅奏!」
小姑娘噗嗤一下,乐出声来。「想不到鬼说起话来也这么字斟句酌,跟人一样拘谨;更想不到的是,字斟句酌了半天,说的也不过是句平平常常的话,没一点神鬼莫测之机。你到底是鬼不是啊?」
我差一点就要晕倒,这个小姑娘,居然一点都不怕鬼,这是哪里来的厉害角色?「难道你是鬼?」我问她。
「我当然不是了,我是这里知府的女儿,名字叫严蕊。对了,你贵姓?」
「孤魂野鬼,哪有什么名姓?」
「哦,你鬼胆不小,老是跑扬州府衙里来唱歌,我就叫你‘扬州鬼’如何?」
「嘿嘿,随你了,你是千金小姐,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一向不喜欢嚣张的女孩子,所以也对她不客气起来。
「听你的歌声,寂寥而又开阔,有无边落木不尽长江的意境,怎么谈起话来,也象凡夫俗子一样不能容物呢?」她摇摇头,转身就走。
我无话可说,只是自觉惭愧,呆呆的目送她分花拂柳而去。
这个晚上真是一个倒霉的晚上,先是误失了一个红颜知己,接着又走了一个魂朋鬼友。这个鬼朋友就是先前劝我到城外土山上唱歌的那个。我自从当了鬼以后,一直和他一起住在扬州城外的一处坟场里。这天我唱完歌,垂头丧气的回去,跟他讲了严蕊的故事,谁知道他却对我说:「兄弟,我要走了,这里的判官征我去当鬼差。你做人的时候得过且过,做了鬼以后也做得很不用心。 别的鬼都修行法术,这样就算不欺负人,至少也可以自保,你却成天想着怎么唱歌。以前我们住在一起,还可以互相照应,现在我要走了,这本《五鬼修行大法》就留给你,有空的时候看看吧。」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又一个十五到了。这个十五的夜晚下着雨,看不到月光。我于是没有进城,躲在坟场里看那本《五鬼修行大法》。我对那些伤人吓人的法术没有兴趣,只是学了几样变猫变狗变小羊的法术,预备下次唱完歌后使用,以搏美人一璨,算是赔罪。

4惊变
十月十五的晚上,我又去了扬州府衙。
可是这一次,府衙里并不象从前那样清净,非但不清净,而且简直可以说是人来人往,吵吵嚷嚷,鸡飞狗跳,砸锅倒灶。我在人丛中看到了严蕊,她正披头散发,被两个大汉拖着往门外走。那两个大汉,穿着丽春院里龟奴的服色。
我心中一惊,就要过去救她,但是这里人气太盛,我修行尚浅,根本过不去。
从人们的谈话里听来,是她的知府父亲犯了案,已处了极刑,她也被官卖为妓。
我忧心如焚,偏偏又没有办法。早知道就学些有用的法术了,上次学的那些,一点用都没有,怎么救人?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赶紧去找我那鬼差朋友,一起到丽春院救人去。
我急匆匆的往城外走,朋友在城外80里的宛集当差。
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个瘦瘦高高的书生服色的人走了过来,问我:「你是谁?」
我没好气的告诉他:「我是鬼!」
不料他居然拍手笑道:「太好了,我也是鬼。」又问:「你这么急,要去什么地方?」
「我要到宛集去。」我的心思根本没在这里,所以随问随答,丧失了一个鬼魂应有的警惕性。
「我们同路。一起走吧?」他笑着说。
我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的走得飞快。我已经到了自己速度的极限了,可还是嫌自己走得慢。走出几里地后,那个书生还跟着我。我一开始走得太急,现在已经累了。想起鬼魂是没有重量的,就觉得不如互相背着走,这样速度不减,又可以轮换休息。
书生同意了我的提议,并且自告奋勇,先背着我走了十里地。
轮到我背他的时候,我觉得他很重。「你到底是不是鬼啊?这么重!」
「对不起,我刚刚才做了鬼没几天,是比较重一点。」
我一想,是有这个道理,就没有再问。
轮了几次,我们遇到一条小河。我轻轻的飘过去,到了对岸。只听哗啦哗啦的水响,书生也渡过来了。我很奇怪,问他:「怎么声音这么大?」
「我是新鬼,好多东西还没学会呢。你教教我吧,做鬼的要注意些什么?」
我现在哪里有心思教他啊,只好拣最重要的告诉他:「鬼怕人吐的唾沫,你要小心些,别沾上了。」
这时候,离宛集只有七八里地了。 本来该轮到我背他了,可他说:「你刚刚教了我,我来背你吧,反正路也不远,你又轻,算是我谢谢你了。」
哪知道他一背起我,就把我抓的紧紧的,我知道不对,连忙对他喊:「快放我下来!我知道了,你一定不是鬼。你们人就喜欢抓鬼,其实鬼还不是人变的。再说我又不是坏鬼,我现在赶着要去救人,你快放了我,不要误我的事。」
可是他抓的更紧了,我没有办法,又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法术。其他鬼的修行比海深,我的修行浅,只有一点点。
天边曙光初露,这个时候鬼应该找个地方藏起来,免得被阳光照到,就会魂飞魄散了。可是书生抓住我不放,无论我怎样哀求都没有用。
我没有办法,只好用上次学到的法术,把自己变成一只小羊。
书生走到宛集,这时正是早市时分,人们正在做买卖。他把我卖了一千五百钱,卖给一个老农。交接之前还没忘记往我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5卖鬼
书生卖了我以后,就开始在集市里讲起他卖鬼的故事了。大家都过来听,对他的聪明机智表示佩服。那个买了我的老农胆子可没书生那么大,听说买到一只鬼,吓的够戗,缠着书生要他还钱,不肯买我了。
但是书生显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他正在说着自己的得意事,怎么能让一个老农民坏了兴致?他做了一个眼色,围观的听众就把老农给挤出去圈外去了。
讲完了故事,大家都问起这个书生的姓氏,书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说:「小生姓朱名熹,乃徽州婺源人氏。」
原来他叫朱熹,我记住了。眼下大考将近,他这么做倒是可以为自己捞到不小的名声。
朱熹向众人挥挥手,就揣着那一千五百钱走了。还没走远呢,就听见有人喊:「朱熹卖鬼,得钱千五。朱熹卖鬼,得钱千五。」好象是在给他做欢送词。
老农很想追过去跟朱熹扯皮的样子,但是他显然也知道自己是斗不过朱熹这样读过书的人的,于是只好愁眉苦脸的看着我,象是在看着一堆不能到手的钱。
我自己的心里也很不好受,见他这样看我,就拿两只羊眼瞪他,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鬼啊!」但是那吼声从我的喉咙里出来以后,却变成了咩咩的声音,真让我郁闷。
不过老农被我这么一瞪一吼,倒真象见了鬼一样,满脸惊恐的样子。我见了,觉得他可怜,还真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时候,一个乡绅模样的人走过来了,身边还跟着些师爷打手之类的角色。他清清嗓子,这么对老农说:「我说李老二啊,看你这么可怜,这只鬼我就帮你处置了吧,免得你惹祸上身,也算我日行一善。」
「什么?你的一千五百文钱?拜托,谁让你这么不长眼,图便宜买了个鬼呢。我现在是帮你把麻烦送走,没找你要银子就是帮你了,你还要我给钱?嗯?」
乡绅旁边的师爷对着老农摇头,好象是说老农笨得太不可救药了。打手呢,袖子已经挽起来了,拳头已经握起来了,眼光已经睨过来了。
那个叫李老二的老农还有什么办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他们牵走了。
乡绅把我牵走以后,到扬州城里来了。找到了新任的扬州知府,两个人一合计,就让师爷写了个折子:什么今有书生某某,如何捉到一只鬼,实在是皇家瑞兆云云。然后知府派了人,把折子送到京城去了。
至于他们后来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我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们也不愿意把一只鬼长时间的留在家里,于是把我送到禅智寺的方丈那里。这个方丈我在前面提到过,他的佛塔是扬州城里第二高的建筑。虽然我现在最想去的是扬州城里第一高的建筑,不过事已至此,只好先在佛堂里安顿下来再说。

6重逢
方丈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他觉得我奇货可居,于是派了专门的小和尚照料我。
他把禅智寺从前的一个小罗汉堂给翻新了一下,然后亲自到临安花重金请朱熹题了一个「伏鬼堂」的匾额,挂到翻新后的佛堂里。这个时候,朱熹已经是新科状元了,所以润笔费不低。
我呢,就被安排在伏鬼堂里,等着香客们来参观。方丈是个有道高僧,当然不会加收门票,不过自从伏鬼堂开张之后,香火钱,香油钱之类的收入还是增加了不少。就算是以前从不来禅智寺烧香的人,现在也要来看看热闹。 毕竟鬼也不是那么常见的,尤其象我这么笨的被人捉住卖了的鬼,更是少见。
很多香客都听说了朱熹捉鬼的故事,也都知道了唾沫的妙用。所以……,哎,想必我不说你也猜得出来,总之,尽管那个小和尚每天替我洗澡,我还是从头到脚沾满了各式人等的唾沫。
在这样痛苦的日子里,我最思念的是两个人,哦,不对,是一个人一个鬼。我希望那个鬼朋友能来救我,我希望自己能够去救那个人。
可是那个鬼朋友一直没有来,我想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情况,因为我现在名声很大,甚至有从千里之外赶来看我的游客。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来不了这里,因为这里佛气太重。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个月,有一天中午,游客稀少,正当我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温柔清亮的声音对我说:「你好,扬州鬼!」
我睁开眼,看到一幅做工精细,花色典雅的裙摆洒在地上。然后我勉力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冲我笑的女人。我不大能认出她是谁,不过我想她一定是严蕊,只有严蕊才会这样叫我。
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一只小羊,看人的角度和从前不一样了。就算是个美女,在我眼里也变成了丈二金刚。从前我做人的时候,知道西北有一支民歌,唱的是「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那个时候,我还觉得这首歌很有意思。现在,我知道那纯粹是胡说。等你变成了一只小羊的时候,那个「她」就不再美丽了。你得仰着脖子看她,她看起来几乎跟房顶一样高,这真是一种可怕的经验。
不过严蕊现在好象比从前温柔多了,她见我看得吃力,就蹲了下来,她的鼻子正对着我的鼻子,我终于可以找到一种平视的感觉了。
几个月不见,严蕊出落的更加美丽了。她的笑容依旧年轻而充满热情,但是她的眼里已经有了沧桑。我想,这几个月她一定和我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变化所带来的痛苦。
她看着我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出我心里想说的话:「同是天涯沦落人。」

7新曲
严蕊不是一个罗嗦的女人,她说了那句话后就翩然离去。她不能不走,因为我当时似乎已经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泪光了,而她又不是那种喜欢对人垂泪的女子。
 
过了不久,老方丈就来看我,他眯着眼睛瞧了我半天,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想不到你一个倒霉鬼,居然和扬州守备的心上人有交情。哼,居然想把你给赎出去!」
虽然方丈和新知府的交情好,可是再好也好不过严蕊跟守备的交情,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方丈每天都来我这里发发牢骚。他的头发一定会白掉,如果他有头发的话。他很不情愿把我这个摇钱树让出去,但是那个扬州守备唐与正显然是个强硬人物,所以到最后方丈收了一笔丰厚的赎金以后,终于送鬼出佛门了。
如果单从住处看来,我还是步步高升的。从扬州城里第三高的建筑到了第二高的建筑,现在又到了第一高的建筑----丽春院。只是,我再也不能唱歌了。
严蕊是现在的宋国第一名妓,在丽春院里住一个单独的小院落,我现在就是她这个小院子里的著名宠物,来看她的客人里没有不来顺便看我一眼的。
我到丽春院的日子是三月,院中花繁草盛,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有一天我正在院中吃草,忽然进来一群人,那被个被众星拱月的人就是扬州守备唐与正,他穿着武将的服装,很威风的样子。
天气很好,身为主人的严蕊就把酒席摆到了草地上,又给他们歌舞助兴。唐与正酒意渐浓,指着身旁的桃花,对严蕊说:「请严姑娘弹唱一曲,说说这几树红红白白的桃花吧。」
严蕊拨弄了几下琴弦,我一听就知道那是《如梦令》,我曾经唱过的曲调。我们那个时代,填词作曲的风气很盛,几乎人人都会唱上几句,只是曲调多半柔媚婉转,所以前辈苏东坡填的那些豪放的词会受到人们的诟病,就是词曲不合,唱起来实在别扭的缘故。我本来也不过是个轻薄少年,只因经过靖康之变后,国破家亡,又在逃亡路上冻饿而死,才有了些忧叹时世的意思。所以我在扬州府衙里唱的歌,其实主要就是把原来那些词牌的曲调改了,来配合那些我喜欢的词。 别人是因曲填词,我是因词作曲。现在严蕊用的,不是时下流行的《如梦令》,而是经我改过的调子了。可按现下宾主尽欢的情形,用我的调子是不合时宜的。
只听严蕊唱道: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
人在武陵微醉。」
原来同一个调子,经我唱出来是忧郁的味道,经她唱出来却是妩媚别致的味道了。

8老友
严蕊本来就是名妓,这一次面对唐与正的命题作文,出口就是新词,出手就是新曲,而且词曲意境都不同凡俗,就更加名声大噪起来。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来求她新词的人络绎不绝。
有一天晚上,丽春院里来了一个人,自称谢元卿,出手豪阔,只求见见严蕊。那天本来是严蕊陪唐与正说悄悄话的日子,不想见其他客人的,但是禁不住见钱眼开的老鸨的鸹噪,况且这个客人出手大,要求低,言辞又很恳切,最后连唐与正都很好奇,想见见他了,于是这个人就被请进内院了。
我在丽春院里另有住处,并不象一般宠物那样和女主人住在一起。严蕊陪一群客人的时候,我会在旁边看着玩玩,她要是只陪某一位客人呢,我就不会在旁边当蜡烛了。这次我原本是在院子里溜达的,看老鸨跑来跑去的传话,觉得很有趣,也想看看这个豪客呢。没想到他一进来,就把我气个半死。
你猜他是谁?他原来就是我那个鬼差朋友,我天天盼着他来的时候他不来,现在都来到门口了,居然连老朋友都不看看,先去泡MM!
他原先跟我同寝室的时候,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说是如今太潦倒,说出来愧对祖宗,害得我只好叫他鬼朋友。幸亏我的鬼朋友不多,只得他一个,所以才不曾弄混。现在还没见着严蕊的面呢,就先把自己大号说出来了,真不害臊。重色轻友,莫他为甚。
我气晕了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在他后头就进了严蕊的房间。
但是严蕊和唐与正都没看见我似的,只盯着谢元卿看,跟他寒暄。我如果能说话的话,肯定会喊:「看什么看,他也是个鬼!」真是没办法,看来不管是男人还是男鬼,都不要象我现在这样长得这么矮,高度不够的话,真是永无出头之日埃
他们谈的很投机,这也是意料中的事。只要象我们这样死了以后做了几十年鬼,总也不老,看尽世事人情,自然就会显得很有见解,很有内容,很风趣了。可气的是,谢元卿谈的,尽是我原先在卧谈会上和他说过的边角料,就已经令严蕊深深折服了,要是换了我来谈,哼!
不过呢,我又不是没有和严蕊交谈过,还不是把她气得掉头走了。没办法,我是老实鬼,一跟女孩子谈话就大失水准,高谈阔论的风采只有在熟人面前才能显示出来。而谢元卿这样的狡猾鬼就不同了,他在我面前说不出什么新鲜东西来,可是对着严蕊的时候,表现比我好得太多。女孩子们大概都喜欢他那样子的鬼吧。

9捷才
谢元卿并不太过分的夸奖严蕊,反而和唐与正聊的更多些,尽谈些军国大事。唐与正怕冷落了佳人,就提起严蕊填词作曲的本领来,还举了那个红白桃花的例子为证。
谢元卿听了,嘿嘿一笑:「我也听说过严姑娘有七步之才,只是在下去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才华的姑娘,所以总是不大相信,怕是人们言过其实。今天见了姑娘,谈吐果然不俗,却不知道是否真如传言所说,能出口成词。」
唐与正怫然不悦:「我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谢元卿不紧不慢的说道:「唐大人难道不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在下不才,斗胆请严姑娘以在下的姓氏为韵,填一首词。」
我嗓子里咕咕的叫了几声,那是嘿嘿的意思,老谢的手段我还不知道,这是欲擒故纵,欲扬先抑,在给严蕊下套儿呢。
不过严蕊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无惧无怒,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浅浅的微笑:「这个太容易,还请谢先生再做进一步的限定,比如词牌、内容什么的。要知道,谢字韵又不是什么罕见的韵,你不作其它限定,等我作出词来,又该怀疑我是拿早就写好的习作来充数了。」
老谢斜着眼瞟了我一眼,不怀好意的笑道:「就请姑娘填一曲鹊桥仙,讲讲牛郎织女现在的故事吧。」
我有点愤愤了,这小子,居然把我比做那个笨头笨脑的牛郎。不错,我现在是和严蕊人鬼殊途,虽然天天和她在一起,却是一只什么话都不能说的羊,但是这并不能说明我就象牛郎那样惨到要和织女隔河相望,眼神也是可以交流的嘛。象严蕊这么冰雪聪明的姑娘,哪里需要那么多废话,每天早上她来喂我吃草时都要深情的看我一眼,这种幸福岂是老谢这样的俗人能体味得到的?
我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呢,就听见严蕊那比天籁还要好听的声音响起来了:
「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
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作古今佳话。
人间刚道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以鹊桥仙写牛郎织女,秦观算是第一,他那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早已成为千古绝唱,后来的人要再写好这个题材,就很难了。严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这样立意新奇而又气韵相合的词,真是厉害,反正我是自愧不如的。

10修行
严蕊一词既出,老唐和老谢自然是叫好不迭,老谢还拿出一颗鸽蛋大的夜明珠来,作为谢仪。
从此以后,谢元卿隔上十天半月,就要到这里来一次,每次出手都很大方,只是从不在这里歇宿。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可笑其他不知道的人还当老谢是正人君子呢。
老谢现在的道行越发厉害了,居然又学会了阅心术。现在能和我交流的也就他这个朋友了。他一心二用的本事最让我佩服,总是在酒席上,一边和严蕊他们说话,一边用阅心术和我交谈。我一直很奇怪老谢为什么现在这么有钱,他从前可跟我一样是个穷鬼。老谢说,当鬼差的,挣钱的门路多了,谁能不死呢,谁没有死几个亲戚呢,反正是死人就要从他们那里过,随便收点买路钱,就够他们花差花差的了。
我很想变回原来那个潇洒的鬼的形象,但是老谢在我身上试过很多办法,都没有成功。看来是沾上的唾沫太多了,就被固定住了。有一次,老谢甚至拿了地府的肉灵芝来给我吃,可是也没起什么作用,不过从那以后,我倒是再也不饿,不用吃草了,算是脱离人间烟火了。
吃了肉灵芝以后,我就拒绝吃严蕊每天早上喂我吃的草了,还用蹄子在地上划出「餐风饮露」四个大字,于是严蕊就把喂我吃草的工作改成喂我喝露水了。
我后来又突发奇想,想从现在这个羊身修炼起,修个百来年,大概也能变个羊精,可以随便变换外形什么的。老谢很支持我,找了很多修行秘籍来给我看。于是我就开始学习生涯了。所以,诸位,如果你们在丽春院的花荫草上看见一只低头看书的小白羊,旁边还摆着一盘露水的,可千万不要奇怪,因为那就是我。
这样平静而又热闹的生活过了没多久,转眼春去秋来,我命中的克星朱熹又以钦差大臣的身份来到了扬州。
朱熹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命,所以虽然久闻严蕊的大名,却也不敢到丽春院来寻花问柳。不过他当然有他的办法,他请了许多官员晚宴,然后以歌舞佐酒为名,请严蕊前去赴宴。按我们宋国的法律,官员眠花宿柳是有失官体的大罪,而因交际所需请妓女赴宴佐酒则是官场通例,无人诟玻其实这条律令现在早就形同虚设,自从靖康之后,我国偏安一隅,唯一能收复失地直捣黄龙的岳元帅又于十几年前被害,满朝官员早就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玩一天赚一天的想法,吃喝玩乐,腐朽堕落了。现在别说是官员嫖妓,就算是官员把进青楼的费用说成是修葺官衙的费用,大家也都眼睁眼闭罢了。
严蕊因为我的缘故,早就恨朱熹入骨,见是他的帖子,看也不看,就称病辞谢了。

11言志
我心中隐隐不安,严蕊也看出来了。她拍拍我的脑袋,满不在乎的笑道:「怕什么呢,大不了我也陪你做鬼去。」
我很吃惊,没想到她有这样深的厌世之心,于是很费劲的抬起脑袋来看她。她看着我吃惊的样子,干脆席地坐下,揪揪我的鼻子说:「你有什么好吃惊的,做鬼多自在,再也不用受这个臭皮囊的束缚,不用曲己迎人,你当初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迟迟不愿意投胎做人,宁愿做个孤魂野鬼的么?」
我不能说话,只好苦笑,嗓子里发出咩咩咩的声音。不错,当初我是觉得做鬼自在,可是经过这场变故以后,我还是宁愿做人的。当鬼有什么好呢,象我这样做个不求上进的鬼,看似潇洒,一有什么变故,连自己看重的人都救不了,还把自己搭了进去,受人欺负;象老谢那样呢,鬼务缠身,营营役役,跟做人有多大区别?当然也有些鬼,修行很高,又喜欢自由自在的,可是这样的鬼日子也过得不爽,老有多管闲事的神仙要跟他们过不去,把他们当妖怪来除掉。这也不能怪神仙们,他们也分级别,要靠杀妖怪来提高修行值的。还是做人好,起码可以谈谈恋爱,娶娶老婆,生生孩子。再怎么苦,也就是几十年的事情,忍忍就过去了。
严蕊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忽然把头靠在我毛茸茸的脖子上,呜呜的哭了:「扬州鬼,这世上也就你一个,是真心看重我的。其他人最喜欢的,都不过是我的外表罢了。可是红颜弹指老,我今后又能怎么办呢?若是私娼,我还可以自赎。偏偏我现在是官妓,没有特许,不能脱籍。最可气的就是,现在的那个知府,居然还胡说什么我是扬州的门面,不可轻易脱籍。哼,扬州出一个名妓,好有光彩么?上头来了个什么官儿,就让我去伺候,还得搅尽脑汁给他们编些应景的新词出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哎,难道真要我老大嫁做商人妇,或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做人家的侍妾?」她哭着哭着,忽然又笑起来:「扬州鬼啊,有时候我真想做一个牧羊女,荆钗粗服,在林间山上唱歌给你听。」
我很感动,眼睛也被泪水蒙住了。不料鼻子忽然一疼,又被她揪了一下;还觉得耳朵痒痒的,原来是她在我耳边吐气如兰,轻轻笑我:「你哭个什么呢?放心吧,我就算当了牧羊女,也不会拿鞭子抽你的。」
我见她忽哭忽笑,一时嗔言,一时戏语,不由得看得呆了。若是从前,我定会拿手摸摸自己脑袋,现在摸不到了,只好摇了摇尾巴。

12求婚
第二天,唐与正兴冲冲的来看严蕊,进门就嚷:「严姑娘严姑娘,这次我可给你出了一口气了!」
接着他一面用茶,一面唾沫四溅的跟严蕊讲,昨天的宴会上,他是怎么讥笑嬉骂,落朱熹的脸面的。末了还没忘记夸夸严蕊:「我跟那个假道学说,象严姑娘这样真性情的女子,不会应他的邀请的,他还不信。后来严姑娘果然没来,真是大快人心。他听到你不肯来的时候,虽然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是脸色已经变了。」又伸出大拇指,「严姑娘,好胆气!」
严蕊淡淡一笑:「唐大人才是胆气过人的英雄豪杰呢。眼下朱熹新进,圣眷正隆,独有唐大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昨日席上,大人想必也是语惊四座呢。」
唐与正老脸一红,笑道:「姑娘莫要取笑在下了。我瞧姑娘眉头轻锁,闷闷不乐,不知是不是担心朱熹的报复呢?」
严蕊微微颔首,唐与正立刻放声豪笑:「姑娘你放心,朱熹他惹不动我。现今的宰相王淮是我老乡,还是我的姻家,吏部尚书郑 丙、侍御史张大经都是我的好兄弟。我又没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他想整也整不着我。 过些日子,我就要升做江西提刑去,他更不能把我怎么样了。」
严蕊但笑不语,唐与正忽然凑过去,按住她的手说:「有我在,就有姑娘在。护花之责,唐某义不容辞!」
严蕊笑道:「大人将赴江西,真有什么变故,只怕也鞭长莫及吧。」
「只要姑娘一句话,就是我唐家的人了。到那时,我去哪里作官,你就去哪里做夫人。我对姑娘一片真心,你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应该早就明白了。」
严蕊轻轻抽出手来,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大人美意,贱妾能不感怀?只是我蒲柳弱质,难当执帚之务。」
「噫,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拿扫把?我家夫人贤惠得很,一定不会难为姑娘。 姑娘跟着我,只管享福,不会受罪的。」
「尊夫人那样贤惠,一定看不惯我这样放荡惯了的女人。」严蕊紧锁眉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唐与正急得直搓手:「哎呀,是我不好,我又说错话了。 姑娘气质高雅,何必这样贬低自己?唐某一片诚心,天地可鉴。我也不逼姑娘,总之你什么时候肯嫁我了,给个话儿,唐某备轿以待。告辞!」

13诱供
唐与正走后,我从茶几底下钻出来,抖抖身上的毛。刚才他来得太急,我都不及走避,后来场面尴尬,就更不好出来了。
严蕊看着我愣头愣脑的样子,忍不住冁然一笑。
忽听得门外靴声踏踏,严蕊眉头一皱,扬声问道:「什么人?」话音未落,门已被撞开,闯进来几个官差,为首的进门就说:「请唐大人严姑娘随我们走一趟……咦,唐大人呢?」
严蕊不答,只说:「敢问这位官爷,来势汹汹,不知所为何事?」
那官差拱手答道:「朱大人要查件案子,传姑娘去做证人,请!」回头看到我蹲在墙角,手一挥,说,「这个也是朱大人要的,一起带走。」
到了朱熹的临时官邸,朱熹亲自出迎,一面请严蕊入座吃茶,一面笑道:「久闻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可惜名花陷于泥沼,未免令人扼腕。听说姑娘本来有意从良,却被人阻挠,不知此事属实否?」
「是的。」
「听说唐大人与姑娘交好,姑娘何不请唐大人帮忙?莫非他想独占花魁,所以不愿意帮这个小忙?」
「大人取笑了。唐大人与贱妾不过是诗酒之交,犯不着为我得罪现任的知府王大人。 官妓脱籍,须经州府里特许。扬州自古是风流繁盛之地,但自三十多年前金人那场烧杀劫掠之后,元气大伤,百业凋敝,民生唯艰,现在只有青楼、佛寺、赌馆几样,繁华依旧。 官府税收,也多从这几样而来。王大人说贱妾声名颇著,引来不少一掷千金的豪客,对扬州城的发展大有裨益,因此不准贱妾脱籍。」严蕊缓缓道来,似笑非笑,气定神闲。
朱熹听了,大感尴尬,干咳了几声,方道:「本官这次请姑娘来,是为了一件案子,要请姑娘做个重要的证人,此案完结之后,姑娘脱籍的事情就包在本官身上。」
「敢问朱大人,这是个什么案子?」
「本官这次一到扬州,就接到几个告唐守备的状子,其中一个状子是告他青楼狎妓,有辱官声的。」说着便拿出一份状纸来,「请姑娘看一看,在这上面签个名画个押,证明所告属实就可以了。」
严蕊接过状纸看了看,失声笑道:「荒唐荒唐,这个告状的把床帏私事说得有如亲见,明属捏造,贱妾虽不才,也不敢在此画押,诬告朝廷命官。」
朱熹沉声道:「严姑娘,你敢说你和唐守备没有私情?」
「禀大人,没有!」
「哼,你与唐守备之事,街知巷闻,还妄图狡赖么?」他声音忽然由厉转和,「姑娘放心,这件事情只是唐与正触犯了刑律,不会追究到姑娘头上的。」
「大人,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怎可仅凭传言就断人以罪?唐守备只是常召我诗词佐酒,歌舞助兴,那都是官场通例。至于床帏之私,实在是没有。」说到这里,严蕊忽然话峰一转,笑道,「怪不得今天去丽春院的官差那么粗鲁的闯进来,进门就问唐大人在哪里呢,原来是被大人派来……嘿嘿,大人难道不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么?抑或是大人本来就看唐守备不顺眼,要借故整整他?」
朱熹被她说得脸色大变,勃然大怒道:「朱某岂是这等小肚鸡肠的人?我自幼饱读圣贤之书,但知圣人之道,唯『存天理、灭人欲』六字而已。眼下内忧外患,满朝官员却是淫逸之风盛行。象唐与正这样败坏朝纲的人,正应该法办,以得杀一儆百之效。 姑娘是聪明人,何必编些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话来骗人,还是趁早从实招了吧!不要逼得我对姑娘大刑伺候。」

14刑讯
可是,无论朱熹威逼也好,利诱也好,正气凛然也好,巧言令色也好,严蕊始终不为所动,坚持原供,终于从座上客变成阶下囚----在挨了三十大板还是不肯松口之后,被套上枷锁扔到牢里去了。
 
我在旁边看着很是心痛,却又无可奈何。那之后,我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她。这段时间里,我被羁押在朱府,只听说严蕊被关在州府大牢里,日日受鞭笞之苦,却倔强依旧。言者无不啧啧称奇,我听了,又是钦佩,又是着急。
后来有一天晚上,老谢偷偷来探视我,我请他去救严蕊,他却笑我太天真:「州府大牢里冤魂厉鬼太多,我可不大敢去。再说,就算我去把她劫狱出来,又能把她安排到哪里去?总不成把一个大活人弄到阴曹地府里去吧?」
「安置的问题可以请唐守备想办法啊,他人面广,门路多,一定有办法。」
「嘿,他?我已经找过了,他现在停职在家,一面避风头,一面写自辩状,假撇清还来不及,怎么肯惹祸上身?」
「唐与正不是有靠山的么?宰相王淮是他的姻家。」
「谁让他自己不干不净的,不过现在还真没什么干净的官儿。要不是京里有人帮他,严蕊又不肯作证,他早被朱熹告倒了。听人讲,朱熹开始上的三个奏折,都被王淮压下不报,后来朱熹硬是不肯罢休,才总算把这事捅到皇帝那里。眼下双方僵持不下,奏折来奏折去的,这场笔墨官司至少还要打几个月吧。整件事里,就苦了严蕊,弱柳娇花,怎么经得住飚风骤雨?他们在那里拖拖拉拉不要紧,就怕再拖下去,严姑娘的小命都要没了。」
老谢解开我脖子上拴的绳子,要带我走,说是救得一个是一个。至于严蕊,老谢说「等她也变成鬼了,我再替她到地府打点去,让她也象我这样做个快活鬼。」
我很生气,四只蹄子钉在地上,不肯动步:「要走你走,我不能眼看着严蕊香消玉陨。」
老谢嘿嘿一笑,扳过我的嘴,弹了一粒珠子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咕嘟一声,珠子已经滑落肚里。我疑心这是迷魂药一类的东西,把我弄晕了,老谢好带我走。这种事情,他老人家是干得出来的。但是过了一会,好象并没什么不适的感觉。正待问他,忽听得有人过来的声音,老谢就赶紧开溜了。
来人把我带到了扬州府的地牢里,我又见到了严蕊和朱熹。两个月不见,严蕊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面色憔悴,首如飞蓬,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双腿委顿无力,十指均有夹痕。只是一双眸子依旧神光湛然,见了我,竟溢出盈盈笑意来。

15自尽
我见她眼中神采未失,心下略感安慰,知她尚能支撑,不象外面传言的那样危在旦夕。但看她瘦弱憔悴的样子,到底能支持多久,其实也很难说。我总觉得她现在是靠一股硬气强撑着的。外面传言汹汹,老说严蕊快要死了,我瞧多半是朱熹故意放出去的风声,好教唐与正自投罗网。不过唐与正也不是个毛头小子,老官油子了,倒也真能沉住气不去救人。现在扬州城里人人都在谈论这件案子,人人都在嘲笑这两个大官,笑朱熹虚伪狠辣,笑唐与正狡猾怯懦。算起来,整个案子里还是严蕊的名声最好,人人一提起她,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好」。这些情况,一直关在牢里的严蕊想必都不知道吧。
朱熹见我到了,使了个眼色,一个大汉走过来,架了一把鬼头刀在我脖子上方。严蕊见了,脸色一寒,冷冷问道:「朱大人,这是何意?」
朱熹笑道:「刑讯逼供,若伤了人性命,还是没有供状,总归不好。我看姑娘身虚体弱,未必能再经得起拷问,所以想做碗新鲜羊肉汤给姑娘补补身子。杀一只羊,也不会被人告我滥用刑法,何乐而不为呢?」
「大人,我只听说过怕死的人,可没听说过怕死的鬼。」严蕊不为所动。
朱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那是我在丽春院里修行时看过的。「《鬼异录》有云,『鬼之善变者,中人沫,无解。形死则神灭,无复为鬼也』。这书是在姑娘香闺里找到的,严姑娘不会没看过这本书吧?」
严蕊听了,神色大变,她其实并没看过我的那些书,于是看看我,我冲她点了点头。她眼中泫然欲泣,一直昂着的头渐渐垂了下去。
朱熹趁势逼问:「严姑娘,你到底招是不招?」
地牢里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在等着严蕊开口,我也在焦急的等待。不过我等待的并不是对我生死的判决,而是希望知道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我嫉妒唐与正,因为严蕊为他历尽苦楚,而他本人却并不值得严蕊为他这样做。我其实是希望她招了算了的,就让那两个家伙斗去吧,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招了也没人怪她。
严蕊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坚毅,显然已做了决定。她走过来,蹲下来,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喃喃低语:「扬州鬼,你知道么,我这样倔强,不是为了唐与正,是为了替你我争一口气。其实我们都是一类人,就算力所不及,也要先拼一拼再说。你我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朱熹他难辞其咎。我恨他,他越逼我,我越不能让他得逞所愿。不过现在……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的。」
她站起来,朗声道:「朱大人,请命人放了他!」
朱熹哈哈哈的笑得十分畅快:「严姑娘果然是爽快人,可惜这本书我发现得晚了,不然你可以少受许多苦楚,我也可以少好多麻烦了。放了他,拿状纸来,给严姑娘画押。」
朱熹的笑声令我觉得非常刺耳,我最后看了严蕊一眼,然后趁大家都没注意我的时候,一头往旁边的铁柱子上撞了过去。

16进京
如果我真的消了魂,这个故事当然要换一个人----或者换一个鬼来讲。那一撞,把那只小白羊撞死了,我这个扬州鬼却又获新生,重新变成了一个鬼魂。这是个秘密,只有老谢知道,当然,我能重新变成鬼,也是他的功劳。在我之前,没有一个鬼魂在被人的唾沫定型以后,还能够形死而神不灭的,要不然人的唾沫也不会成为众鬼相传的必避之物。据老谢的分析,过去与我有类似遭遇的鬼魂形死则神灭,那是因为这个形体不适合鬼魂定居,所以一旦形死,三魂七魄就四散逃窜消亡,不能凝为一体。而我先是吃了肉灵芝,使得神清气爽,灵肉合一;撞柱子的时候又死志甚坚,意念专一,起了聚精会神的作用;然后又有此前被老谢喂进肚子的定魂珠,作为我刚获新生时无知无觉的灵魂的庇护所;最后嘛,就是老谢那夜在监狱外守着,看见我的遗体被抬出来,就赶紧找个机会,从羊肚子里掏出定魂珠,带回我们原先居住的陵墓,为我护法,让我饱经创伤的灵魂渐渐恢复了元气。
我的灵魂完全清醒,已经是在半个月之后。这半个月里,朱熹继续对严蕊严刑逼供,严蕊伤痛之余,愈发倔强,干脆一言不发。这些都是老谢出去探听到的流言,实情如何,他也不得而知。我自杀之后,朱熹害怕引来什么冤魂厉鬼,早已在地牢周围布置了道符佛物,老谢想进去探望严蕊告诉她我没事,都找不到机会。
扬州方面,我俩已经束手无策,于是昼伏夜出,去了京城临安。我们先后找到了宰相王淮,吏部尚书郑 丙,侍御史张大经,这几个人果然都是唐与正一伙的,但是他们对于严蕊,只在口头上表示慰问,具体到怎么救人的问题上时,他们都推搪起来。他们都说,只要把朱熹调走,换个人来审这个案子,就可以把严蕊放出来了。但是朱熹陪他们耗上了,不肯走,他们也没办法。现在就是他们双方比耐性的时候了,看谁耗得过谁。最后他们都安慰我们说,朱熹不敢真的折磨死严蕊的,真要那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治朱熹一个「严刑逼供致人死命」的罪,把朱熹给斗垮了。他们还分析说,根据严蕊在这个案子里的表现来看,她肯定可以坚持到最后,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而不是属于朱熹的。如此云云。
我们是装扮成和严蕊有交情的富商去拜访这些官员的,每次听了他们的胡诌,我都忍不住想过去暴捶他们一顿。幸好老谢还比较冷静,每次都把我拉住了。这么拜访了一圈下来,又过去半个月时间。我和老谢一商量,决定不再这么浪费时间,直接闯皇宫去。
我们的计划是:到御书房里做做手脚,改改圣旨什么的,怎么着也得尽快把严蕊救出去。

17入宫
这时是绍兴三十二年正月,当政的皇帝是赵构。这个皇帝,年轻时名声还好,在徽宗的儿子里头,算是比较不错的一个,要不然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中兴之主。他立国的时候,金兵肆虐,盗贼蜂起,也算是举步维艰,其情可悯。不过这个人恭俭仁厚,是个守成的君主;恬堕猥懦,却不是个治乱的帝王。他耳朵根子软,最易受奸臣摆布,先受惑于黄潜善、汪伯彦,后受制于秦桧,致使李纲见逐,宗泽贬死,赵鼎张浚相继遭贬斥,岳飞父子更是死于大功垂成之秋。大好抗金形势被他毁于一旦,「偷安忍耻、匿怨忘亲」的讥诮,于他来讲,可谓一针见血。
我跟老谢走在皇宫里,看着飞檐斗拱、玉柱金梁,心中不由得涌起兴亡之感,家国之思。再看看老谢,似乎比我还要感触良多。
我们找到御书房,却不能接近书桌上堆的那些奏折。书桌上的宝玺好象有辟邪的功能,我们每次一进到玉玺周围三尺的范围内,就会被弹出来。
无奈之下,我和老谢商量,决定在此守株待兔,等皇帝来了,直接跟他交涉,请他尽快处理严蕊的事情。为了少费口舌,方便起见,我们决定扮成岳飞父子显灵,就说严蕊跟我们是亲戚,让他帮帮忙。我们是这么想的,他这一朝,岳飞父子死的最冤,想必他也负疚于心,让他帮这么一个小小的忙,一定不在话下。
过了不久,赵构进来了。他头发斑白,满脸皱纹,本来只有五十多岁,看起来却有六十多岁的样子。再看他那副愁眉苦脸的倒霉蛋模样,哪里象在做皇帝,倒象是在做苦工。
他磨磨蹭蹭走到书桌旁边,挑了几本奏折,随便看看就放下了,揉揉太阳穴,嘴里嘟哝着:「又没什么好消息。」然后抓起玉玺,看着它,神色木然,也不知在想什么,我猜多半是在发呆。
我不想再等他磨叽下去,于是变化成岳飞的样子现了身。
他见了,吓得直发抖,手一松,玉玺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他自己也蹭蹭蹭后退几大步,坐倒在一张靠墙的小榻上。
「圣上……」我刚一开口,却听他尖叫起来:「出去,出去!你不是我害的,秦桧已经死了几年了,被你召去了,你的仇已经报了,不要来找我!」
我正要再说点什么,他却勉力镇定下来,沉声说道:「岳爱卿,我是君,你是臣,你是个精忠报国的人,可不要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情来。」接着又喊:「人呢,快来人!人都哪里去了?」

18意外
当然不会有什么人进来,这间御书房已经被我们做了手脚,里面的声音传不到外面去。
但是他吓得这样厉害,我也没办法跟他说上话,于是我使了隐身法,从他面前消失。他才总算安静下来,斜靠在墙上,呼呼的喘气。
我问老谢:「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老谢叹了口气,说:「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扮成他亲近熟悉的人,如爱妃内侍一类,去找他求情,可惜我们不熟悉宫掖,一时也不知道该扮谁去。要想救人,也就今天晚上有机会了,过了今晚,宫里一定会布置许多避鬼的东西,我们就不容易再进来了。」
他想了想,忽然拉住我的手:「有了,你来扮秦桧,他跟皇帝老儿关系好。」
我一把甩开老谢的手:「去,居然要我扮这个大奸臣!要扮你扮,我不干。」
老谢笑嘻嘻的说:「我又不急着救人。再说,你在装神弄鬼,变来变去这方面,的确比我有天赋。」
我想了想,咬牙道:「也罢,就扮一回秦桧好了,反正是为了救人。」
我扮成秦桧,努力在脸上堆满笑容,和颜悦色的去接近赵构。
赵构在闭着眼睛喘气,一开始并没有发现我。我都快走到他跟前了,他才觉得异样,睁开眼,见了我,忽然一蹦三尺高,接着就哧溜溜窜到墙角,摇着手说:「别过来!你别过来。你还笑,不要笑了,你一笑准没好事。你怎么也来了,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我知道,你临死的时候,想让你儿子接替你的位置当宰相,可他的确不是那块材料啊,前不久,我还给他加封了一次呢,难道他家祭的时候没告诉你?你知道么,你死了以后,有多少人告你,想治你的罪,灭你的九族,都被我压下来了,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我被赵构这番话弄得一愣一愣的,看来他和秦桧,也是貌合神离。我一转眼,突然发现赵构还在旁边的小榻上,回望一下,墙角现在正跟我说话的那个也是赵构。我忽然明白了,大惊之下,鬼胆欲裂,指着在墙角说话的那个赵构问:「你,你怎么出来了?」
赵构也忽然明白了,原来他已经被我吓得魂不附体,刚才跳到墙角的是他已经离体的魂魄。「我死了?我死了!」他惶惶不安,三魂七魄开始松动分开,四散逃逸。
我赶紧从怀里掏出定魂珠,去收他的魂魄。老谢看事情紧急,也跑了过来,帮我的忙。我们忙了一大通,直到在御书房里再也找不到散落的魂魄了,这才停下来。我们围着定魂珠看来看去,数来数去,却只有二魂五魄在,还有一魂二魄,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
老谢脸色凝重:「兄弟,我们闯了大祸了!」

19诀别
「我们吓死了一个皇帝。」老谢说,「这下子,人间鬼界,不知有多少人和鬼要受到我们牵连,要遭到严厉惩处。」
我看着定魂珠说:「还有二魂五魄在,难道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么?」
老谢摇摇头说:「就算我们施法,把这二魂五魄逼进他的躯体里,那也是个失魂落魄的皇帝,不管是人还是鬼神,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我们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在那里发呆。
眼看天色将明,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对老谢说:「有了,我来借尸还魂。」说着几步跨进赵构的尸体。
「赵构」又活了过来,我觉得自己老态龙钟,浑身酸痛。心中明白:那个好不容易变回的潇洒的鬼的形象,从此又与我无缘了。而与谢元卿、严蕊这样的老朋友之间,只怕也是后会无期了。
「兄弟,」老谢拉着我的手说,「你可知道,一旦事情败露,你将遭受地狱里多少酷刑的折磨么?」
「就算败露了,我也不会连累他人。我就说是我贪慕荣华,所以装成厉鬼吓死皇帝,然后鸠占鹊巢。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好了。」我笑着安慰老谢:「何况,这件事多半不会泄露。我复活为鬼魂的事,除了你没人知道,我早已从鬼籍上除名。现在少了我这个鬼,也不会有人知道。而赵构魂飞魄散的事,除了我俩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鬼神仙知晓。」
老谢点点头:「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为了不启人疑窦,我今后是不会再来看你了。你在这里举目无亲,自己要事事小心,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来。」
我们依依惜别,老谢走出去前,忽然最后一次回头问我:「这件事情,要告诉严姑娘么?」
我心中一痛,勉强笑道:「告诉她吧,免得她以为我为她撞死了,心里歉疚不安。她嘴巴紧,不会泄密的。」
老谢点头答应,正要走,我又叫住他:「回去以后,想办法给我一次你们的消息。一次,一次就够了,我想知道你们过得怎么样。」
「好的,就一次,我会把消息夹到官员的奏折里,你注意查看。」老谢冲我一拱手,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了。

20忘忧
这一天,我称病没有早朝,休息了一个上午。下午的时候,我把丞相王淮宣进御书房来,要解决严蕊的事。
我问:「朱熹告唐与正的案子,可有结果了么?」
「禀圣上,朱熹一直查无实据,却又不肯放手,我们正要恭请圣裁呢。」
我怒道:「几个大臣互相攻讦了三个月,已经不成体统了。还要把一个名妓夹在当中,严刑拷打,更加不象话。现在街谈巷议,都是骂这几个官员,夸那一个妓女的。连朕这样在深宫里呆着的人,都听到不少难听的议论了,可见这件事情的影响有多坏。朱熹这人不识大体,朕本来派他去视察旱伤各州,解灾民于倒悬,他却为了这件事纠缠不休,滞留扬州不去,就将他免了职,让他回家好好反省反剩唐与正持身不正,现在既已停职,就叫他在家好好修身养性,江西提刑的职务,另委他人好了。扬州王知府也有不是之处,严蕊这件案子,本来该他来审,他倒好,任凭朱熹来办。把王知府调离扬州,另派岳霖去扬州任知府,让岳霖来审严蕊的案子罢。这几件事情,你快点去办,不要再拖拖拉拉的了!」
「皇上明断,微臣马上去办,马上去办!」王淮都快被我这通话吓傻了,唯唯诺诺,赶紧退了下去。
我差点乐坏了,前些天四处求告无门的事情,想不到就此轻易解决。
我小心谨慎,少说多看,含含糊糊的做了几个月皇帝,居然也没被人看破。这也幸亏赵构是个没本事没决断的皇帝,不然的话,我哪能那么轻易混过去?
有一天,我查看奏折的时候,看到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彩笺夹在里面,那是严蕊的笔迹。笺上写着一阕《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风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祝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我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老谢和严蕊给我的最后一次消息了。
再看看那封奏折,却是扬州知府岳霖写的严蕊一案的处置结果。原来他就任扬州知府的时候,严蕊已经奄奄一息。于是他派名医调治了几个月,不久前严蕊才能起床受审。在公堂之上,严蕊口占一阕《卜算子》,表述自己脱籍的愿望,并请岳霖成全。岳霖自然从其所愿,这件事和这阕词就此传遍扬州,成为一时佳话。
看到这个奏折,我心愿已了,不想再提心吊胆的做这个冒牌皇帝,于绍兴三十二年六月传位给皇太子,自己退处德寿宫,做起了太上皇。
赵构的躯体虽然衰弱,却因为我心境开朗,做太上皇又不用操劳国事,竟然被我用到了八十一岁----我占用这个躯体的时候,他是五十六岁。也就是说,我舒舒服服的当了二十五年的太上皇。
庄子说,相濡以沫,未若相忘于江湖。我和严蕊二十多年不通音问,也算是相忘于江湖了。我们现在的日子都过得不错,我是锦衣玉食,珠围翠绕,她是山花满头,莫问归处。
可是,与现在逸乐的太上皇生活相比,我更愿意做一只小羊,依偎在她身旁。


全部留言

请登录评论!

暂无评论

全部留言()
  • 作品:学院自选集
  • 状态:连载中
  • 类型:专题档-专题档
  • tag:
  • 发布时间:2016-12-10 19:14:17
  • 作者有话说:

    自选作品集。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