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opsis

他们分手了。

白庶宣布退役那天,正好是301队史上输掉的第301场比赛。

他没什么感觉,职业选手都习惯了这种事:除了冠军之外,赛季总是以失利告终。队里甚至都没人注意到这一点,要到赛后的采访和现场粉丝提问环节,才有人问了这个问题。

“在队史第301个负场之后退役,不会觉得遗憾吗?”

台下涌起一片惊讶的斥责声。白庶挠挠头,做了个夸张的惊讶表情。

“什么,我们今天原来是客场吗?”

主持人哈哈一笑,正想圆场过去,白庶却又正色回答:“遗憾当然是遗憾,但人生终归就是会有遗憾吧。”

潮汐的全息图像落到舞台上,向他挥手道别。这时候操纵它的,应该就是接手账号的新人选手。敲定最终人选的时候有白庶的一票,但这一瞬间他有点恍惚,一时竟然不太确定那是谁。

一时竟然也不太确定,过去的一切到底有没有发生。

耳边传来山呼海啸,上千人整齐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这里毕竟是主场,而他是三年来的队长和战术核心。灯光打在他脸上,和过去好几年间一样,白庶其实看不清喊他名字的那些人。看台上举起好些灯牌,从这个距离即便是以职业选手的眼力也不容易看清,不过宣传那边曾经抱怨过:“咱们战队的双核名字,怎么都想不出好口采的话啊。”

白庶从中学起就在国外念书,没听懂这句话,多少有点不开心。那时候有个粉丝,写了大大的“白杨堪作柱”灯牌,举到镜头前面。白庶一看还觉得寓意颇佳,特地合了个影,拿回宿舍去给杨聪一看,对方笑得抱着枕头,打了好几个滚。

白庶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茫然以对,杨聪捶着床笑了半天,才平复呼吸坐起来,语重心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白啊,白杨这种树,古时候是种坟地上的,跟秋风鬼火、枯骨荒坟都是官配。咱俩没在虚空呆着,还真是浪费啊。”

杨聪说话有时跟刺客这职业似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白庶过了几秒钟才捋清这话的前后逻辑,张着嘴发呆。杨聪朝他咧咧嘴,叹了口气。

“不过下赛季……也就不会出现这个词了吧。”

那个赛季他们没进季后赛,杨聪打完最后一场常规赛就退了役。吃完散伙饭回来白庶翻出照片搜出了完整的诗句,站在前任队长空荡荡的宿舍里,握紧手机回想起那时杨聪的笑声。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那时候怎么知道有现在。

那时候怎么会知道……自己会这么轻易放手现在。

主持人还在问新的问题:“白队一向是个非常有计划的选手,退役后打算做什么,有计划吗?”

白庶走了走神。他刚才眯起眼睛,看清了看台上最大的一个灯牌。“百里挑一”,百里的那个白字用了不同的颜色。其实职业选手怎么可能是百里挑一,荣耀十几个大区一共多少玩家,才选出了多少人,白庶本人甚至是漂洋过海,从国外被挑回来的。

他们越过几十万人才遇到彼此,那过程绝不是任何计划可以达成的。

“计划吗……原本曾经想过要回国外继续学业,我还有一半的学分没有修完。”

这是他之前给过俱乐部的答案,想必也跟主持人通过气。对方的微笑中带着点惊愕,白庶微微一笑,对着镜头继续说下去。

“但现在觉得,还是留在国内发展,可能好一点。”

看台上欢声雷动,白庶朝大家挥挥手结束了这段最后的采访,走下舞台。灯光没有再追着他,白庶低头看着脚下,他还站在光束中,但最后一步迈出,就会隐入阴影。

他踏出那一步,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长长吁了口气。

散伙饭订在老板名下的会所,离他家很近。大巴从不远处经过,白庶试图从无数小小的明亮方块中分辨出自家的那扇窗,当然没成功。他低头看着手机,之前发出的微信,杨聪还一直没有回复。

而且他也没有在散伙饭上出现。

白庶简直无比惊愕,却又不能在战队的大家面前表现出来。忍了很久才旁敲侧击问经理:“不是说老队长也会来……?”

“杨队?我是给他打了电话。”经理说,“可是他说今天正好不在国内,只能托我给你带句好。——杨队退役之后是换了微信号,要不我把他新微信给你,你们加一下?”

“……好的,谢谢经理。”

他没有马上拿出手机。那个微信号他当然加过,半小时前还发送过消息。不,不止半小时前,三小时前,六小时前,一天前,一天半之前,两天前,他都发送过消息。再之前的聊天记录被删掉了,那是杨聪提议的,“吵架的记录就不要留着了,免得以后万一谁失去理智翻旧账。”白庶也觉得很有道理,两个人各自拿着对方的手机,互相删的。

结果他这个手机上就再没有杨聪说过的话。

白庶心神不宁地握着手机,见缝插针地低头查看邮件。最后的决定是两天前做出的,对母校通过他申请的邮件回复了感谢和放弃。他那时意识到学业和人生中另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冲突,而那件事在当下的优先级高于一个学位。

白庶一向是一个非常有计划和有条理的人,他一向觉得杨聪的优先级之所以还没有高过荣耀,只是因为他根本就是荣耀的一部分。

有新的未读邮件躺在收件箱里。母校对他的决定表示礼节性的遗憾。白庶把来回的邮件截图发给杨聪,盯着聊天窗口等了几秒钟,和过去48小时一样没有等到回复。

他也没时间等太久,这顿饭他是主角,很快又有人拿着啤酒过来跟他干杯。白庶酒到杯干,到后来已经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只记得自己对着啤酒瓶唱了首歌……不,说不定不止一首。唱完之后大家好像抱头痛哭来着,最后战队后勤的几个小姐姐张罗把阵亡的队员们拉回宿舍,白庶摆摆手:“不,我回家。”

他醉了之后笑点非常低,还笑得得意洋洋:“家里有人。”

但家里并没有人。

经理亲自把他送到楼下,白庶坚持谢绝了他送自己上楼的好意,摇摇晃晃走进电梯,发呆好一会儿才想起楼层密码。电梯停下时的轻微失重让他有点想吐,门一打开就踉跄扑出去,手掌按在掌纹锁上。门开了,可见这里是他家,虽然玄关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留着门灯。白庶蹒跚着踢掉鞋子,赤脚踏在地板上。秋天的T市温度宜人,地板的清凉触感只是让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他在家里来回走动,推开每一扇房门,打开每一盏灯,一格格拉开衣橱的抽屉。每一格抽屉都空了一半,衣柜里有好大一片空白,看位置应该放过两只大号旅行箱。

白庶坐在床上,酒后的头脑有点迟钝,只能感觉羽绒床垫云朵般柔软的触感。他习惯睡柔软蓬松的床铺,杨聪曾经抱怨过这一点,但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像有什么自己刻意遗忘的东西呼之欲出,但缓慢运转的头脑抓不住那个影子。他坐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接下来想要干什么,站起身慢慢走近书房。书架上的书还是满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发现桌子上并排的两台电脑,只剩下一台。

……记忆不是假的。

他确实曾经站在这里,遗憾地开口说:“那我们……难道要分手?”声音带点哽咽。他想起那时候喉头的酸楚肿痛,一瞬间以为自己会哭,但最后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自以为是冷静,不过现在想起来,可能比较像愚蠢。

“是啊。”那人坐在他现在坐着的椅子上,回望着他,声音有点暗哑,“既然各自有想做的事。”

“就不能陪我……”

“小白。”杨聪说,“我们之前有共同努力的事,那是很好的。后来共同游戏,也可以说不错。但如果变成纯粹只是共同生活,就没必要了。”

对,白庶想起来他那时候的口气,又是温柔又是遗憾,可是非常坚决。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电脑的各种外设连线,麻利地装到收纳包里。那是他们作为职业选手时做过无数遍的事,虽然已经荒废多年也还是异常熟练。那中间白庶有很多次机会打断他,可是他站在旁边出不了声。到杨聪收好箱子走向电梯的时候,就更无话可说了。

那么现在就算有再多话要说,又有什么用呢。

白庶觉得胸口有点发闷,站起来打开窗户。晚风吹进来,窗外是一片在月光下显出淡金色的树梢。他从来没有在这里俯视过中庭,这时候定睛看了一会儿笔直高挺的树干,忽然笑了。

那是一片白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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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ne 【回复】 2018-12-16 10:41:09

哦哦,又看了一遍,还是好带感。“但如果变成纯粹只是共同生活,就没必要了。”这句简直可以杀掉一切cp以及为什么这一遍看的时候突然觉得杨聪之前和小白交换手机互删聊天记录时是处心积虑的毁掉了证据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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