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ynopsis

每一项运动的背后,都隐藏着长串的故事。 运动员的脸上写着的是永不服输的精神,身上刻着的是积年的伤痕。如果没有“成为天下第一”的斗志,是无法成为运动员的。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经历过什么? 被追捧?被威胁? 他们仰望过繁星吗? 当肾上腺素令他们目中无人的时候,他们会认为自己是神吗? 当激情消退后,他们会躲进无人的角落默默舔舐伤口吗?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带着面具,唯有比赛拼到最关键的时刻,运动员的眼神无法说谎——他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他正用生命全力搏斗,所以,那一刻,也请不要打扰他们。

五 走向奥运的路,或者还很长

 

林茨分站赛的最终结果没有出乎欣欣的预料。她长节目上场前褚清黎恰好走进赛前热身区,擦身而过时笑眯眯仰着头,好像只是自己在跟着耳机里唱歌。但欣欣听见了他低声的提醒:“你已经很棒了,要不要给未来留点空间?”

欣欣倒数第二个上场,旋转时莫名其妙的小小的晃动了一下,幸好没摔。大家都说:这孩子还是太紧张疲劳了,毕竟大赛经验少。

长节目排在第三,但因为短节目分差比较大,她依然无可置疑的拿到了林茨分站赛的冠军。成人组首站大捷。

Gala的夜晚是她第一次经历焦点下疯狂释放。她知道在这个场合下玩开心点、过一点都没关系的。于是拉着分站的男单冠军,刚过完22岁生日的美国队的吴森——是的,褚清黎是亚军,不停的跳啊跳啊跳啊……当然,偶尔也跟褚清黎跳,也跟冰舞选手跳。下场后,大家都说:米什卡后继有人了,咱们的gala又要热闹起来了!

 

从林茨到洛杉矶,汉娜自己直飞过去,提前熟悉场地倒时差修整。没人注意到,褚清黎本应直飞多伦多的航班临期改签了洛杉矶。

 

欣欣跟着中国队的大队伍回了国,他们要全力准备接下来的第三站中国杯。欣欣的好成绩让全中国冰协都乐开了花。现在他们完全不担心后面的赛程,完全放手,让欣欣一定好好休整,在接下来的赛前训练中一定不要受伤,一定要在中国杯上大放异彩,为中国的花滑事业做出更大贡献。

书记紧紧拉着她的手大力的又摇又拍,从心里往外乐出来。等官方的人们都散去,他留她和刘指导在办公室,确认了没人,关了门,这才踏实下来说:“以后咱们中国杯可全靠你了啊!”

类似的话刚才重复过太多次了,欣欣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哦,我会努力的!不过咱们还有那么多优秀的哥哥姐姐……”

书记手一挥:“不是一回事。你知道咱们中国杯已经办了10几年快20年了,那年突然说‘待定’我们真的很被动啊!幸好领导们研究的结果还是很英明的,俱乐部的确是我们发展民间花滑建设的重要根据地!而你,果然,不负众望,你看,今年还真就成功了不是?哈哈哈!”书记拍着欣欣的肩头,满脸的憧憬、期望、甚至敬畏,“将来,我们当然希望可以在国际滑联拥有自己的话语权,那这个希望看来就要着落到你的身上啦!加油啊,不要让咱们中国花滑失望啊!”

 

“那年”,是欣欣进青年组那年,欣欣心领神会,她只是没想到褚清黎搞那么大。当然话说回来,不搞那么大,她大概真的没有今天的机会吧?

那年褚清黎回国后,领导们是没人把他的话当真的。是,他是世界上超有影响力的运动员,当然在国际上有地位,有荣誉,有粉丝,有超多的粉丝,但那又怎么样呢?还管起别的国家的事来了?什么俱乐部不俱乐部,不就是他两年前遇到的一个跳舞的小姑娘吗?都要这么管起来,他这几年参加的活动没有上千也有几百,花样繁多,各色名目,见过的小姑娘大姑娘够组团奥运会了,那别人都该去死了吗?嗤,白左思维!

欣欣的事情没有进展,俱乐部那边来催问过几次都被不咸不淡的顶了回去。前后不足半个月,突然官方发了消息,本次大奖赛行程初定,中国杯取消……

取消?欣欣一怔,刷网页的手顿住了。什么情况?难道高层震怒,和国际滑联打起来了?但自己尚前途未卜,什么都不好乱猜。刘指导还是每天例行一问,没有结果就例行报告老板。体育媒体开始每天忧心忡忡,指责这一届花滑领导们没有能力带好花滑队伍,“冬奥会都办过了,花滑却完了”。就这样又隔了小半个月,刘指导递给欣欣正式的回函,她可以参加世锦赛青年组大赛了!“太好了!”兴奋的欣欣一时管不到其他事。很快,几乎是几天之内,正式大奖赛的行程发布了,中国杯并没有取消!媒体们瞬间闭嘴了。

 

嗯,下手要果断,不怕事情大,就怕以后没事搞。

想着,她安安静静的点头,含含糊糊的应:“我尽我最大的努力,滑好每一场比赛。将来……”她看向刘指导,寻求一点帮助。刘指导抱着手臂,接话:“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想那么远干嘛?这次自由滑就没比过汉娜,回去我们还得认真总结经验教训,以利再战呢。”欣欣忙不迭点头,心里想的是:他没把小樱看在眼里,小樱已经不是褚清黎的弟子了。

书记也努力点头:“是是是!前路漫漫啊!不过咱们欣欣,正是好时候呢,这个状态,我看明年奥运说不定能破纪录给咱们拿块漂亮的牌子回来呢哈哈哈!”

欣欣尬笑,只想着和书记尽快道别,“强手很多,我会尽力的!那,书记,我得回去了。学校那边还没过去呢。”

书记赶着恭送:“是呢,是呢!学校肯定也准备了欢迎会了。我就不多留你们了。替我向褚先生问好啊!”

欣欣和刘指导本来都走到门口了,瞬间屋里的气氛又跌入了冰点。刘指导现在手里要是有把刀,大概砍人的心都有。书记赶紧自己找补两句:“哎呀,你看我记错了!褚先生不来中国杯,那只好等……总决赛的时候,大家,呃,替我向褚先生表达问候了!”

刘指导干笑两声,拉门走了出去。欣欣随后出来,只低着头说了声:“再见!”跟着走了。

书记抬头看见远处冰场里正指导小队员们的米什卡,恨恨的关了门。

 

这一年是欣欣的成人组第一年,但她并没有选择参加太多比赛来冲击积分,而是将力量集中在自己熟悉的战场。只选择了大奖赛,因为其中分站有中国杯,总决赛又在亚洲长野。而世锦赛和四大洲等等,至少目前是全数放弃了。

这件事,其实她和褚清黎是有分歧的。褚清黎希望她在头一年尽可能多的打比赛,不要顾虑奥运会。毕竟她“还小。以后机会还有。本来这次的奥运也没打算让你参加。”

快要离开林茨的时候,他依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瞅了个空档,叫助理去敲欣欣的房间门。

欣欣和大姐姐莫小晴同住。因为都是俱乐部出身,两个人共同话题很多,这几天都聊到很晚。小晴很羡慕欣欣,她自己就没能坚持一直待在俱乐部,进了国家队后,离开了自己原先的搭档,成绩也没能更进一步了。欣欣没办法说什么,只能说:“时代不同了吧?我们这一辈,大概是赶上了好时候了……我妈常这么说。”

“嗯。”小晴点头认可,又多叹了几口气,睡了。

这几天,天天如此。欣欣拿了冠军之后的夜里,小晴几乎在床上翻了整夜,睁眼到天亮。

所以褚清黎助理一大早偷跑过来的时候,小晴正睡的香。欣欣还叼着牙刷,看见是他,匆匆漱了口,悄悄闪身出来,一路跟着助理走还在问:“他不是跟长谷川一起住么?过去方便吗?”

 

当然,欣欣太天真了。褚清黎早就在助理房间等着她了。一边亲手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一边开着电话会,指挥若定。欣欣的日语还没修习明白,只大约听懂一点是关于接下来的广告日程安排,好像还讨论到了明年的奥运……但是听不懂,所以并不清楚是指奥运的什么。看见欣欣进来,褚清黎没有停下,只示意她先自己找地方坐。这种时候,欣欣便激发了学习语言的万丈热情,但她这方面的天份实在一般,能保证英语的日常交流已经很不容易了,每次看见米什卡的时候都惊为天人,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天才的存在。

切断电话,褚清黎继续收拾着行李。欣欣知道他是个细节完美控,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助理只负责帮他记录、传达等等杂事而已,所以也不惊异,也不帮忙,就大咧咧坐在另一边床上看他收拾,还上下弹跳着感受下床的弹力。“你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助理这屋里睡的呀?”说着拍了拍床。

褚清黎没有分辩,反而向她发难:“分站冠军而已,很可能一年,半年之后什么都不是。你懂么?”

欣欣定下来,怯生生的回应:“懂……”

“为什么不给自己多积累一点积分的机会?”

“那样真的太耗神了,按你说的,连四大洲也要打?半年连轴转。我中考都没那么夸张。”

四大洲、世锦赛、大奖赛……能参加什么就参加什么……”

“还有奥运会!”欣欣插嘴。

褚清黎手里已经叠好的衣服“啪”的扔进箱子。只是一个不甚剧烈的动作而已,足以吓的欣欣寒毛立起来,她眼睛在屋里乱飘,试图找到一些慰藉,却看到助理竟然端了本书倚门在读。人在这,魂儿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完全是东京电视台的作风,哪怕全世界都在关注总统更替,我只埋首我的动画新番。这架势更加剧了欣欣的恐惧,她不服输似的把自己的想法尽快倒出来,仿佛此刻不说下一秒就要被海底女巫灌了哑声药:“奥运会四年一次,别的至少明年我还有机会。我知道你想让我拿大满贯,但是我如果今年拿了奥运会,那明年不就可以去拿别的了?速度不就更快?”

“你怎么知道速度最快的大满贯是你?”阴森森的,褚清黎越过靠沙发的那张床,轻飘飘的就落在她面前。

为什么他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没有那种暖化人心的样子呢?欣欣有点气愤。明明在外面撒娇卖萌一把好手,看上去不知道和自己比起来谁的心理年龄大一点,怎么关起门来就压得人喘不上气?

“我会跟汉娜一起去洛杉矶。”

很平常的口气,就像说“我去楼下买杯咖啡,卡布奇诺。”欣欣听着就是不顺耳,她想,一定是因为汉娜目下是她最强的竞争对手之一。显然,汉娜要参加洛杉矶站的比赛,褚清黎是去支持她的。褚清黎自己又不参加,他参加长野总决赛。那么这样的支持,或明或暗都好,令汉娜的发展几乎变得无敌起来。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前景。

“汉娜今年只参加大奖赛。”她咬着下嘴唇,挤出这句事实。

“她去年差一点就拿下世锦赛了……不过没关系,这个赛季还有奥运。”

 

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还需要再说下去吗?难道还用说得更明白吗?她去年还没有升组,所以不可能去拿下世锦赛或者大奖赛。她去年为什么没能升组?还不是受前年退赛影响?她前年为什么会退赛……算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对褚清黎而言,他早已安排的妥妥帖帖,但对她自己而言,这是她的人生啊!不,她实在是不甘心,她就是想死的明白一点。“所以这个奥运周期,是汉娜的对吧?”

“所以我一直让你下个奥运再上……”褚清黎也软化下来,他其实不太看得人哭。汉娜就不哭,练得多苦多累都不哭,也很听话懂事,对褚清黎的安排从不顶撞,一路顺利至今,是他最省心的一个弟子。

但他真心喜欢欣欣,更像他自己,眼睛里充满了向上的生命力,蓬蓬勃勃的,可以燃烧的更久。他忍不住坐下来搂住她轻声安慰:“汉娜已经17岁了,她的身体条件也不允许她等到下届奥运了。你不同,你先天条件优于她,19岁出成绩也不晚。甚至还可能再来一次。你不急……”

“所以我就要让着她吗?”欣欣感到自己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冷,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褚清黎总是阴沉沉的,因为现在自己也开始阴沉沉起来。“我不想让着她,或者让着谁。”她抬头,眼睛直视着褚清黎,没有躲闪,“你也说,我的先天条件更好,那为什么出更好成绩的人不能是我?如果我有能力一直做第一,为什么要忍几年当第二?我不要!”

褚清黎笑了,这孩子太像自己了,想想当年一心只想着跳出更多4周跳的自己,嚷嚷着“我就是要那块奥运金牌”的自己,年轻、锐气、心无旁骛……但他毕竟是长大了,无法再像欣欣这样思考问题,他珍惜这样可爱直率的欣欣,却只能将她推向深渊,如同当年的自己。“因为这个世界需要平衡啊!”他感叹。

欣欣流着泪:“汉娜打不过小樱的。”

她在挣扎,他明白,点头:“那不是你要操心的事。”看见欣欣低垂下眼睫,在颤抖,在思考,在摇摆,在做决定……

 

有人敲门。

助理开了门缝,刘指导在门口大声询问:“褚先生在这吗?顶楼咖啡吧,一群人找呢。”助理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用眼神征求褚清黎的意见。褚清黎站起来,向着门口答:“刘指导吗?进来吧。”

于是刘指导便看见褚清黎的几件衣物散了半床,家常T恤运动短裤一副刚起床的样子从床边站起朝自己走来。他心爱的弟子穿着早起宽松的大T恤,顶着没梳过的乱糟糟的长发,坐在老板刚站起的床头轻泣……

 

在被褚清黎选中之前,刘指导已经是俱乐部里最资深的教练员。当然,也是褚清黎最死忠的粉丝。他对于褚清黎的计划充满了美好甚至不切实际的幻想——再造一个褚清黎式的完美花滑选手。选材方面,他甚至比老板还要严苛,欣欣之后,他一直没挑出更好的苗子,每天看着欣欣的成长,他都骄傲而又焦虑。这些年,他也听说了些褚清黎的传闻,从来没有什么密不透风的墙,但他选择了相信老板。直到他看到自己办公室里的那一幕……他依然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褚清黎这三个字除了是一支必须屹立不倒的品牌商标之外,还是一个20多岁活生生的青年。“还是欣欣主动的吧?”他总愿意这么想,“但老板没拒绝啊!”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暗地里自己生闷气,还没处申诉。

今天,又被他看到这一幕。在他老板助理的房间里,欣欣还在哭……回头看看助理,倚着门,看着书,一副天塌下来也事不关己的样子。他再也没办法说服自己这一切都与老板无关了。

“欣欣,走!”他的愤怒难以克制。

褚清黎不太在意他的误会,在他眼里刘指导大约和他助理一样,是他的左右手,是他实现目标不可多得的好工具。跟工具有什么好解释的?

欣欣抬头看见刘指导,抹了下眼泪才发现他莫名愤怒的源头。她不是褚清黎,不能任由刘指导误会,毕竟每天在教练手下挨苦受累的那个人可是自己。她火速站起来,转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低头抹泪:“褚叔叔,那小晴姐的事情就拜托你啦!”

褚清黎瞪圆眼睛差点惊叫出来:“小晴?莫小晴?有她什么事?关我什么事?”

幸好刘指导先惊叫了出来:“小晴?莫小晴?她怎么了?”

欣欣依然委屈巴巴:“昨晚拉着我聊了一夜——刘指导,她想转俱乐部,或者转单人,最少换搭档吧?总之现在这个状态是不行的。刚刚她才睡。我琢磨了下,只有褚叔叔能帮上这个忙了,过来问问。”

褚清黎噗嗤笑出来,这孩子脑子真是快,说得倒也没错,那个莫小晴的事情早都传到他耳朵里了。这个忙他是帮不上,但话是要说的:“一大早跑我这儿来哭,害我东西都收拾不了。小晴不错,但可惜已经错过年纪了。”

刘指导挥手:“她差不多过了奥运就退役了,还折腾什么?白得罪人。”再看看地上褚清黎敞开的行李箱,半扔在里面的演出服——回头瞄一眼助理,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书香世界里……也许?可能?其实?算了,这个孩子,他管不了。

 

从助理房间出来,褚清黎自己直奔顶楼咖啡吧,和大家欢快的道别。

欣欣低着头不太敢和刘指导对视,小声说:“他们到底在咖啡吧又闹什么?我可以不过去吗?被小晴姐闹了一晚,我想回去睡一会儿。”

刘指导脚下没停,头也不回,“你在哪儿闹了一晚我不管。反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是……我,或者他助理……”他突然回过头来,眼圈居然红了,“小姑娘自己的事情自己记得负责。这种事,谁也信不得。”

欣欣倒楞了,她一直最信任刘指导和傅老师,就是和爹妈不说的事情,大约也很可能会告诉这两个人。但刘指导直接把自己排除在她的信任名单之外,那还能有谁,是她将来真的遇到了事情,可以去倾诉的人?“我、我没什么事……我就是刚才去问问小晴姐的事……要是您觉得我最好别跟褚叔叔私下接触……”

他比赛期间一直都按合宿的规矩,这次也是跟长谷川一个房间住的。他不会轻易留给外人把柄。”

他知道是褚清黎叫她过去的。这一年欣欣的身高又长了一点,刘指导本身就不高,和细长的欣欣站在一起,倒显得矮墩墩的了。欣欣对着他,好像都快要看到他头顶的白发了。“他、他还是想让我多打比赛多积分……”

“我不管什么事。”他叹气,“别让任何人知道。”

 

长野的总决赛,小樱如愿拿下了冠军。蝴蝶夫人,日本人太喜欢蝴蝶夫人了。小樱的长节目婉转多情,如泣如诉。她好像在对全日本呐喊:看呐!你们曾经在迫害一个纯情少女,令她如今这样悲哀,堪堪要去死了!都怪你们,都怪你们呢!还不住手吗?还不回来爱你们的小樱吗?当她停下一个旋转,渐入慢板,她的眼神飘过裁判席,幽幽的,转过主摄像机,打的人心头不忍,甩向台侧,那里站着她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一个人。她的悲哀,她在场上发泄出的这一片真情实感,也许全都只是为了倾诉给一个人听。那个人站在台侧,一面自己活动着身体,一面力求表现的克制同时热情,为同队的后辈加油打气。于是小樱的悲哀愈加深重……她转入疯狂的控诉、绝望的报复、破碎的坍塌……

欣欣明白,小樱的转型彻底成功了。她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也许不是理解,或者和什么“女权话题”都没有关系。人们只是单纯的爱上了眼前这个美丽又易碎的工艺品样的女孩。如同折纸,或者樱花。

汉娜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褚清黎作为前辈,在场边为女子组加油。小樱得知自己是冠军的一刻,直接从等分区冲过来扑向他的怀抱庆祝日本的胜利,又腻在一起合影。褚清黎立刻手平伸出去,让所有摄像机都看得到他完全没有揽她的意思。但依然甜甜的贴在一起又是比V,又是嘟嘴,给媒体拍个过瘾才罢。

汉娜没有靠过来,独自一人含泪退去。欣欣从等分区追过去,二人隐没在更衣室里,屏蔽了一切媒体。

这一次,欣欣发挥不佳,虽然没有摔倒,但一个4周都没有跳出来,短节目就失分甚多,总排名止步第四。

 

“汉娜!”欣欣进了更衣室,先礼貌的请其他运动员出去。再上来搂住了汉娜。

汉娜当然知道她,这个阴魂不散的孩子虽然没什么威胁,但一直被褚清黎挂在嘴边,讨厌的很。但她知道褚清黎的全盘计划,她更知道自己的定位,她没有权利讨厌欣欣。

“我没事,我下次会加油的!”

“下次?下次是奥运会。”

汉娜咬着牙:“小樱会打四大洲,到奥运的时候会很疲惫了。再说今年奥运我是主场啊!”

欣欣捂着嘴咯咯咯的笑个不停:“什么就‘你是主场’?亏你有脸说。”

汉娜脸红了一红,但随即四下里看了看。欣欣示意“没人的”,她才放心告诉说:“褚在洛杉矶的时候,和美国冰协的高层谈了很久,具体谈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咱们两个现在还没必要考虑那么多,听话就好。这次你把名声打出来,将来……有我呢。”她说着,用手肘怼了她一下,露出一个亲切甜美的笑。欣欣想:她其实真的比自己幸福呢,什么都不用考虑,按部就班就可以直达目标。可是她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是奥运冠军?是美国冰协的官员?是国际滑联的高级官员?不知道,也看不出。她试探着问:“姐姐,我是信任你的。咱们正好是两个周期的人。我也听说了咱们下面还有人。但是……真的可以这么顺利吗?”

“只要做好训练,一定可以的!”汉娜的眼神里闪烁着无比的坚定。

好羡慕她啊!

汉娜出了会儿神,又坚定回来解开鞋带,开始换衣服。“我会努力的!这个奥运,我必须拿下来。然后再打2年,拿下大满贯。跟着,就看你的了。”她正背朝欣欣脱下演出服,但还是努力的回头朝她笑了笑。欣欣瞧着她渐趋圆润的臂膀、一搂粗的腰、一望可知能踢倒壮汉的结实大腿……几乎都能想象她训练的艰难。

 

女生在发育期,不管你本身技巧如何高明,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始终处于身体轻盈的状态,那几乎是必然要被淘汰的。这一点,艺体、跳水、花滑……只要需要闪展腾挪的项目都一样,逃不过的。曾经和褚清黎同一时代的俄罗斯姑娘叶卡特琳娜,就在欣欣这个年纪,惊动过他们的总统,美的超尘脱俗,惊世绝伦,却倒在发育关前,因厌食症变得消瘦无力。15岁后她再也没出过更漂亮的成绩或者惊艳的节目,连教练都放弃她了。很难想像,10年过去了,褚清黎依然在场上保持着碾压级的优势,叶卡特琳娜现在哪里呢?

汉娜显然不想被发育关击倒,欧美运动员的先天基因里似乎本身就写有“酷爱长肉”一条。她曾经试图节食以控制体重,但身体发育的旺盛需求远远超出了摄入量。她几乎崩溃在厌食症的边缘,差一点成为了“叶卡特琳娜二世”。

是褚清黎及时的拉她回来。骂醒她,塞给她食物,带她看医生。

半年后,她逐渐开始好转时,问过褚清黎,是为什么宁可她胖起来出不来好成绩也要救她?按计划,她是必须拿下当年的世锦赛的,跟着是大奖赛和奥运,跟着是四大洲……用最快的速度冲击大满贯后,20岁后维持体面的成绩光荣退役。这是褚清黎为她铺平的ISU官员之路,靠实绩和她家的实业背景,加上褚清黎的加持,汉娜的路应该能走得非常稳。

但厌食症击垮了她,如果选择治疗,她的成绩必然大幅滑坡,4周跳很难不放弃,滑行的流畅性很难再提升,她本人的柔韧性又不允许做过多如贝尔曼之类的动作……那时,瘦削的汉娜难得的哭出来,就在医院的床头嘶声裂肺的恳求着褚清黎至少让她比完世锦赛。

褚清黎搂着她,安抚她,问她:“你知道喀秋莎是吧?”

喀秋莎是叶卡特琳娜的小名,亲近点的人都这么叫她。汉娜抽噎着点头。

“你见过她的笑容吗?”

汉娜仔细回忆,竟怔住了。从公开的报道来看,叶卡特琳娜几乎从没笑过。因为是俄国人吧?她想。艰苦的训练每天都在蚀磨人的精神和意志,她一定很强大,但也一定很痛苦吧?

“她笑过的。”褚清黎看起来陷入了温暖的回忆里。

汉娜仔细的想,朦朦胧胧的,印象中似乎是有一场gala。褚清黎和当年的冠军搭档,但他滑过喀秋莎身边,牵起她的手,引她转了半个圈。女孩转回来的一瞬,长发漫舞,镜头敏锐的捕捉到她脸上的神情,从万年冰川融化成一溪清泉。

她笑起来真好看!”汉娜感叹。那一刻,唯一的一刻,在公众场合毫无负担笑起来的女孩,是肯依偎在少年褚清黎怀中跳起华尔兹的喀秋莎,却不是一曲《安妮日记》惊艳世界的叶卡特琳娜。

“是啊!笑起来多好看!”褚清黎捏起汉娜的下巴,棱角分明清晰见骨,这怎么行?“以后,好好吃饭,多笑一笑,好吗?”

汉娜勉强笑起来,她下定了决心。

 

半年后,逐步恢复身体的汉娜晋级成人组。再后来,她听说了欣欣也要冲奥运。

“她不是下个奥运周期的人选吗?”虽然一切听指挥,但她偶尔还是会爆发出一点小怨言。

“既然进了成年组,她真的要打什么比赛,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褚清黎解释,很耐心。

汉娜低着头,心底浮现出犹疑:“那我呢?”她父母刚刚离婚不久,虽然这不会影响她名下的财产配额,或者名媛圈的地位,甚至在她这个圈子,年近20,父母竟还是原配简直太不像话了!可她还是觉得伤心——父母不要她了,教练又带了一个9岁的女孩,现在连褚清黎也忙着看顾别的女孩子了。

“这个奥运周期是你的。”

褚清黎是安慰她吧?不然就不会同意实力那么强劲的女孩登上这个舞台的对不对?

她开始了极其刻苦的训练,甚至比安排的训练计划更加努力苛刻。她的教练开始担心她,不仅仅是她训练量过度的问题,还有她的学业和社交。高中生活对她这样的名媛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汉娜顾不得,她必须拿下大奖赛,和其后的奥运会。

但眼前竟首先横亘着的,不是欣欣,而是小樱。

小樱和她同期入选,她明白,当时的她就是小樱的陪衬。然而小樱被放弃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她们不再是褚清黎身边左右打天下的姐妹,一转变成誓死拼杀的仇敌。她没有懈怠的空间,她必须全力以赴。

克服发育带来的影响,她几乎又能再跳4周了。这次大奖赛两站都无失误完成表演,是她参赛生涯里绝无仅有的高光时刻。

但她竟然每次都该死的差那么一点点。

下一次,就是奥运了。而她必须拿下来。

 

欣欣认真的思考了一阵,问:“你确定吗?小樱现在的势头很好……”

汉娜玩着手指,犹豫了:“我也不知道,好像每次都欠缺了那么一点点的运气?”

欣欣叹气:“是啊,运气……运气有时候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0.01分也是冠亚军的距离呢。这种分数,不是裁判可以打出来的。就是运气了。”

汉娜不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小樱的四大洲相当顺利,没有了汉娜和欣欣两个强敌,其他人更加不是她的对手。冠军几乎手到擒来。

所有人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到了2月在多伦多举行的冬奥会上。

 

小樱又开始频繁的上节目,做采访,出入在镁光灯下。

现在她的形象,已经转化为性感而不失天真的“勇往直前”型选手了。节目里,几乎每一个主持人都会拿着大奖赛上的合照问她:“看起来你和前辈的关系很好,你们私下平时也一起玩吗?”小樱大大方方的表示:“哎呦,前辈他在国外训练啦,很少回来看我们。只有比赛的时候能见到,我倒是很认真的想请前辈吃饭,可是约了几次都没有约出来呢哈哈哈!”就有主持人凑趣:“那,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哟!”

 

离开演播室,小樱总是很惶恐。每次都是深夜,每次她身边总没有很多人陪。她想念每一场灯红酒绿,想念每一分钟众星捧月,让她安心,让她有踏实的安全感。不像现在,和助理两个女孩子走在地下车库里,空旷的高跟鞋回声敲击出令人不安的前奏曲……她开始催促助理快点找到车子。转角处那个好像恶魔一样长长伸出的阴影越来越让她感受到恐惧的折磨……

终于,对面车道上,两车之间窜出一个黑影,直直的扑向她的面前。

小樱尖叫一声,合身扑在助理身上,脚下软倒。

助理试图扶住她,但失败了,毕竟她自己也只是个头小小的女孩子而已。

只是个醉汉而已。

但小樱已经吓软了,她站不起来。

醉汉还试图扑到她身上来。助理一面替小樱阻挡,一面拨打电话报警——没有信号。

五分钟后,保安看见了监控,及时的跑了下来。

但小樱必须送医了,她的脚踝扭伤,精神状态也不是很稳定。

 

事后调查,醉汉平时就常在那一带的居酒屋里买醉,偶尔就露宿附近的长椅。这次大约是天气太冷,半夜误入了地下车库,正好撞到了小樱。

但还有半个月就奥运会了……

小樱无心起诉醉汉,她只想自己的脚赶紧好起来。医生说没有大碍,无非就是普通的扭伤,和普通人走在路上被绊倒,高跟鞋没站稳扭伤是类似的,只要稍加休养很快就可以康复了。

可是小樱没有“稍加休养”的时间了。

她的教练拧着眉头,迫不得已为她安排了恢复性训练。

 

很快,小樱受伤的事情就传遍了花滑圈。当然,媒体是不会忘记大肆报道的。

但媒体也是健忘和无情的。就在大肆报道小樱临期受伤的同时,另一位日本选手,这次四大洲勇夺第三名的藤井真子完全占据了媒体的报道篇幅,几乎全日本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一张白纸般纯洁美好的真子姑娘身上。

 

白色,是冰场的颜色,却永远铺垫着各色各样的logo底色。从来没有哪一块冰场是纯白色的。而看似透明坚固的冰面下也基本是水泥、木板、甚至流沙……这才是花样滑冰的颜色,真实的颜色。

在斑驳的冰场上,一代代的选手用血与泪刻画下属于自己的故事,有些用冰刀刮出艳丽的冰花久久闪耀,有些则只能惊鸿一瞥随即被其他冰痕掩盖。

对体育迷来说,这样的故事年年上演,感慨过后又是新鲜美好的面孔。不过,对普通人群而言,真正的赛场只有一个,4年一届,冬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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