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夫人的威名也是由她自己闯出来的。
辛酉年(1561年)四月,浙江沿海象山、奉化、宁海、瑞安诸县,警报频传。倭寇数百艘船,上万人入侵。宁波、绍兴都有被围的危险。
倭寇经过之地,有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老幼妇孺被杀光,金银财物被抢光,城镇房屋被烧光,甚至他们连死人坟墓都不放过,挖坟掘尸以求其财,能找到家族的甚至要求对方出资赎尸!
这伙人公然称什么‘杀人,劫财,强盗,乃武士天性’⑷。故倭寇多为身强力壮、嗜血成性的日本武士堂而皇之组成。
⑷《日本历史》上册。井上清著。
戚继光判断倭寇主攻重点是宁海方向,遂率舟师当晚海路赶去宁海。
不成想倭寇得知台州卫所军去了宁海(戚继光时任台州参将),台州空虚,遂兵分两路进犯台州。
一路倭大船十余艘,共五千多人,由桃渚东北里浦登岸,欲犯桃渚。另一路倭船前后八艘,约二千余人,由周洋港登陆,直逼夫人所居的新河城。
戚继光得到消息分析敌况,以为不可分兵,当集中兵力先打危害最大的一路。
遂决定火速行军,争取赶在倭寇之前先达桃渚府城,先敌占领要地,先敌展开兵力,先敌开火,先发制人,力求一次剿灭此次进犯倭寇主要兵力。
新河安危,只有放在后头了。
四月二十四日,倭寇抢掠新河城外各地。裹胁大量民众,要求新河开城门献降,否则破城后鸡犬不留。
城内惶恐一片。
精壮青年大多随军出征,现仅余老弱病残,甚至武器都不齐备。
如何抵御外侮?如何同全副武装、手持利刃的倭寇相争守住城池?!
裹胁细软连夜潜逃者有之,听天由命烧香拜佛者有之,想全家提前赴死免受倭寇凌辱者亦有之,更有世家豪族私下提议是否可以与倭寇交易用粮草重金交换府城安全(再不济,保出钱的几家安危也行)…
就在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以为倭寇旦夕破城之际,戚继光的夫人王氏竟只身束甲出现在府衙。
她毛遂自荐说,自己愿率戚继光部所余士兵守城,与倭人血战到底!
戚夫人王氏言道,倭寇豺狼心性,绝不可以把城池安危寄托在这种畜生所谓的善心上。
诸位难道不曾听说,几年前被倭寇攻陷黄岩、吴淞、昌国那些城镇的下场?
乍浦就是不战而降,结果如何?满城老幼皆被杀尽,青壮男子掳为奴隶,女子为娼为妓。
新河城一直是浙江府县税赋重地,倭人垂涎已久;又是卫所兵大本营,明军眷属多半在此。可以想见倘若府城失陷,倭人定会展开怎样的报复,势必屠城!
所以万不可抱有幻想,以为献城便可保自己一家老小太平。
须知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堂堂大明天朝之人,怎可坐以待毙?!
当下唯一的出路便是 万众一心,誓死守城。
当依托城墙地利,以弓箭鸟铳、滚木擂石与倭人相抗,争取时间。
等待台州卫所军回援,然后内外夹击,一举歼灭敌军!
没有守城将领,自己可以充当。
武器不够,戚夫人命令小吏打开兵器库取出刀枪。
看管军库的小吏不敢,说没有将军命令绝不能打开库房。
王氏却道:“情况紧急,我负全责!”于是强令取出刀枪发放。
守城士卒严重短缺,王氏便发动退役及病残老兵奋勇报名,并选择身体壮健明军女性眷属数百人,与守城士卒混编成各队。
采用疑兵之计,要求登上城墙守城人员皆要顶盔贯甲,四周广置旌旗。
倭寇自城外远远望去,新河城守卫森严。旌旗如云、刀枪如林,呐喊声、施放的鸟铳声连作一片、如雷贯耳。大惊之下以为城池早有戒备。
自己这方又只有简陋仓促造就云梯,强行攻城,必然损耗巨大。忍不住犹豫,不敢贸然逼近。
直至二十六日,方才展开攻城。
坚城之下,倭寇亡命之徒悍不畏死,竟顶着箭雨冲到城下,架起云梯。
还有少数钩索,因为城墙矮小,也被抛掷到城头,抓在城头牢靠后,便有身手矫捷的倭人,口中含刀,双手攀索,向着城头爬去。
城上滚木擂石不要命的丢下,也只打退了倭人两次进攻。
倭人射手也在还射,城头上先是飘来稀疏的箭雨,后来越发密集,开始有身上披甲不全或没有被盾牌护住的明军中箭,或是默然倒地,或是一时不死,然而伤的极重,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呻吟。
空气中血腥的味道,越发浓烈了。
僵持到午后,强弱已分。
倭寇勇悍善战,新河城到底城墙矮小,经过训练的守城士卒人数太少,顾此失彼,虽奋力苦战,也已出现了几次险情。
要不是戚夫人力排众议,命令军中女眷及老弱均持鸟铳,只要敌人城墙冒头便成片火枪连续射击。
民壮只配长枪、铁矛等长兵器,按指挥只管连续不断捅出将冒出敌人刺穿于城下——
新河城早破。
倭寇狡诈,又使人喊出 台州卫所军贪功弃他们于不顾,新河城外援已绝 之类的话妄图动摇军心。
却不想正带新河人共御外敌、满脸硝烟血污的戚夫人王氏,同样使士卒大喊道:
“戚继光的发妻王氏在此!
台州参将安敢不救?
不来就要他戚继光戚元敬戚南塘的好看——!!”
一时间,满城军民皆感振奋,同时哈哈大笑。
这句戏言竟鼓励他们血战了三昼夜。坚守住城池。
台州参将率军星夜兼程赶到,全歼了这次两路来犯的倭寇。
新河城围遂解。
将门虎女,戚家虎妇王氏之名传遍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