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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遭到逮捕，卻也沒能完全脫離嫌疑。

他被限制出境，甚至收回了他的通行證，使他無法進出研究所。

他曉得事態嚴重，但現況究竟緊迫到怎樣的程度，他不被允許知道。

他每天都接受來自不同單位的人員長時間的盤問，他很合作，可是他無法講出他不知道的事。

而那些綿密繁瑣的問題，始終徘徊在他與那人的曖昧之外，未曾真正觸及。

他甚至沒有遭遇到被迫決定要不要說真話的境地，那人之於他的一切，大多埋葬在並不久遠的過去裡，無人知曉。

至少他以為如此。

他想找出真相，卻無從施力。

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在熟悉與陌生的道路遊晃。

也許是記憶在冥冥中牽引，他不知不覺來到那座港口邊的倉庫。意外望見，倉庫壁上接近屋頂的一列狹窄窗戶在剛剛進入夜晚的薄薄暮色中透出燈光。

他把車子停下，下車走到倉庫門口。

裡面很安靜，不像是有任何比賽在進行。

他靜靜佇立了一會兒，下定了決心，他舉起手，拍了拍倉庫的門。

一開始，倉庫裡沒有任何反應。

半分鐘之後，門從裡面打開了。

「你是誰？」開門的男人這麼說。

他的目光越過眼前的男人投向曾經被那人用劍刺出一個洞的比賽場，開不了口。

「等等，我想我知道你是誰了。」男人說。

他來到他曾經踏在上面的比賽場地，蹲下身去，用指尖輕輕撫摸被那人刺出的洞。

破洞已經補過，但看得出來色澤稍有差異，仔細摸也感覺得出來。

「沒經我同意帶人來也就算了，還弄壞我的地板。你說，有沒有這麼過份的人哪？」

他安靜了片刻，低聲說：「是啊，沒有人比他更過份的了.......」

男人說：「走吧！我們去喝一杯。你請我。」

「這裡不是要舉行比賽嗎？」

「這種地下比賽臨時取消是常有的事，就讓那群嗜血的傢伙們白跑一趟好了。」

後來，他與男人坐在小酒吧的吧檯邊，男人要了雙份烈酒，他要了一杯簡單的調酒。

他淺淺抿了一口，感覺苦澀直鑽心頭。

「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他沒有開口。

「不想說？還是不知道怎麼說？」

他看了男人一眼，若不是了解那人到達一個深度，是不會這麼問的。

「你到過地下室嗎？」

「嗯。」

「那間屋子很適合幹兇殺案，你不這麼認為嗎？」

他的心狠狠震動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握緊了酒杯，指甲都泛成了白色。

「.......請告訴我，他......真的死了嗎？」

「據說是的。」男人抓起杯子把剩下的酒一口氣喝掉。

男人站起身來，拍拍他的肩，轉身離開了酒吧。

那天夜裡他做了漫長雜亂的夢，那人沒有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卻無所不在。

天還沒亮，他被模糊不清的噩夢驚醒，他坐起身來，某種想法掙扎著幾欲成形。

然後，他跳下床，換上外出服，抓了鑰匙離開家。學弟還在睡，不知道他出了門。

他搭了計程車到那家小酒吧附近，把他昨晚停在後巷的車開走。

他穿過城市一路往海邊去，經過他曾經發生意外的那條路時，天已經大亮。

他的心同時鬱悶又激盪，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擰成一團，讓他連呼吸都要費力。

沿著他十分熟悉的這條濱海公路，他繼續開車，在觸目所及的前方與後方，都看不到半輛車。

彎過一處大彎，遠遠就能看到被警戒帶圍起來的那個地方，前面立了告示牌，說明這個地方受到危險毒物污染，不得進入。

他下了車，眼前的景象怵目驚心，以那人在斷崖邊的居所為中心劃出的巨大半圓被列為危險區域，區域之內，為了消滅生化毒物進行過火焚，放眼望去所有的草木都成焦炭，那幢房子已經不存在了，變成一堆黑色的殘骸。

拂面的海風似乎仍然帶著詭異的氣味，就好像從事發以來就一直凝滯在這片土地的上空，盤旋不散。

他慢慢閉上雙眼，心底尖銳沉沉地發痛。

怎麼能........這一切怎麼能夠是真的？

他回到住處，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坐在桌前，一動不動。

他的心很亂，腦子裡胡亂竄著不斷產生的思緒與片片段段的回憶。

一句話，一個表情，每一個微小的線索與徵兆。

撥開那些層層疊疊的朦朧與不確定，他所了解的那個人............

他忽然站起身來，從衣櫃裡找出一個盒子，打開。

那是他失蹤的父親留下的槍，裡頭還有五發子彈。

有什麼在壓迫、焚燃他的靈魂，他用網路地圖搜尋斷崖下那片區域的衛星照片，一寸一寸細細觀察，尋找他要的關鍵。

幾小時後，他來到斷崖下幽深樹林的外圍。

據說不只一次有人在此失蹤，進去就再也沒有出來。

他看著用紅筆標記了路線的衛星攝影圖照與指南針，心中沒有任何一項其他的選擇。

下午一時許，他獨自一人踏進樹林，十分鐘後，手機不再收得到訊號。

午後的陽光漸漸被茂密的樹葉遮蔽，這裡並沒有路，而他浸淫在如同即將入夜的天光中，踏著前進的腳步，心如火燒。

鳥叫蟲鳴的聲音大得幾乎有些震耳，樹木之間的空隙陰涼，風被枝葉攔截粉碎，土壤微微潮濕，瀰漫著腐朽與新生融合的氣味。

此時此刻，佔據他全部心神的只有一件事，不再有任何餘裕想到自己。

他在密林裡走了兩小時，景致一再重複，懸掛的藤蔓，蔓延的樹根，鳥與蟲的叫聲讓人頭昏。前方望去仍然只有樹，彷彿走上一輩子都無法穿越。

他的腳步沒有遲疑，他必須走下去，他必須得到一個答案。

路在途中似乎永遠也走不完，終點驀地出現在眼前是那麼突然，即使原本就在預估中。

在樹與樹之間，他隱隱望見了落地窗的玻璃。

他站定了幾秒鐘，邁開腳步繼續往前。

「停在原處吧！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這句話隨著風傳到他的耳膜，低微得如同耳語。他的心跳一瞬間劇烈得幾乎要讓他的心臟裂開。

他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直直注視前方。

在他的視線中，那人的身影從樹林盡頭顯現，慢慢朝他走來，在距離他數公尺的地方停住。

他望著那人，握緊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