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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性遗传
陈鸥首先找到了波尔曼。他需要弄清楚波尔曼的论文到底有多少直接来自瓦根第的实验结果。不幸的是,他发现波尔曼仇视瓦根第,对教授也没什么好感,听到瓦根第的名字几乎要赶他出门。
“离开实验室我一点都不后悔,我早就想走了。”波尔曼愤恨地说,“瓦根第是个变态。我25岁拿到博士学位,研究了10年基因,对阿兹海默症已经有了创新性发现。然后瓦根第要我去研究海豚!海豚!你能想象吗?没错,它们是海里最聪明的动物,基因比猿类还接近人类。但是海豚!我又不是海生动物学家!”波尔曼滔滔不绝地控诉。
“教授对此怎么说?”陈鸥问。
“教授?他比瓦根第更疯,说不止海豚,所有基因接近人类的动物都值得深入研究。我觉得瓦根第之所以变态,是因为醒悟到自己论学术论疯狂无论如何超不过教授。他们曾经一起做过好多恶心的实验,那段时间研究所后院全是一具具动物尸体,卫生检疫局天天上门找麻烦。后来教授退出了,他虽然疯,但还不傻,醒悟到这样下去只会浪费金钱和时间,还有可能成为人类公敌。但瓦根第坚持要继续。结果你猜怎样?”波尔曼咯咯笑起来。
“教授发明了基因锁,把重要成果和资料全锁进保险箱,解锁钥匙是他的基因,来自具有生物活性的血液。瓦根第就是杀了他,也拿不到资料。挺过分对不对?但对瓦根第只能这样,他心里只有自己,听不进去劝告。教授是个很强硬的人,你跟着他干,就必须听他的。”波尔曼打了个寒颤,眯起眼睛,好像刚刚反应过来是在和谁说话,“我记得你,你那篇毕业论文很有见地,唔……”
那时我天天晚上泡在实验室,心心念念怎样让实验数据更加吻合理论结果,好让毕业论文过关,哪里知道同一间实验室曾经和正在进行如此划时代的实验。陈鸥想,追问下去:“当时您没有参与教授与瓦根第的实验?”
波尔曼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被戳中了隐痛:“我很想参与,所有的实验数据和分析我都一遍又一遍阅读过,但不是每个人都有你父亲那么好的运气,可以直接参与所有重要实验。大部分人只能像我一样,因着老板一个荒诞的念头,在工作站前一遍又一遍推演诸如海豚基因之类的东西,废寝忘食,通宵达旦。”
陈鸥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在研究所资历很老,曾经与他没有见过面的父母共事过。
波尔曼悲伤地说,“你父亲是这领域的天才,教授公开说,未来三十年如果有人能够在基因领域超过他,那一定是你父亲。他没有子女,准备把研究所留给你父亲。瓦根第因此十分妒忌,经常对教授大吼大叫,觉得自己才应该是接管研究所的唯一人选。”
陈鸥全神贯注地听着,这些事情他从未听人提起过。当年研究所的工作人员陆续离职,陈鸥只能从父母发表过的论文中想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这也是最早促使他投身基因研究的驱动因素之一。陈鸥请波尔曼多讲讲自己父母。
“其实我了解得不多,你知道,我在瓦根第这边,而你父亲是教授最坚定的支持者。我们连正常交流都很少。不过你可以找找凯瑟琳,她虽然是瓦根第的项目秘书,但当年和你母亲关系不错。研究所女性本来就很少,两个女人在一起,总能找到不少共同话题。”波尔曼怀念地道,眯起眼睛,“你总该记得凯瑟琳,你毕业那年实验室出了事,瓦根第团队散了,她也嫁了人。”
在随后的聊天中,陈鸥益发认识到波尔曼对瓦根第恶感满满。他的数据不太可能直接来自瓦根第,那么只可能是路易斯集团交给他的。
“没错,我用了集团的研究成果,高度机密,无法公开,所以难以取信于人。但集团向我保证,这些都是真实取得的原始数据。我详细检查过了,数据结果逻辑自洽,真实性超过95%。”
“您可知道这些数据意味着什么?”陈鸥问。
波尔曼又耸了耸肩:“大概意味着路易斯集团成功培养出了一名人兽杂交的怪物吧。谁关心这个?我只是一名普通研究人员,需要成果来养家糊口。”
陈鸥离开波尔曼的时候,心想他和瓦根第可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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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捺住寻找凯瑟琳的冲动,陈鸥先找到了在酒吧的计算机专家乔治。
“我觉得瓦根第自讨苦吃。”乔治说,“他疯得很,手下人都讨厌他,也都怕他。比如我。他的实验室每人各自负责一摊事,谁也不知道其他人在研究什么。我一直不知道他在研究些什么东西。有一次他竟然情人节跑来,要求第二天早饭前必须在五万多种基因组合中找到寿命可能最长的一种。我说时间不够,你猜他说什么?”
“‘上帝创造整个世界只用了七天。’你看他多狂妄,自比于主!”乔治摇着头。
最后,陈鸥终于约到了凯瑟琳,但第一眼见到她时,他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在研究所实习时,他和这位瓦根第的项目秘书有过接触,印象中这是个具有高加索血统的美人,年纪是他的两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黑眸黑发,红唇涂得惊心动魄,手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紫水晶戒指,精通塔罗牌算命。研究所有很多人为她着魔。
但辞职后专心相夫教子的凯瑟琳简直脱胎换骨。原本精致的娇俏下巴没了小巧弧线,圆润多了。头发剪短了,戴着一副小小的珍珠耳环,画着礼节性的淡妆,整个人充满过惯幸福生活的迟钝和自得。
凯瑟琳一开始没有想起陈鸥是谁,陈鸥与她分享了当初的几件趣事,她才认出陈鸥,笑出声来。
“你是当年叫我美人凯茜的小男孩。”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鸥,“当初你只有这么一点儿高。”她比了比大腿,觉得不太对,又把手掌降下来一段,“这么点儿。那时你刚被教授接回来,不爱说话。”
陈鸥有些窘迫。和见识过自己童年的长辈相见就是会有这种尴尬。他笑着说:“我一直记得您。”
共同的记忆打开了话题。他们谈论起陈鸥的父母。
“他们是真正的科学家,聪明,善良,有勇气,记得给熬夜做实验的同事买早餐。那场大火毁了一切,教授很久都没恢复过来,甚至不肯主持热爱的基因科学研究,把研究所交给了瓦根第,去外地修养,后来他带了你回来。”
凯瑟琳非常健谈。
“我和陈夫人关系还不错,研究所没什么女性,我们自然而然熟悉起来,互换乳液,粉底,还有外套大衣。她非常美丽,充满智慧,一眼就能看出你在想什么。”
“您知道我是否还有其他家人在?”陈鸥满怀希望地问。
凯瑟琳看着他:“你父亲是独子,父母早逝。你母亲似乎有个弟弟,身体不太好。当年她工作繁忙,没空去城里,常托我为他汇款,我想你也许想要这个。”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磨损得很厉害的纸条,上面用纤细的字体写着人名和电话号码。陈鸥接过来,看了很久,问:“这是……我母亲写的?”他第一次见到母亲的遗物。
凯瑟琳点点头。陈鸥把纸条握得更紧了。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生出寻找亲人的念头,但以往因为教授坚决反对,他出于微妙的心理,不愿伤害教授的感情,因此一直没有努力。这一次,似乎老天把线索亲自递到了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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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斯警官托警察局的熟人帮陈鸥找到了舅舅的住址。但陈鸥见到的是一名发福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冲着陈鸥翻白眼,趁母亲不备把糖抹在他的外套上,还不停尖叫。
中年妇女毫无道歉的意思:“他是我丈夫,已经去世多年了。”
陈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容易找到血脉亲人的心渐渐冷静下来,头脑恢复了理智。他打量着母女,看出了端倪。小姑娘情绪十分暴躁,而母亲早已习惯。
“请原谅,我来得太唐突了……”他开始说,但中年妇女打断了他。
“按照我丈夫家的习惯,你应该叫我舅母。这是你的妹妹。”中年妇女说,“你见多识广,应该认识很多大医药公司的人?像路易斯集团?能否帮我们打听有没有治疗林氏综合症的特效药?”
林氏综合症能够导致恶性肿瘤,是遗传疾病。陈鸥看着舅母,她削瘦的脸上一片平静,丝毫不以向第一次见面的晚辈求助为耻,又或者是她根本顾不上自尊心。
“这种病是我丈夫家族的遗传病,他死于这个病,现在我女儿也得了。你既然是他姐姐的儿子,我建议你做一下相关基因突变检查。这是常染色体显性遗传,患病概率极高。”
陈鸥留了些钱给舅母,从她家里离开,没有收获任何亲情,只知道自己有很大可能罹患遗传疾病,英年早逝。
注:本章与上一章关于“林氏综合症”、“双睫症”的描述出自《基因革命》(机械工业版,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