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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尔斯兰战记]密斯拉文书 之 耶拉姆篇

Synopsis

虽然位及人臣,但我知道,我不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人。 如果说我的老师那尔撒斯,以亚尔斯兰代不世出的智者闻名,我则是他死后留下的影子。

密斯拉文书 之
耶拉姆篇
虽然位及人臣,但我知道,我不是可以青史留名的人。
如果说我的老师那尔撒斯,以亚尔斯兰代不世出的智者闻名,我则是他死后留下的影子。
影子,当然是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我的名字是耶拉姆。解放王亚尔斯兰的十六翼将之一。也是帕尔斯及密斯鲁联合王国的暗中掌权者之一。
只是,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
现在,我即将死去。帕尔斯的王坐在我的身边,烛火从他的身后照过来,使他的脸一半沉在阴影中。隐约可以听见外边的人声。隔一阵,就有医生蹑手蹑脚地走进。我知道他们在说服王尽早离开,离开这个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的房间。
黑烟荡漾在空气中,无以名状的物质潜伏在跳动烛火所无法照到的地方。我知道黑暗中有着什么,在蠢蠢欲动。
然而王只是摇头,不肯离开现在所在的地方。我想开口,却只发出微弱的声音。王走到我身边,握住了我的手。他那曾经执掌过英雄之剑的手,如今显得冰凉潮湿。
“别……担心。我知道……去……哪里。”
只说了这么简单的话,却已耗尽我的力气。本来想做出的笑容,因此也僵硬在脸上。王握紧了我的手,隔了一会,用勉强的声音道。
“不用担心。如果那里对你不好,就回来找我。我们一起,过去把那边的神也给打翻。”
我知道,他也知道,那不过是一个玩笑。
帕尔斯的神已经被我们杀死了。正如我们杀死了密斯拉的神,也杀死鲁西达尼亚的神一样。人民还不知道,他们所信仰的那些真神已不复存在,日复一日地,他们仍旧重复着徒劳的祷告。然而连那祷告本身,连那对神的最后信仰与纪念,也慢慢消散了下去。神官不在了,神殿逐渐变成摊贩云集的地方,风、水、火,这些以前认为不可亵渎的力量,自然界的精灵与元素,现在臣服在了人类面前。科技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飞速发展,之前认为不可达到的极限在最短时间内被不断突破,航海的进步,工业的初起——所有这些,都是仅仅半个世纪前,不可想象的事情。
半个世纪前,当我的老师那尔撒斯的名字不再出现在宫廷,我的名字也随之消失。只是,与死去的他不同,我是站在了王的一边。在我的老师死后,我成为王的右臂。帕尔斯的内宰相,以及预言中的“暗智者”。
一切,正如那本预言书所说。预言着帕尔斯大陆,甚至整个人类未来的,密斯拉文书。
“达龙,你相信预言吗?”
离开山庄之后,似乎在与奇夫以及法兰吉丝小姐会合前,有一个晚上,那尔撒斯大人突然这样问。正擦拭桌子的我听到,不由一怔。赶了一天路,殿下已早早去歇息,那尔撒斯大人和将军闲谈,思绪却飘远到不知什么上面。
他们隔着半间屋子,坐得很开。老师他一直在意在我,或殿下的面前,保持和将军的距离。他可能还不知道,在造访山庄的第一夜,将军曾在深夜中和我谈过。
“我只跟随那尔撒斯大人的决定。”
这样一口判定着,却发现对方脸上露出类似苦笑的神情。
“任由他的才华在这种地方埋没?耶拉姆,耶拉姆。你也知道的,那也并不是他的愿望。”
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到了那尔撒斯大人看向将军的表情,那一刻很想被将军说服。觉得就算被他说服了也无所谓。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起离开了山庄。
将军似乎没有想到那尔撒斯大人会突然那么问,表情中带着惊讶。他沉吟了一下,才回答。
“这个嘛,我不相信。或者说,不想去相信。”
理由呢?
“若说我的想法被太古的预言者之流看透的话,心中会很不愉快。”
真是不愧勇者的回答。在那尔撒斯大人这样感慨的同时,我收拾了完毕,告退了出来。夜里在床上,我想着老师突然问那些话的原因。很早之前,他曾经说过,预言若能实现,只有二种可能。一种是发现遵守自然的规律法则,例如“冬去春来”之类。但这种自然规律,若还称为预言,那就有些扯了,另一种则是,深信预言的人,为实现预言而付诸行动。
我不知道那时老师心中在想着怎样的预言。事实上,那时我烦恼着的是别的事情。那尔撒斯大人在一次我未能伴随出游的历险中,遭遇到了银色假面,虽然是没有受伤的有惊无险,可是,却给他带回来了一个名叫亚尔佛莉德的麻烦。
在那之前,我并没有和女孩子打过交道。无论是原先在戴拉姆时候,后来陪那尔撒斯大人在王立学院读书时候,或者在山庄隐居的时候,虽然那尔撒斯大人的身后也都会跟随着一些女孩子的目光,可是,也许是畏惧大人的威严吧,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跟前跟后,或者挂在那尔撒斯大人的胳膊上边,把大人叫做“我的”那尔撒斯。
“请不要骚扰那尔撒斯大人了,他是很忙的!”
一大清早,经常发现那个家伙已经粘在了那尔撒斯大人身边,端着盘子进去的我,不由自主地将手里的盘子重重放在了桌上。跟在我身后进来的将军似乎吃了一惊,我和那家伙陷入争吵时,他走到那尔撒斯大人身边坐下。
虽然是在忙与打赢自己开始的这场战争,我却还是听见,达龙大人低声在老师耳边说了什么,而老师的表情变化了。
“没事吧?”
“……当然有事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将军的这句话,听在我耳边,感觉闷闷地。那尔撒斯大人起身,示意我和亚尔佛莉德跟他出去,低声嘱咐我带着亚尔佛莉德,先到别处去转转。后来才知道,那天是王都陷落的消息传来的日子。而随着王都的陷落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大将军巴夫利斯,达龙将军的伯父,已然殉国,他的头被挂在了王都的城门上,作为对帕尔斯全民的警戒。
因为被那尔撒斯大人拜托的缘故,虽然心里不愿意,我也还是陪着亚尔佛莉德,一直在我们落脚的附近走着。
“那尔撒斯,他和达龙将军是好朋友吗?”
走了许久,亚尔佛莉德突然开口问。因她这次总算没说什么“我的那尔撒斯”的缘故,我考虑了一下回答了她。同时心里也有一些高兴。总归有一些事情,是只有我才会知道的。
“巴夫利斯大人,似乎让达龙许下了守护亚尔斯兰殿下的誓言了。”
其后的日子里,我们忙与东奔西走。虽然按照奇夫的话来说,6个人要去对付3万的鲁西达尼亚士兵,每个人也才只分到了5000个,并不算太多的样子,然而鲁西达尼亚士兵也并不是冬天冰湖上的野鸭子,只要箭术足够好是可以一只一只慢慢杀的。何况要处理的事情,并不只有鲁西达尼亚一国那么简单。
虽然达龙将军似乎负责着所有人的安全,然而真正费心思考虑路线和方法的是那尔撒斯大人。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他脸上总是保持着平稳的笑容,会露出困惑表情的,也只有深夜中,面对着我一个人的时候。
养成了要喝热茶才能够安然入睡的习惯,而我也纵容,甚至祈祷着,他的这个习惯,能够一直保存下去。
解开束发的带子,换上轻便的蓝色家居衣服,靠在软垫上缀饮着我特别煮好的茶,这个时候,那尔撒斯大人脸上才会露出真正放松惬意的表情。
我知道那尔撒斯大人在烦恼着,但是直到他开口,才知道并非是为远征辛德拉,而是因为将军的事情。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那尔撒斯大人是在烦恼着什么。在我看来,一向是帕尔斯王族家臣的巴夫利斯大将军,让自己的侄子对着具有正统王族血统的亚尔斯兰殿下发誓效忠,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直到许久之后,当明白过来殿下的身世,我才又想起当时那尔撒斯大人的困惑。
一心尊崇王族血统的巴夫利斯大将军,为什么要让达龙将军对一个没有王族甚至是贵族血统的,平民骑士的儿子发誓?这点疑惑,是直到看到那本预言之书,我才明白过来的事实。
然而那尔撒斯大人的烦恼并不完全是在预言这件事情本身。就算是在有名的神庙做出的神喻,终归也只是“言语”而已,本身是并无力量的。使得预言变成锋锐武器的,是相信预言的人。那尔撒斯大人那晚上说了许多话,有一些我是过了十年,甚至几十年之后,才真正明白。他说先知的信徒往往比先知本身更为狂热,因为后者知道自己说出的是什么,而前者只是盲目相信着他人的言语。
这种盲目的力量,在日后使我为之心惊。
亚尔斯兰殿下察觉到将军与那尔撒斯大人之间的关系,是在即将离开辛德拉的前夜。在御前比武中,达龙需与具有非人力量的敌手拼杀。在知道对方并无痛觉之后,亚尔斯兰殿下的脸色变得苍白。
“如果出了任何事情,我绝不会轻易饶过你!”
在此之前,无论遇见任何事情也能保持冷静的年轻殿下,这样说着。那一瞬间,连在距离他很远地方的我,也感觉到如排山倒海般压迫过来的强势。感觉很复杂,惊讶?欣喜?一直总是以温和的表情与部下说话,也从来不发命令,只是以拜托的语言来请别人协作的殿下,在那一刻显现出了属于王的气势。
比起明显担心着将军情况的殿下,那尔撒斯大人的表现要冷静得多。似乎是笃信着将军的勇武,直到比武的最后一刻,也没有眨眼地直盯着比武台。最后的一击,我忍不住闭上眼睛,不敢看最后的结果,直到那尔撒斯大人轻轻拍着我的肩头。
“好了,快去帮达龙大人下马吧。”
我赶紧跑上去,心脏蹦蹦地跳着。靠近看才发现,将军浑身上下都是血,溅在黑色盔甲上,显得不那么明显。一时很担心将军还是受了伤的,直到他撑了一下我的肩膀,轻快地从马上跳下。
“那尔撒斯呢?”
一时没有看到老师站的地方,将军转身问我,声音显得很低沉。我指给他看站在赛场边缘的蓝色身影,将军迈着大步走过去。我看见他和那尔撒斯大人站在一起,黑发和淡褐色发的头靠近,有着接近阳光般光晕的琥珀色,象被森林俘虏般的,混入暗黑之中。
只是一瞬。我很快避开视线,不安地扫视着周围,忙着庆贺的人群中似乎没有人留意。然后,我遇到了殿下的视线。
殿下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很快转开目光。将军走上前,单跪下一条腿接受两个国王的嘉奖,而在那之后,盛大的祭典即告结束。
慢慢地建立王子的名声与功绩,直到帕尔斯的人民承认王子的存在,然后,在那个时候,就算是并不具备王家血统的事实显露了出来,也不会成为重要的事实。因为比起古老的血统传承,民众更为重视的,是现世的功绩。
那尔撒斯大人的计划是如此的。然而,因国王意外地从拘禁中脱身了出来,他的计划便被打乱了。
比起王子殿下将国王救出,事情这样的演化相当不利。因为国王可以说他是由自己的力量而逃出,而正统且合法的统治者出现,之前汇集在王子旗下的人,也就失去继续追随王子的理由。国王在见到王子的当天,给了他无法完成的任务给将他派到边境去的事实,更证明了这点。
连奇斯瓦特将军那样的人,在面对世代尊崇的王族时,也会暂时失去任侠的豪气。
所以跟随着殿下从王都离开的,就只有将军,那尔撒斯大人,我,奇夫和法兰吉丝这几个人了。
“未必不是好事。没有大军的负累,也无须考虑军需、供应那些事情。”那尔撒斯大人是笑着这么说,然而看将军的神色,似乎对这种言论并不赞同。
不久之后到了基兰。也才知道原来基兰现任的总督是那尔撒斯大人之前的朋友。那尔撒斯大人听到这点,淡淡点头。也许是我多心,觉得将军看了他一眼,才“哦”了一下。除去要应付夏加德大人,基兰的总督外,在王太子府的那段日子,还是过得相当平静。让我很高兴的是,因为亚尔佛莉德的哥哥,一个名叫梅鲁连的年轻人出现的缘故,那个之前总会缠住那尔撒斯大人的麻烦家伙,每天为了躲避哥哥而忙碌,不太有时间骚扰我们的平静生活了。
虽然知道在这里的日子只是暂时,但是秉持着只要可能,让生活尽量丰富的原则,我将那尔撒斯大人的房间布置得豪华舒适。老师他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那种享乐主义者,但是在有舒服的方法可用时,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地去用那种麻烦的方式。
这点,和将军有很大的分歧。在此之前,他们两个也都只是各自坚持各自的方法,但那次,却为了什么事情吵了起来。
说是吵架也许太夸张,从头到尾,那尔撒斯的声音也没有提高到门外的我可以听见的地步。但是将军走的时候脸色并不好,过了一会,我给那尔撒斯大人送茶进去时,见他盯着面前摆着的一堆案件,却丝毫没有翻阅的意思。我没有敢打扰他,悄声想退下,听见那尔撒斯大人似乎自言自语地说着。
“真是麻烦呀。”
不久之后,按照那尔撒斯大人的策划,我们从居心叵测的夏加德总督手里夺下了基兰城。整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如果说我有什么不满的地方,那就是那尔撒斯派给我的任务,居然是和亚尔佛莉德那个麻烦的家伙一起留在王太子府里当诱饵。因此我也没有机会见到达龙大人和夏加德的对决。
“满意了吗?”
将军和那尔撒斯大人会合时,我听见那尔撒斯大人如此问着。语气中带着一点纵容,似乎还有点笑意。我以为他是在问将军,在久未能有机会上战场后,终于得到舒展筋骨的机会,是否会比较高兴。这么回想起来,自从来到基兰,达龙大人一直是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将军的衣服还没有换,他笑了起来,似乎很高兴,所以我听见他说,“还没有”时,略微有些诧异。
然后,将军和老师一起笑起来,我被他们的笑声感染,也忘记了刚才一瞬的感觉。
王子殿下的身世是不可谈论的秘密,这点逐渐在跟随殿下的人中形成共识。并没有人主动提起,但是从王妃的举动,到奇斯瓦特透露出来的片言只语,大家都隐约猜测到了点真相。只是没人在殿下的面前说起。
所以,当知道殿下趁国王不在潜入王都,直接求得了与王妃见面的机会时,大家都怔住了。只有那尔撒斯大人,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这样啊。这一天比预想的还要早到达呢。”
按照老师的说法,既然殿下的身世已经不可能完全保密,那么,早些让世人知道,可能反而更好。
然而,不具有王家血统的亚尔斯兰,又能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和号召众人呢?
“去迪马邦特。”
答案在于英雄王的宝剑。只要能得到鲁克那巴达,就算没有王族的血统,也可直接以“英雄王所选定的继承者”这点作为号召。
现在想起,那是一切开始变得不可控制的起点。
亚尔斯兰王子在魔山得到了宝剑鲁克那巴达,并在狂风骤雨中接受了日后成为其“十六翼将”的部下的誓言。这是后世关于解放王亚尔斯兰的传说中重要的篇章。
与其相比,似乎不那么重要的,则是银色假面的失败。
“没有想错。”在到达魔山迪马邦特的晚上,安排了大家的宿营,那尔撒斯大人和将军在深夜里登上了山。我在他们都早几乎消失在视线之外后,偷偷跟在了他们身后。
在有着英雄王刻印的大石边上,那尔撒斯大人停下脚步。火石点燃的火把照亮了石板的自己,老师他点了头,似乎已料到样子。
据说是封印着魔山的宝剑插在石缝里,多少年来无数人试验着,却无法将它拔起。
单以力气而言,是连战士中的战士,达龙大人,也无法拔起的沉重。
因为隔着有些继续距离,所以无法看清那尔撒斯大人到底做了什么动作,似乎在石头上找寻着什么,移动,接着,站起身,示意将军站远,接着,将那把英雄之剑,拔出鞘来。
火光摇曳看不分明动作,只觉得似梦如幻。
那一刻不由痴了。
于是亚尔斯兰王子在魔山得到了宝剑鲁克那巴达,那之后,是连串只在奇迹神话中方存在的事迹。鲁西达尼亚人被很快驱逐出边境,安德拉寇拉斯王也因偶然的意外,被鲁西达尼亚一无所成的国王带着堕塔身亡。几乎灭国的帕尔斯王国再度兴盛,亚尔斯兰王在即位后很快宣布了奴隶解放条例,而解放王的声名,也几乎在一夜间,沿着大陆公路,传遍帕尔斯临近的所有国家。
停滞的风开始流动,帕尔斯朝向了新的历史。
亚尔斯兰王即位后四年,来自绢之国的使者到达王都。与绢之国的使者相联系的,是一位让达龙将军略微睁大眼睛的女性。
出使绢之国时曾遇见过的公主,听见帕尔斯的变故,由遥远的异乡派来的使者。他们在路途上经历漫长的时间,终于到达帕尔斯的国境,以大国对大国的致意,表达对帕尔斯王的崇敬。
那件事情之所以在鲁西达尼亚后漫长重建的种种事件中显得特别,是因在那次中,首先听见后来引发了许多事情的那本预言之书。
传说中称为《密斯拉文书》的神书,其实本初的名字只是《文书》,之所以将伟大的誓约之神密斯拉的名字贯在开头,是因传说中那是诸神与人类立约的文书。
绢之国的使者到达3个月后,亚尔斯兰王派遣达龙将军护送他们到边境。送行之后我发现那尔撒斯大人也从府邸里消失了。
因为国境之内相当安静,而王都将军奇斯瓦特和其他的将军也都在的缘故,这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事实上,关于到了30岁而还没有结婚的将军,以及他的画师朋友的传闻,也偶尔会到达我的耳中。
大多数,当然只是谣传。
然而这次,帕尔斯闻名与世的勇者和智者,同时离开王都,却证明是一件失误。出巡时候遇到刺客,虽然身边有奇斯瓦特将军在,陛下还是几乎受伤,若不是法兰吉丝小姐挺身相救的话。
在那之后三个月,传出了法兰吉丝小姐即将嫁给陛下的消息。
结婚是国王的义务。自王在15岁上登基,身边就一直有人不停如此说着。被看好的女性中甚至包括亚尔佛莉德,但却很少有人将女神官小姐与陛下的名字连在一起。
奇夫的存在固然是一个原因。不停跟在女神官后边的游吟诗人,有着纵然被拒绝一万次也不会失望的个性。但最主要的理由,却是因法兰吉丝身为女神官的事实。
等到将军和那尔撒斯回到王都,婚事已经传到沸沸扬扬的地步,只是当事人都没有出来说话,即不否认,也不赞同。
直到法兰吉丝小姐提到,那本记录着过去未来的《密斯拉文书》。
于是在四年之后,我们重新回到英雄王的陵墓。
直到现在,我无法确定当时我们做的事情是对,或者是错。
当陵墓的门敞开,由法兰吉丝小姐、殿下和我构成的三人队伍,沿着石制的阶梯,向陵墓深处前进。
在那之前,蛇王在我的头脑中,只是属于神话的部分。事实上,英雄王的传说中有着如此日常无法想象的事情,以至虽然做为帕尔斯的英雄,大多数人还只是将英雄王的存在,当作半神般崇拜着,没有去想在那残酷的故事后,会有着怎样的真相。
在那夜,我知道了大陆的暗之魔法士早就知道的现实。
蛇王是世界的主人,而我们不过是他们的造物。
而且是失败的造物。
这些是法兰吉丝小姐在带我们进入陵墓前就先告知的事实。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深碧的眸色冷静清晰一如平时,以至任何质疑她对自己话语真实性的想法,都不会产生。
但直到进入那陵墓的深处前,还是怀着最后的一丝幻想。
越来越深入地底深处,却并无窒息感觉。似乎有空气通道通向外部,手中的火把一直安静燃烧着。
那种工程,是现代,或古代的帕尔斯历史中,都不可能出现的工程。发现到这点,攥着火把的手,手心开始变得潮湿。
直到楼梯的尽头,法兰吉丝小姐带领我们进入了一间黑暗的小屋。门关上,女神官在墙上按了什么,接着我觉得身体猛然向上一飘。
我们正在下坠。意识到这点,想到神话中所有那些,深入过冥府的英雄。他们在地狱的火焰或寒冰中,见到堕落的人类受苦的姿态,那种挣扎着的苦痛,是确保世间的人类,坚定走在神之一边的理由。
但他们所见的任何地狱景象,也不会超过那天,跟在女神官的身后走出不知何时停止的密闭空间,展现在我面前的形象。
被培养在未知名的液体中,飘荡着的无灵魂的身体。
有着与我们同样容貌,同样姿态的实验体。
蛇王才是大陆的真正主人。在他和他的种族,因为某些原因而无法在地面继续生存下去时,设置好了未来世界运行的模式,而制造出现在我们这些人类。传说中有关于英雄王凯是怎样每日从蛇王肩头的蛇口中拯救下一个青年的传说,历史中也确实存在着这样的一个人物:被设定为封印蛇王所在的陵墓,并保护这里成为后世人所不会轻易触动地域的设定。
长久以来,帕尔斯大陆的历史,甚至王朝的交替,都是根据着预言书的发展。预言中的事情必定会发生,因为那是设定好需要发生的事情。所有这些设定的结果,是将大陆改造成重新适合蛇王的种族回归的状态。
“而将这些事实世代记录下来的,是从英雄王时代就存在着的暗智者。一代代,他们努力于使蛇王复活。因为知道自己是随时可以毁灭的种族,对于生命本身亦不会太做珍惜。”
法兰吉丝小姐这样说着,绿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类似悲哀的神色。
“那个人,最后,他也是那样。”
周围是犹如海洋般深蓝的光晕,在透明的巨大器皿中,漂浮着与我们有着相似容貌的种族,那是最初产生我们的地方,也是我们最终要归结到的地方。短暂的一生在那刻显得很不真实,我努力回忆着最初在戴拉姆的事情,所有经历的事情,和产生的情感。要相信那一切是被制造出来,虚假的,并不存在的幻象,怎么也是太困难的事情。
“那么,法兰吉丝小姐,希望我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有着深黑发色的女神官沉默着,过了许久,我以为她不准备回答时,她才突然开口。
“毁掉它。”
那是人类毁灭神的时刻。
那尔撒斯大人回到王都后,知道了事情大略的经过。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殿下长大了。”他只是这么说了一句,就将话题转移开去。
“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呢?”
我有些惊讶。这么多年来,亚尔佛莉德一直跟随着那尔撒斯大人,但老师从来未曾表示过对她的兴趣。也许是察觉到我的诧异,那尔撒斯大人微微一笑。
“如果我结婚,你会怎么想?”
和亚尔佛莉德了吗?头脑似乎在瞬间短路,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似乎有什么不对,而产生严重的违和感,好一会才发现,之前总是在仰视着那尔撒斯大人的自己,现在是视线可以和他水平对上的高度。
想到了陛下。也许是一起经历少年时代,习惯了彼此容貌的改变,反而不会突然产生时光流逝的感觉。
那年王都是多事之秋。先是传出与那尔撒斯大人婚礼消息的亚尔佛莉德小姐失踪,不久在城外发现了她的尸体,却查不出明显的伤痕。梅鲁连大人之后不久后离开王都回到轴德族。也许是因为妹妹的死过于伤心,不久传来他病逝的消息,而轴德族终于还是没有得到他们的族长。
亚尔斯兰陛下对神殿阶级进行第一次整肃后,不再有人对他与法兰吉丝小姐的婚事提出反对意见,然而法兰吉丝小姐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然而,在进入陵墓的过程中,有什么特别的毒光进入到她的身体中了,黑色的头发逐渐变得没有光泽,脸色也逐渐变得透明。陛下有时会接连数个小时停留在她身边,让宫廷的乐师用法兰吉丝小姐的水晶笛吹奏乐曲。然而无论音调如何优美,空气中的精灵却再也不曾出现。
那年王都的第一场雪落得很早,清晨推门意外发现外边是银色的世界。天空湛蓝,树木也还没有消散最后的绿意,太阳升起,不到中午,雪已经完全融化,不曾存在般失去踪影。又过了三天,再次落了雪。与第一次很快消散的雪不同,那天的雪,越下越大,从早晨一直下到了黄昏。
接近傍晚时,宫中来人说陛下紧急召见,赶去时,发现陛下一个人在诺大的门厅,不停地跺着步子。
“那尔撒斯要走了。”
我怔怔地望向陛下,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亚尔佛莉德死之后,那尔撒斯大人出现在宫中的次数逐渐稀少下去,多数时候,他停留在自己的首相府,每天在画布上涂着没有人能看懂的画。
“兴亡只在瞬息间。”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并没有能够明白。
这么说起来似乎矫情,因为是我去了将军的寓所,告诉他那尔撒斯大人离开的消息。而当达龙的剑刺进老师的胸口时,我就在距离他们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然而我还是并不明白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说,我知道那尔撒斯他想离开的原因,知道王想阻止他离开的原因,甚至知道将军会终于动手的原因。
我不明白的,是我自己。
思绪飘回了久远之前,第一次的见面。还只是孩子的自己,抬头仰望着有琥珀褐色长发的少年。
“我的名字是那尔撒斯。你呢?”
“耶拉姆。”
那次的见面,我成为他的侍童,接着是随从,并伴随着他去了王都。在他父亲死后,他将庄园中的奴隶全部解散。当他告诉我已自由时,我选择了留在他的身边。
并不是因那是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而是因为那是我想停留的地方。这点,是直到那天晚上,我才能对自己承认的事情。
那么多年以来,视线追随着他,成为一种习惯,而忘记了最初追随的理由,而不去想继续追随的理由。
许多年后,在达龙将军的病床前,帕尔斯曾经的勇者对我笑了一下。那是属于密谋者的笑容。我知道在那一刻,他和我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多年前那天晚上,我们两人杀死了那尔撒斯。在他,那是杀害了多年的伙伴,挚友,和所爱的人。
在我,则是暗影杀害了光。
在老师死去后我成为王的首相,辅佐他成为亚尔斯兰与密斯鲁联合王国,进而是整个帝国的统治者。从陵墓中得到的技术,由王宫的秘密管道逐渐流传出去,大约十年后,散布了出去的知识,以略微或完全改变了形貌的样式广泛出现在民间。偶尔会想到,这样以人力促进的科技,是在违背人类的本性。可是每当想到陵墓中曾见过的景象,对于生命庄严与自由选择的尊重,便让步给了虚无。
是的,我并不后悔。不后悔选择了王的道路,不后悔毁灭了陵墓,以及陵墓中培育的胚胎,不后悔跟随在王的身后,摧毁了最先觉醒并踏出陵墓的蛇王,也并不后悔,在那个晚上,将那尔撒斯离开的消息,告诉给了黑衣的将军。我甚至不再会用“这是记录在文书中的,因此也是不可更改的未来”这点来为自己,或是王去辩护,因为知道,所谓预言,那也不过是有人希望的未来。
只是,在最后的时间中,会回想起,那尔撒斯大人在临死前的表情。似乎是预料到了一切的,那种笑容。那是我直到最后也不明白的事实,在死亡前他听见或看见了什么,会让他有那样的表情。
烛光摇晃了下。老人疲惫地闭上眼,刻着岁月痕迹的手垂了下来。
“请灭了灯吧。杂耍戏要收场了。”
这是亚尔斯兰未曾载入史册的宰相,耶拉姆,最后的言语。
(密斯拉文书  之  耶拉姆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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