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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尔斯兰战记]密斯拉文书 之 亚尔斯兰篇

Synopsis

被称为解放王帕尔斯大帝的我,或不会留下名字的暗智者耶拉姆,还有法兰吉丝,我们这些人,终究只是过客。真正会继承这个时代,并带领着它走向不可知未来的,是那万千灯火后无名的民众。 他们出生,他们生长,然后,死亡。 反复轮回,永无止息。

密斯拉文书 之
亚尔斯兰篇
冬夜寒冷的月光把银蓝色的粉末撒在地上。我正在中庭散步,突见克巴多将军匆匆走近,脸上神色略带仓皇。不祥的预感笼罩住我,果然,他很快行礼后报告,“陛下,达龙将军刚刚亡故。”我的手不由微微颤抖了下,气象官预报的没错,今冬确然是二十年来最寒冷的冬季。
吩咐他退下后,我站在庭中过了一会。池中的水早结成冰。我想到许久之前,也是这样的冬夜,王宫中召开了欢迎辛德拉使者的宴会。肆意抢略破坏的鲁西达尼亚军刚被逐出境外,侵略者所带来的荒废仍如浓浓的暗影般笼罩著市街。那晚,在还没完全修葺好的王宫露台上,挤满了出来借微风来醒酒的客人。我在露台的阴影中找到刚拒绝了升为大将军的达龙。侍从递上温暖的姜酒,达龙则在周围的喧嚣中,为我讲述他在绢之国的历险。那一晚耶拉姆和亚尔佛莉德继续他们之间永恒的争吵,奇夫再次被法兰吉丝小姐拒绝。奇斯瓦特因担任王都将军的缘故,在晚宴中只匆匆露了一下脸,找到那尔撒斯将他拉到了一边,后来才知道有魔导士的弟子趁全城欢庆中混入进来……
那一年我十五岁,身份是帕尔斯新即位的王,世间称为我的父亲的是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有着十三岁时打倒狮子、十四岁上战场、充满足以夸称即位十六年以来从未战败过的武勇的狮心王。比起他来,我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经验或武功,身边因各种理由聚集的人们是我的一切。
而如今,他们都已不在了。
最先是亚尔佛莉德。杀死她的凶手将她的脸划坏,能够确认是她,全靠在衣襟里找到的红珊瑚链坠。因她的死期正是王都因突然的阴谋而人心动摇的时刻,死亡的消息被隐瞒下来。她的哥哥梅鲁连不久回到自己的部族,也许是过于伤心唯一妹妹的死,也很快逝去,留下年幼的儿子。加斯旺德将军早在与辛德拉的战场上战死,担任王都将军的奇斯瓦特将军则在巡城时不幸死在小贼刀下。虽然不幸,两位将军却都是殉国而亡,遗族在身后也一直受到照料。另一位被称为解放王十六翼将之一的伊斯方将军,则没有那样的幸运。他死在与奇夫发生冲突的第二日,整个王都都在怀疑着游吟诗人,幸亏帕尔斯第一的勇者和智者同时出面作证,谋杀的传言总算平静下去。不久奇夫离开了王都,人们再也未曾见过他的出现。还有因食用海鱼中毒死的古拉杰,还有视察时从马上摔下受伤死吉姆沙;他们都因平日最习惯和习以为常的事情而死了,正如鲁西达尼亚的圣书所说,“瓶子在泉水边破损,水轮在井口磨烂”,尘土归于地,人也终将归于虚无。
而那虚无,最终也将湮没我。
第二次从魔山迪马邦特回来,我和法兰吉丝还有耶拉姆带着从魔山最深处取得的珍贵资料,图纸、书籍、以及其他媒介的载体,整整装了三辆马车。因这缘故,我们在魔山地震的消息传到后才进入王都。王都将军还有副宰相他们都很担心,然而最担心的人是达龙。他从未在这样长的时间内无法和我取得联系。我想他不知道,看着他愤怒的表情时我很高兴。自亚特罗帕堤尼会战那日后,他以对待主君的态度对我,四年来未曾改变。黑衣骑士、战士中的战士、帕尔斯第一勇士,未曾有过败绩的将军,自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那时逐渐形成的声名,他一直未曾违背。
这么想来,也许最初听从了女神官小姐的话,原因并不是对那文书的好奇,也是因想看总是那样严肃的达龙,失控时会有怎样的表情。
第一次见到那尔撒斯,是在亚特罗帕堤尼会战后,达龙带着我去了巴休尔山庄。在此之前,我曾在宫廷传说的流言中听见那尔撒斯的名字。达龙提到他时语气犹豫了一下,我知道这是若非情势所迫,他不会主动提起的人,而当有着明亮褐色眼眸,气质文雅的青年出现在面前,我明白了他的原因。
达龙很小心地回避我。在我面前,他以对待好友的方式和那尔撒斯谈话,两人之间永远维持着他人可以插入的距离以及谈话。这种顾虑在让我安心的同时,却又觉得隐约的失落。那时我并没有时间去细想原由,鲁西达尼亚的追兵紧跟身后,而戴着银假面的男人,更如噩梦般,总在最恶劣的情况中出现。由于某种可以理解的原因,他恨着我,超过身为叔父对弑兄自立者的儿子应有的仇恨,也超过仅仅王位竞争中失败者的仇恨。直到最后一刻,他的目光仍紧盯着我,“你是不会幸福的”,那目光这样说,连从小生长在宫廷,14岁后更一直在战场的血雨杀意中生长的我,也竟一时难以忘记他的表情。
第二日起身时已是下午,侍从进来说副宰相求见。在梳洗时我想到历史书上的记载,所有那些关于国君与廷臣成为情敌的故事。也许是心里在想的都是这件事的原因,那尔撒斯的话让我很是惊讶。
“陛下,您的父亲在王都。”
刹那的愕然之后,我明白了他所说的并非已从高塔上坠落的帕尔斯第十八代国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而是那生下了我并被认为已在大陆公路上被盗贼谋杀殒命的男子。
“似乎是被某个部族的族长遇见,带回部落养好了伤。”
说这话时,帕尔斯的宫廷画师,略微皱了下他形状优美的眉。我想起不久前发生在城外的命案,感觉心中沉了一下。
“那么……”
他略微低了下头,做出准备聆听我的意见的姿态。我感觉到头上正在冒汗。如果是平日,见一下也没什么,却偏是这种时刻。然后我注意到了,几个月来身为帕尔斯副宰相的人,越来越少提出他的建议。以往发生的事情,在任何人想到方法前,已想到数种解决方案,并明了其可行与优劣的谋士,现在却只保持着沉默。
“怎能确定是?”我知道这种想到对策前暂且拖时间的方法,是他一眼就能看穿的。然而除了这句我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能说出陛下身体的特征,并且,他并不是在街上被发现的。”我听他用简要的言语叙述着那陌生男子出现的过程,只觉得心越沉越低。等他说完,室内就一片寂静,只听见窗外秋虫的鸣声,寒冽凄厉。过了许久我才开口。“替我们安排一次见面吧——不过,不要在王宫。”
那尔撒斯点了下头,我知道不用我嘱咐,他也不会自会将这事秘密处理。我等他快走到门口,突然开口。
“朕是不会道歉的。”
于是帕尔斯军师的身影,在门边略微停顿,带些困惑的目光回望过来,似乎隔了一秒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事情。
“哦。那个。陛下不用在意。事实上……”
他的话没有说完,身影便已溶入暗夜。我盯了门许久,心情很是烦躁。当时我并不理解,现在,过了许多年,在能够以平静心情回想后,我终于明了。
我们,我,女神官小姐,还有耶拉姆。在我们背弃那巨大陵墓主人的那日,每个人都因而失去了什么。
那失去的东西,在法兰吉丝是她的生命,在耶拉姆是他的信仰,在我,则是最重要的人。
“如果文书还在就好了。”
那尔撒斯死后,我曾这样感叹。坐在我对面的耶拉姆放下了手中的旗子,他身上的灰黑色长袍,似乎溶入四周的背景中。比起喜欢浅蓝等清冷色调的前宰相,继任的帕尔斯内宰相从第一天开始,便定下相反的基调。
帕尔斯的暗智者。知道他存在的少数人这样称呼他。在他的导师死去的那日,耶拉姆和我成为同谋。随着时光的推移,他不曾有过走到台前的举动,似乎深居在舞台后侧,观看幕起幕落和台上演员的表演,就是他全部的目的。我知道他有比这更大的目标,然而那目标似乎并非如我最初猜想,是成为比他的老师更伟大的智者。
“陛下。人类想要知道未来,不过是基于趋利避害的心理。”耶拉姆的声音很平静,视线却抬起,直盯着我。“既然那种功能已经消失,文书纵使还在,也早失去了它的意义。”他看了一眼棋局,起身。
“陛下,我们平手。还有,请不要忘记,迎娶王妃的事情。”
迎娶王妃的流言在宫中从未断过,只是这次不再只是流言。包括奇斯瓦特将军在内的许多人似乎都认为,这是法兰吉丝和那尔撒斯相继死后,年轻的王伤感于逝者而做出的决定。明白真正理由的也许只有耶拉姆,只是,接替宰相职务的同时,他似乎也承继了他前任的一些个性。现在的他,是只选择对帕尔斯的亚尔斯兰陛下最有利的事情。不,很快就是帕尔斯及密斯鲁联合王国的亚尔斯兰陛下了,十九岁生日的前夕,达龙以密斯鲁全境征服的捷报,作为礼物。那次军事行动并不只为显示帕尔斯军的强悍,更给所有在那尔撒斯的死讯传出后蠢蠢欲动的临国一个教训。虽然这个教训,它们也不需记得多少时候。
婚后十月,亚娜希达出现害喜症状。消息传出,帕尔斯境内各地蜂拥而来的礼物,几乎要将王妃居住的庭院地上铺满,其中也有以玻璃瓶罐装着的酸梅和蜜饯。只是按照医生的要求,王妃的食物都要经过特别的消毒程序,于是亚娜希达看着她所喜爱的糖水梨,被女官们在她面前分得精光。
法兰吉丝和神官们翻译出来的资料中,有一些是关于如何重建巨大资料库的指导。帕尔斯境内募集的最手巧的工匠与铁匠汇集在王都,在半年的努力之后,终于按蓝图将其中描述的机械建成。巨大的机体放置在王都近郊废弃的神殿中,运行时会发出如同闪电的白光与轰鸣之声,很象在陵墓毁灭之前,法兰吉丝一个人走进最里间后听见的声音。卡片和圆碟的资料被插入机器,于是各种图表、公式、难以理解的文字等,就会依次出现在工匠们称为“屏”的物体上。四班学徒轮流将那些资料抄录整理起来,再经过耶拉姆选择适宜的资料,以适当途径流入民间。而其中最先回显了效果的,便在医生与手工艺两个行业。
风、火、水、气,各种被认为是世界和万物组成的元素,其彼此调和也是人体健康的要素。这是之前只会放血和以圣物治疗的医生所坚持的原理。在帕尔斯地位相当低下的阶层,是最先因我们从陵墓中取出的知识受益的人,清洁、通风、适当的药物与休息,被送到医生那里的病人奇迹般恢复了健康,而那奇迹不胫而走,如空中气流的运动一般自然,“科学”、“药品”、“技术”……这些按照文书的记载,本应再过两百年才出现在人类词汇中的字眼,几乎在一夜间风行;而同时,精致新巧的小饰品、摆件,悄然出现在街头巷尾,晶莹的玻璃,具有柔软特质的橡胶,以及许多未曾有过的材质,开始慢慢被接受。知道那是诉诸男人的理性会先被怀疑和尝试,耶拉姆和我一开始就将目标转向喜爱新鲜的女性,当人造钻石的戒指戴到了帕尔斯大陆每双美丽白皙的手上,我们的革命,开始了第一步。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按照法兰吉丝最初许诺过的形式进行。只除了一件事外。
初雪之夜,侍从从宫中赶来,告诉我王妃顺利地产下王子,母子平安。我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回去,不久,全城钟声响起,街上传来民众的欢呼,声音经久不息。
“陛下,你应该回去的。”达龙向我说道。几个月来,当我为选择适当途径将某些知识传播到帕尔斯大陆各处时,他则忙碌于前线与辛德拉的战事。这也是王子在此时诞生如此重要的原因。战争延续得太长了,是该到结束的时候。
“你再叫陛下,我就更不会走了。”
于是他无言,而我也走向窗前。空气的温度并不低,落下的雪甚至还没到地面,就已融化。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答应呢?”
我等了许久,几乎以为不会有回音了,才听见答案。
“因为是陛下啊。”
小亚尔斯兰8岁时,帕尔斯与特兰的战役进行到关键时刻,耶拉姆来见我时脸上没有表情,见到他身后的人时才明白为什么。
本该在前线督战的达龙突然回到王宫,最高兴的人是王子。达龙似乎有吸引孩子的天性,我隔开一步,看他将王子抱起,而在人前很腼腆的亚尔斯兰,展露少见的欢快笑容,达龙也在笑着,虽然笑意只停留到唇边。
深夜,我们在书房争执。在我印象中,这还是我十四岁以来的第一次。
“这也只是为让战争早点结束!”我有些恼火,不明白久经沙场的他为何这次如此反对。我见过火枪的发射,比起冷兵器的刀剑,它所造成的伤害虽更强大,却至少不那么触目惊心。“或者,是它伤害了你身为武士的自尊?”
无论怎样坚强的肉体,在冰冷机械的面前,都显得脆弱渺小。达龙恼怒地收紧眼眸,深黑的眼中深处,若有火焰跳跃。
“不止是那样……如果见到你该明白,那不是战争,那只是屠杀。并且,那是不该出现的东西。亚尔斯兰,你将怎样的怪物放到世界上了!”
他停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得的话了。我深吸一口气。这么多年来,我和他,从未就此谈过。他只是接受了现实。法兰吉丝的现实。那尔撒斯的现实,而从未问我过任何一句话。而我也就只能在猜测中去揣度,不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又理解多少。
“达龙。没有该、或不该的说法。世界终归会朝那个方向发展,我只不过略微推动了它前进的速度而已——归根结底,这跟法兰吉丝、那尔撒斯还有,你,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
我对着他惊讶的神色笑。
“当你向着只有十四岁的我发誓效忠时,你所做的事情是一样的。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变别人的生活轨道,而不管对方到底是怎么想——”
他坐倒在椅子上,脸上表情是完全的震骇。一瞬间支配着我的情绪,或说是恶意,于是突然消失。我握着他的手,慢慢滑落在他身前。
“达龙,达龙。就算全世界都指责我,成为我的敌人,只有你,不可以背弃。因为造成了我的人,就是你。”
夜风吹起窗帘,隐约有叹息声传入。而我们仍维持那样的姿势,直到达龙缓缓抽回了手。于是我明白,我失去了他。
在许久许久之前的那个夜晚。
在那之后,与特兰的战役很快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回转王都的帕尔斯大军受到民众热烈的欢迎,带领出征士兵几乎无损凯旋的达龙再次成为亚尔斯兰军不败的象征。只有很少人才知道,他从特兰带回一个女婴,并以美之守护神亚希的名字命名。更少的人知道,在那之后,他辞去帝国大将军的职务,与其他一切重要的军职。
亚娜希达之后我没有续娶,帕尔斯王妃的位置也一直空悬着。为将陵墓中带出的资料整理分类,耶拉姆将大半时间泡在城外研究室,我也偶然会去那里。科技的进步使人类在十年间走过过去要一千年才能经过的历程。对此,我很满意。
王子成长得很快,只是和我并不亲热,我也不怪他。文书中关于帕尔斯的预言,至少有一件是我准备将他便成现实的,那就是,我将成为帕尔斯最后的一位王。
“准备好了吗?陛下。”
暗影中传来淡漠的声音,我点了下头,转身向庭外走去。耶拉姆跟在我身后三步之遥,寒夜的月光中,我们影子重叠在一起。
明日达龙卿的死讯会公告天下,而在那之前,我想再见他一面。
走出王宫时,天正渐渐泛亮。遥远处人家,渐次亮起晕黄温暖的光,而街上赶早集的人步履匆匆。伫立在桥上,我看着寂静的王城,渐渐在人声笑语中恢复生气。
于是我知道,被称为解放王帕尔斯大帝的我,或不会留下名字的暗智者耶拉姆,还有法兰吉丝,我们这些人,终究只是过客。真正会继承这个时代,并带领着它走向不可知未来的,是那万千灯火后无名的民众。
他们出生,他们生长,然后,死亡。
反复轮回,永无止息。
(密斯拉文书 之 亚尔斯兰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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