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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一代被拉进职业选手群，是第四赛季他们出道之前的事。

那也算是理所当然。前两届选手都是如此，在宣布出道之前，队长和前辈们自然早已确定人选，甚至早就在网游里不打不相识。至于从后来那个赛季开始，新秀们只有在新赛季首战后才得以被允许入群，那是某前新秀在还没有成为新秀的两周中迅速立下的功劳。

荣耀职业选手群，在夜雨声烦入群后的第二天，群公告就迅速换成了四个血红的大字：

刷屏者死。

 

写这四个字的人是张佳乐。

其实张佳乐自己也并不是一个多么安静的人，不过那时候他刚被退役的吴雪峰郑重交付管理员权限，不幸打开了群消息提醒。和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同，百花的副队长是个责任感强大到几近强迫症的人，特别受不了屏幕右下角的跳动小企鹅，但凡有提醒就非得打开来看过不可。结果那天晚上他本来是带队抢Boss来着——繁花血景在前一个赛季刚刚成形，虽然在嘉世王朝前折戟沉沙，但整个战队和公会正是最斗志昂扬的时候，技术那边哗啦啦开出一大堆银武修改所需材料清单，张佳乐和孙哲平都开着小号在神之领域战斗——百花谷的精英团开出来正面撞上嘉王朝，两边打得难解难分的当儿那边一个装备破烂的战斗法师突然出现，张佳乐一看这家伙的z字抖动就知道那是谁，冲上去正打得热闹的时候，屏幕右下角突然升起一道消息提醒，然后又是一道，又是一道，又是一道。

张佳乐数得很清楚，在短短的两分钟之内，那个倒霉催的职业选手群消息一共跳出了67道。职业大神的动态视力、反应速度和观察记忆力当然都是第一流的，群消息记录验证了他的正确性，但这正确的代价是，由于不由自主地分散了注意力，Boss最后归了嘉王朝。

张佳乐愤怒地摘下耳机，拉着滚动条向上回溯了整整十二屏，十二屏里的67道消息来自同一个人，几乎都是毫无营养的闲聊，外加大堆各种表情。他磨着牙看着那个ID，知道那是蓝雨即将出道的剑客。鼠标已经移到夜雨声烦的金发头像上，犹豫了一下又离开，只是点开群公告，写下了那么四个字。

当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改完就去睡觉了，第二天起来再一上QQ，群头像又是一通狂跳，未读消息数是一个前所未见的999+。张佳乐瞪着那个数字看了一会儿才点开消息框，这一次他没有向前翻太多屏，不过可以确定，绝大多数的话，还是夜雨声烦这小混蛋刷出来的。张佳乐皱着眉把滚动条重新拉到最后，正在思考应该怎么说说这个异队小菜鸟，群里终于跳出一条不是来自夜雨声烦的消息，ID是王不留行。

王杰希简单明了地圈了夜雨声烦：“你，竞技场。”

夜雨声烦回了个睁大眼睛喜出望外的猫咪表情，群里随即安静了。

虽然只安静了十分钟。

 

张佳乐那时候已经重新关掉了群消息提醒，只是管理员的责任感让他把QQ面板留在了桌面上，与视频播放器分享电脑屏幕，播放器上是这个夏天他每隔几天都要重新复盘的总决赛录像。分析比赛的时候张佳乐一向是很专注的，虽然眼角余光当然也瞄到群消息的数字一直在动，却没有定睛去看它。看完一遍录像，把心得仔细记下之后才真正看了一眼QQ面板，嚯，又是一个999+。

这次张佳乐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点好玩儿。

他重新点开群对话框，这一次的漫长刷屏终于不是夜雨声烦的独角戏，王不留行在他说了十几句之后也会插上一两句，显然是对两人刚才PK的讨论。这个群还没有像多年后那样成为聊天和交换八卦的地方，话题通常不离荣耀本身，张佳乐认真看了一遍两个后辈的讨论，想了想，也圈了夜雨声烦。

文字相同，但那当然绝不是复制黏贴的，对荣耀选手的手速来说，敲这几个字远比拉滚动条选中文字再快捷键要麻利得多。

“你，竞技场。”

 

那天的竞技场PK结果没几个人知道。唯一目睹了整件事的王先生拒绝向任何人描述这两位的战斗场面，只是简单地表示：“再也不想看了。”

不过黄少天在职业选手群里的刷屏确实减少了很多，因为他都跑去跟张佳乐小窗了。

“张佳乐前辈张佳乐前辈，来PK呀来PK呀。”

“静音我就去。”

“诶你这就是不懂得荣耀的真正乐趣所在了呀张佳乐前辈~”黄少天的QQ聊天窗有个奇怪的习惯，会根据情绪不断改变字体的颜色和字号，好像是为了表示手速有多富余似的，还有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表情包没完没了地刷着，乍一看简直觉得岂有此理，不过张佳乐偶尔无聊的时候仔细看下来，倒觉得他的表情配得相当精到，偶尔甚至令人觉得无可替代——每当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就果断关闭聊天窗口，一边吐槽自己实在是闲得太厉害一边加练一小时。不过练完还是会忍不住打开窗口，看看黄少天说了些什么，如果看到对方还在线，就发过去竞技场的房间号和密码。

他当然不会用百花缭乱，黄少天也不是每次都会用夜雨声烦。但是自己亲手练的小号，加点风格和本尊都是如出一辙，打起来也是充满了个人特色，一看就知道角色背后的人是谁和谁——张佳乐那时候当然是已然站定神格，黄少天个小菜鸟的妖刀风范尚未被锤炼出来，但只要竞技场房间没关声音，任何人一进房间，首先知道的就是哎呀蓝雨那个很吵的小孩在里面。

孙哲平有一次来张佳乐房间拷东西，旁观了一次他们的PK，评价是：“难怪王杰希不想再看你们PK，看多了不是烧声卡就是烧显卡，亏得慌。”

张佳乐笑嘻嘻回头看了他一眼，嘴里对着麦说：“怎么样服不服？不服就叫声前辈，前辈考虑跟你再来一把。”

旁边孙哲平都惊了：“哟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前辈范儿了……”荣耀第一弹药专家以百花缭乱的准头拔下他要的U盘扔过去，差点没砸孙哲平脑袋上。后者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又听张佳乐笑眯眯地答：“乖，那前辈吃了饭就来跟你继续PK哈，等着。”

他得意洋洋摘下耳机，孙哲平隔了好几步远都能听见耳机里面叽里呱啦的在说话，屏幕上的小剑客冲到呆立不动的弹药专家身边，又是拳打又是脚踢的，但在系统的强制约束下就是碰不到对方。身为准职业选手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设定，但剑客还是乐此不疲地踢来打去，好几分钟都没停手。

张佳乐抄起饭卡，回头看了一眼，朝孙哲平点点头：“走。”

孙哲平站着没动，抬抬下巴：“你这么调戏人家小朋友，蓝雨那边知道吗？”

“切，我还没找蓝雨要保姆费和陪练费呢。”张佳乐努力装作不耐烦地说，“带小孩很麻烦的啊，大孙，我们要未雨绸缪，先拿别人家小孩练练手。”

孙哲平看了他半天，才撇撇嘴摇摇头，当先走出房间。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那张脸，根本没有假装邪恶的天赋。”

“谁说我假装了！”张佳乐大呼小叫地追上去，“我就是要让小朋友了解成年人的世界是很邪恶的……”

 

邪恶的成年人在新赛季和蓝雨的第一次交锋，是在G市客场。

那个赛季的蓝雨和前一赛季相比大大不同。不管是从人员配备还是战术体系上都焕然一新，把战术核心寄托在两个菜鸟身上，更是简直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张佳乐仔细研究过他们的比赛，从第一周开始。赛季最初的几场他们的表现相当不错，一方面是这段赛程对蓝雨有利，另一方面是剑客与术士两名新秀的表现确实令人眼前一亮。特别是黄少天，在擂台赛上的战斗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才踏上职业赛场的新人。张佳乐为此暗暗得意过一阵子，觉得自己真是天才，连带小朋友都能带得这么立竿见影——他当然能够看出黄少天的单兵战力在过去一个月有怎样的提高，在训练营虐菜和跟大神天天一对一的训练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蓝雨队内没有人能够给予黄少天这样的磨练，张佳乐自认在其中居功甚伟。

他倒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帮助对手。那个赛季百花的目标是冠军，而蓝雨还根本不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稍微帮助一下有趣的后辈，是身为前辈的举手之劳，而且在那连番不断的PK当中，他也非常愉快。

那时候张佳乐还没有意识到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把跟黄少天连续PK视为愉快的经历——不，应该说，除了他之外，很少有人觉得每天跟黄少天PK好几把是令人愉快的。

在不关声音的情况下。

 

他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黄少天——之前也偶尔在比赛报道里看到他，觉得和此前想象的模样果然差不多，那么闹腾的小朋友就应该这样腰背挺拔步态轻盈眼睛永远闪闪亮。黄少天真人看起来比镜头里还要稍微高一点，远远的就笑眯眯用力挥手，大喊：“张佳乐前辈，终于见面啦。”

这是比赛日前适应场地的下午，蓝雨全员在场馆迎接他们。换了个队长之后整支队伍的气质似乎都发生了变化，此前这支队伍从来不曾如此客气周全。张佳乐一边心不在焉地想难怪来之前叶秋那家伙在QQ上说下礼拜你们去G市会有惊喜哦，一边伸手和那个微笑着的年轻队长相握。喻文州含笑说前辈还请多多指教，张佳乐转转眼珠左右看看，正想要指教两句，被孙哲平敲了头。

“下次到K市，让他指教你们去吃遍一条街。”

对面的小朋友们里显然只有黄少天把这话当真了，雀跃着说好呀好呀说话算话。

 

那一次百花很轻松地就客场拿下了蓝雨，只有黄少天在个人赛拿下了一分。张佳乐对这排兵布阵有点意外，因为黄少天在之前的几轮都是守擂大将。后来想一想也就明白，蓝雨在开赛后的最初几轮势头强劲，最近开始渐渐有点被研究透的征兆，队伍和王牌都面对了新秀墙的障碍。需要主动变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需要保护一下队伍的自信心，大概是判断擂台赛不可能守住，索性放弃，让黄少天去个人赛至少拿上一分。对积分制的常规赛而言，1:9永远好过0:10，这和淘汰制的季后赛并不一样，蓝雨这个队长虽然年轻，行事倒是非常老成沉稳。

虽然赛后握手的时候黄少天一脸的闷闷不乐，蓝雨的气氛看起来倒还不错，输掉这场他们也还没跌出前八，还有余裕慢慢摸索最适合自己的战术风格。张佳乐挨个小朋友的手握过去，到黄少天的时候问他：“诶黄副队，有没有好吃的宵夜推荐呀？”

黄少天瞪了他一眼。旁边喻文州笑眯眯地说：“前辈问对人了，让少天带你去吧。”

张佳乐放开黄副队长的手，和站在队尾的喻文州握了一下，觉得这个始终能够保持微笑的少年一定前途无可限量。

他当然不是真的为了吃夜宵才去问黄少天的，只是看着这家伙意气消沉的模样觉得实在不习惯，身为前辈似乎有义务开导一下可爱的后辈——他倒没想过自己刚在擂台赛上一挑了二点五，算是人家哪门子的前辈。幸好两边的队长都很配合，喻文州和孙哲平各自招呼自家队员集合，回宿舍的回宿舍，回酒店的回酒店，心有灵犀地把两位副队长留了下来。

张佳乐于是跟黄少天感慨：“你们有个好队长啊。”

“啊这个是当然，我跟你说啊，我就从来没有见过能像我们队长那么周到的人，什么事情都能提前想到，不管情况多糟都能拿出办法来。”黄少天好像终于振奋了一点，说，“你看他从赛季开始到现在状态就一直没有起伏过，好像天生就特别适应职业比赛似的……”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发呆了几秒钟，叹口气。

“前辈你第一年的时候是怎样的？”

张佳乐对新秀墙的回忆堪称淡漠，一方面是因为他出道的时候前辈们也只比他多出一年经验，另一方面是第二赛季的联盟尚未扩军，比赛日程不如现在紧密。现在想来那时候遇到的最大烦恼是择席，以至于他打客场必须带上自己的枕头。但是把这个方法告诉黄少天的时候，对方却一瞬间露出呆滞的神情。

“……呃我并没有这样的困扰，我睡眠可好了，不是我吹牛啊张佳乐前辈，只要我想睡了，随时随地都能睡着，啊不过我现在是不会表演给你看的。总之，不是这样的问题。”

当然不是。张佳乐想，但解决问题的唯一有效途径是自己摸索，前辈我最多只能给你这么个建议啊。

“其实你们的战术我感觉挺对路的，今天不就差点被你奇袭到了吗——”张佳乐有点心虚，今天团队赛里蓝雨的战术意图并没能瞒过他们，这句安慰说起来难免言不由衷，“战术方面让你家队长去动脑筋好了，经验确实是要靠实战时间来堆的。”

“我帮不上忙吗？”

“你家前辈我去年的总决赛你看了吗？”张佳乐说，“虽然是输了吧……我对我们的战术还是很得意的。大孙跟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找到最合适的路数呢，要有耐心。”

要一直被目为天才和希望的少年有耐心是很难的，张佳乐知道这一点，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有一进入联盟就信心百倍准备当即拿下冠军的时候。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固然有助于成长，但他看着对面默默猛灌果汁的黄少天，觉得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你看你家队长就不着急么。”

“我家队长……”黄少天可见真的是心情欠佳，这天晚上的话比张佳乐还要少，“我懂了，谢谢前辈。”

“哼哼，那可不能光是说过就算。”张佳乐说，“这顿你请。等下次去K市我再请你。”

 

等到蓝雨再次拜访K市，常规赛已经只剩下几轮。

百花还是站定了豪门的位置，一路稳稳守在前四。蓝雨的两个一年级生不功不过，堪堪踏在季后赛边缘。对于新人指挥官和新人王牌来说这并不是不能接受的战绩，但这一年有另外两个一年级生，远比喻文州和黄少天更为光彩夺目。

第一年就作为战队指挥官把队伍带进前三的张新杰，和目前战队还在常规赛榜首的苏沐橙。

张佳乐这一次没有太多余力去照顾黄少天。季后赛是图穷匕见的时候，冠军只有一个，亲吻荣耀女神的裙边前必须一路踏过每一个对手的尸体。他和孙哲平都不是长于战术变化的类型，战队的战术储备不多，但繁花血景的配合绝非灵光一闪的随机应变，光影下每一步的设计都基于对敌方的透彻研究，百花的训练室里这几周灯光全都亮到深夜。和每天的战术研究相比，剩下几轮的常规赛已经不影响排名，战斗近乎例行公事。这是所有豪门战队的共性，常规赛的尾声就是烟雾弹和心理战的战场。张佳乐和孙哲平商量过，觉得自己做不到在实战中测试新战术而不过早被对手看出来，干脆直接在季后赛揭盅。于是和蓝雨的这场常规赛变成了锻炼新人的舞台，张佳乐守擂保持了一下手感，团体赛根本就没上。

他在休息室里看直播，对解说的各种“雪藏张佳乐”的猜测感到好笑。但有人说就有人肯信，这次是黄少天赛后主动跑来主队休息室，在门口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地说：“张佳乐前辈，晚上好呀，我们又输给你们啦。”

张佳乐嚼着芒果干回答他：“嗤，这还用说么。”

他面前的笔记本上还放着这一轮嘉世的比赛直播，旁边小本子上凌乱记满了笔记。黄少天坐过来，好奇地看了一眼，立刻移开目光。张佳乐于是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乖，真懂事。”

“什么懂事什么懂事我们只是要赢得光明正大！”黄少天说，“前辈你说好的要请客呢？我记性很好的哦，美味的食物有助于保持良好的心情！我们大吃一顿，状态马上就回来了。”

张佳乐呆了呆，这才想起答应过黄少天要请他吃饭的事儿。

“糟糕，我们等下预定要开复盘会。”张佳乐看着黄少天突然呆滞了一下的笑脸，马上又说，“那个今天的比赛完结得比较快我们复盘应该也不花多少时间，我把地方告诉你，你们先去吃着，前辈来结账。”

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自家的队友们还没有回来，黄少天跑得比主队的队员还要快。

张佳乐于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后辈的脑袋。

“算你们来对了，现在正是吃菌子的季节，吃完别哭着不想走啊。”

门外传来声音，队友们回来了。黄少天跳起来，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挥挥手说：“那前辈等下把地址发到我Q上吧我们直接去边吃边等你，不许逃单哦一定要来。”

“知道知道。”张佳乐已经在掏手机发消息，“都别给我省钱，前辈我一顿夜宵还是请得起的。”

队友们都在笑，孙哲平最后一个进来，也顺手摸摸黄少天的脑袋，后者缩缩脖子抗议：“注意素质啊孙前辈！”一溜烟跑了。百花这边就在休息室里短暂复盘了一下当晚的比赛，团队赛两边打得短兵相接很快分出胜负，到这时候这一轮的其他比赛才全部尘埃落定。于是难免又关注了一下季后赛最重要的几个对手——嘉世霸图皇风，还有这赛季因为王杰希的风格转变而难以忽视的微草。在讨论的最后几分钟张佳乐渐渐开始有点心猿意马，连着掏手机看了好几次时间。孙哲平看到他这模样，拍了拍手。

“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吃个夜宵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起就没有赛后假了，不过训练课可以推迟一个小时。”

作为主队的好处是，战队食堂已经准备好了夜宵，回宿舍就可以吃上，可以省下不少时间。孙哲平看看张佳乐，提醒他：“别太晚。”

“不会不会。”张佳乐满口答应，“我就是去结个账。等下还回来找你加练哈，今晚我简直不算是打过比赛，必须把我充沛的精力稍微发泄一下。”

他在队员起哄的笑声中溜出场馆，打了个车直奔自己告诉黄少天的地点，K市在这个时间点从不堵车，他一路上还在盘算自己能赶上几分之几的饭局，到了地方一看，却根本没见到黄少天的影子。

张佳乐挠挠头，掏出手机重新回顾了一下刚才跟黄少天在QQ上的对话。我到了哟这条街果然好多好吃的地方待我寻访一下谁家现在还有菌子吃他们好多都说太晚了已经卖光了。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你不要着急慢慢开会反正赶得上付账就行了对吧菌子真的好美味呀春天的K市人民真让人羡慕不过我是不会背叛我大蓝雨市的我们才是天朝最大的吃货基地呢。好的我现在再加几个菜你来应该刚好能吃上不过我觉得我还能继续再吃两个钟头啊。诶怎么还没有到呢我过来的时候并没有花这么多时间呀。

几乎全都是黄少天的刷屏，张佳乐只在其间简短回答一两句稍等好的之类。他皱着眉头再次环顾店堂，一边后悔没跟黄少天交换电话号码，一边忽然想起了什么，把聊天记录拉到今晚的第一条。

“shhhh……”那个四字母词他没有说完，只是悻悻地朝空中挥了一下拳头。

那条告诉黄少天地址的消息，张佳乐写错了一个字。

偏偏错了一个字的那条街也还真有其事，并且恰好也有无数美味的食肆。所以他们现在分别位于K市的两端，而且张佳乐知道，黄少天等不到他是不会走的。

 

好消息是，K市并不是一个太大的城市。

坏消息是，和所有不太大的城市一样，它的出租车也非常少。

张佳乐赶到那条街的时候，离他从场馆出发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里黄少天一直在QQ上跟他闲扯，从老叶真是个大坏蛋但是苏妹子好漂亮啊到前辈我觉得你们今年一定能得冠军，又拍了一堆菜单问张佳乐要点什么。张佳乐于是稀里哗啦点了一堆东西，末了才问他：“对了，你们几个人？”

黄少天难得地刷了一整屏省略号。

“我一个人啊！张副队长！上次不就只有咱俩吗我怕吃穷你！我跟你说我大蓝雨除了队长之外一个一个都超能吃的，不要被我们的身高迷惑好吗？！郑轩一个人就可以干掉一整个全家桶！我要是带全队一起过来明天就有一半的K市人民要买不到菌子吃了你相信吗？”

张佳乐笑出声来，敲敲出租车司机的椅背：“就是这里。”

荣耀联赛那时候才区区第四个赛季，在周末的美妙夜晚享受夜宵的K市人民根本不认识这个穿着花衬衫的家伙——张佳乐一向不喜欢运动服打扮，照他的话说，“我们又不是靠肌肉和运动量取胜的，你看围棋选手他们会穿运动服吗？”说得很有道理，大家都无言反驳，但是每支战队的队服发下来还是运动服，张佳乐于是每次比赛都随身带着一身便服，比完就换掉。放眼整个荣耀联盟会这么干的也就他一个人，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放眼整个荣耀联盟，会打出百花光影的，不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张佳乐一点也不介意与众不同。其实他同样也不介意万众瞩目或是千夫所指，荣耀选手的世界很小，他们真正关心的事情真的不多，在前往目标的荆棘征途中能够顺便接受一点善意当然很好，如果没有，那其实也无所谓。

那是在他的世界之外的事儿。

但黄少天无疑已经在他的世界之内。

黄少天倒是穿着运动服，蓝雨的队服，坐在店堂深处的角落，面前摆了一大桌子菜，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张佳乐虽然已经猜到了这结果，还是忍不住眼睛有点发直。

“你一个人吃的？”

“啊？并不算啊，因为我打电话跟队长说前辈怎么一直都不来啊，所以队长就说帮他吃一点，然后每个人都叫我帮他吃一点，所以我不是一个人在吃。”黄少天笑嘻嘻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他，没有站起来，语速好像也比平常要慢，“已经帮你点了刚才说的那些菜，等下就会上来了。”

“……卧槽！”张佳乐刚坐下，立刻又跳起来招手叫服务生，“我没想到你已经吃到这状态了，那么多菜我一个人哪儿吃得了啊！”

黄少天眨眨眼睛，好像不是很懂他在说什么。张佳乐皱起眉头，凑近他。

“喂，你该不是喝酒了吧……”

呼吸里并没有酒味，不过这样凑近了看，倒是发现这人的嘴唇异乎寻常的红润。这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G市长大的小朋友，据说是第一次来K市，大概是被本地菜肴里的辣椒好好教育了一番。但这个轻飘飘到几乎对不上焦的眼神还是有问题，笑容也灿烂到近乎愚蠢……张佳乐正要伸手去拿点菜单检查，却被没大没小的小朋友一伸手捏住了鼻子。

“啊抓住了，这一个是真身。前辈你没事儿玩儿什么剑影步啊，玩儿这个我可是最在行的，你真是班门弄斧，啊不对，天门弄……剑。”

他这一下捏得很重，张佳乐一瞬间眼泪都要下来了，正要努力挣开，黄少天又忽然松开了手，手指顺势向下，摸了摸他的嘴唇。

“摸起来好像是真的呢……”

旁边一声咳嗽，应召而来的服务生微微欠身站在一旁，用看可疑人物的目光看着他们俩。黄少天一无所觉，张佳乐脸顿时红了，伸长手臂爆手速一把抓过点菜单，瞄了一眼，勃然作色。

“你点好几盘见手青干什么？！”

“咦？好吃呀……”

“你们！”张佳乐转身瞪着刚才还好像在看好戏的服务生，“是不是正规馆子啊？做个菌子都做不熟是要闹哪样，现在人吃出毛病了！——啊这个先不说我叫你过来是要删菜的，这家伙刚才加的菜快去后厨看看，还没做的全部退掉……”

服务生乖巧地点点头，脚底下却没有挪窝。张佳乐看看抱着自己手臂露出幸福表情的黄少天，也觉得有点头疼。

不知道这臭小子在幻觉里看到了谁。

——不对，他刚才说什么了？剑影步？

“——算了不要折腾退菜了。打包，外卖，做好了给我送去这个地址。”张佳乐果断说，“现在结账。”

 

他毫不犹豫地刷卡买了那个看起来数字夸张的单，拖着黄少天向外走。那个时候黄少天才刚刚成年，比他矮好几公分，乖乖瘫在他怀里的时候倒也并不觉得重。但是再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就这么把这副模样的黄少天还给蓝雨——就算喻文州那边不计较，孙哲平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他。于是就只有两个选择：去张佳乐在本市的家，或者另去一家酒店开个房。

应该是各有利弊，但是张佳乐现在已经不想思考任何事了，伸手随便拦了辆出租车，就报上了自家的地址。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看这搂抱在一起的两个男生，张佳乐赶紧解释：“小混蛋嘴馋，吃了一堆不大好的见手青。”

“哦哟！”司机大哥立刻同情地说，“那你们要索赔的吧。刚才那家店好像还蛮高级，可以赔多一点。”

张佳乐忽然呆住，想起自己刚才为了赶紧落荒而逃，好像不但没有追究店家的责任，还照付了一张看起来就很可疑的高价账单。

“嘶……算了。这臭小子是我负责招待的，闹大了他家家长先就会来揍我一顿。”

大哥暧昧地笑了笑，摇摇头专心开车。没多久喻文州的电话进来，“谢谢前辈送来的夜宵，劳您破费了。”

张佳乐低头看看躺在他大腿上睁大眼睛凝望虚空的黄少天，心虚得要命，哈哈哈了半天才说：“不客气不客气，我待会儿把少天送回来，你们不用担心哈。”

喻文州沉默了几秒钟，张佳乐等得简直要心惊胆战，才听那边回答：“那就麻烦前辈了。少天很仰慕前辈的，也请您多担待。”

“哈哈哈不麻烦不麻烦，少天很可爱呢。”张佳乐飞快地说，“就是太爱PK，不多说了我点准备了，晚安。”

他没管喻文州是不是还想说点什么，迅速挂断电话。司机大哥这时候慢悠悠开口：“是这小区吧？”

张佳乐这才发现车已经停了，大哥大概是听他在打电话，没有开口提醒。他付了车资，告诉对方不用找零，努力把黄少天拽下车。后者脚步还是轻飘飘的，倒是可以站得稳了，面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笑容灿烂得有点犯傻。张佳乐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他虽然是K市土著，每年这个季节天天看到吃菌子中毒的新闻和教导广大市民不要胡吃瞎吃的警示，却并没真正见过中毒的人，其实并不确切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样子的。据说那应该是全身麻酥酥地舒服得不得了，外加看到好多小人儿跳舞。黄少天这副模样，好像和传说不是非常符合呀。

他流着冷汗想了想自己在急诊室外面给孙哲平和喻文州打电话报告“少天进医院了”的情形，决定还是先观察一阵子再说。

 

把黄少天哄上电梯没怎么费劲，要他在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别朝自己身上蹭倒是花了不少工夫。张佳乐倒是也并不着急，一个平素机灵到飞天遁地的小朋友迷迷瞪瞪缠在身上撒娇也挺可爱的。虽然这画风离见手青越来越远，他把人按在玄关检查了一遍体温和心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碍。凑近了闻闻，呼吸没什么味道，皮肤上也没有冷汗，握他的手懂得回握，除了表情还是很呆之外，基本看不出什么异状。

但这就是最大的异状。

他把黄少天安顿在沙发上，倒水给他喝，扭头准备打电话给做医生的堂哥请教一下。拨号刚到一半就听到动静，杯子落到了地毯上，黄少天低头看看湿了一大片的衣服，又重新天真无邪地朝他笑。

张佳乐叹口气，忽然有自己提前好多年养了个儿子的感觉。

“过来吧少天，找件衣服给你换。”

黄少天于是就乖乖站起来，走过半个房间拉住他伸出的手，拖鞋啪嗒啪嗒地跟着他走向卧室，一点儿也没有今晚比赛里那个隐忍潜伏一击必杀的剑客风范。

大概唯一相同的只有一点，在这两种时候，黄少天都是异常安静的。

安静到令人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正要发生，但张佳乐实在觉得，这样子的黄少天其实也挺可爱的。

 

接下来的事张佳乐并非全无预感。

他拉开抽屉，寻找可以给黄少天换的衣物。衣服很多，但是张佳乐弯下腰就不是很想起来，在抽屉里东翻西找，每一件好像都不满意。等到有人默默从背后抱上来，微凉的房间里先是衣服被浸润的潮意透上皮肤，然后才是对方的体温。

他的身体先是僵了僵，然后才随手抓起一件衣服，又扔下。

“黄少天……”

“哼。”

语气已经变了。不久之前那微微带着迟钝和茫然的语调消失不见，尾音带着点尖锐的冷笑。依然不像是平常的黄少天，但这次是比较可怕的那一种。

张佳乐好好地想了想那究竟能有多可怕，才轻轻拍了拍对方环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背，用商量的口气说：“要不……先把湿衣服脱了？”

身后的人果然放开了他，随即传来衣物摩擦的悉索声。张佳乐直起腰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去。

所以说，成年人的世界果然是很邪恶的。

小朋友已经脱掉了那件蓝雨的队服T恤，眨着眼睛朝他笑。张佳乐竖起一根手指，问他：“这是几？”

黄少天转转眼珠：“2……”

这话没说完，他已经被他的前辈一把按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张佳乐随即和身扑上来，利落地用体重钳制住对方的四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磨牙：“我看你是够2的。”

“什么呀，要装得比，前辈，还要傻是很辛苦的好吗，我好几次都快要忍不住穿帮了。”黄少天笑嘻嘻地把前辈两个字说得很讽刺，右手挣脱张佳乐的掌握，抬手又重新捏了捏他的鼻子，“剑影步那个时候是真的有点看到小人啊，我那个时候还在想，糟糕，幻觉看到的都是张佳乐啊，那完蛋了。”

这一次他捏得很轻，张佳乐重新抓住那只手，低头用鼻尖蹭了蹭。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小混蛋？”

“啊？是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在做，而且做完也都活得好好的事呀。”黄少天咧开嘴朝他笑，“来嘛前辈，总要跟人试一试的话，我想跟你试。”

张佳乐也朝他咧咧嘴，试图反唇相讥，却发现自己好像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游戏高手，一种会查攻略，另一种不会。

张佳乐和黄少天恰好都是后一种，幸好他们还恰好都足够聪明。

过程窘迫而快乐。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是本能汹涌而凶猛，逼迫着他们不断尝试。即便是弄错了也是甜蜜的，而且只需要交换一个眼神就可以默契地重来一次。张佳乐的新发现是他喜欢黄少天身上的气味，还有刚刚从少年向青年蜕变的柔韧但单薄的身体，以及愉快的时候皱起鼻子的表情。偶尔他们会同时爆笑出声，但笑完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好像在对方面前出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对方身上尝试自己从来没做过的事，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张佳乐有点紧张地问，“你觉得应该是怎样的？”

于是黄少天睁大眼睛看了他几秒钟，笑了。

“我以前觉得这种时候一定会很难为情啊，这里那里的平时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又不是看医生，看医生也不会……用嘴唇看对吧。而且也从来没有凑这么近看过别人啊，一想起自己也被别人凑得这么近的盯着就觉得好奇怪。所以我之前真的担心了好久，现在才发现跟前辈你一起的话好像一点都不显得奇怪嘛。”

“啊。”他的前辈佯装沮丧地说，“还能长篇大论。看来没能让你神魂颠倒。”

“颠倒着呢颠倒着呢，颠倒了好几次所以又正回来了。”黄少天笑得在床上打滚，一直滚到差点掉下去，被张佳乐扑过去一把抱住，“超赞的啊前辈，下次再来约会吧。”

“……一年见两次的约会吗？”

“等我们打进季后赛就可以多见几次呀。而且还有夏休嘛。”黄少天说，“在竞技场约会也不错，不过偶尔也需要更近一点。”

他们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好像已经快要没办法“更近一点”。

“糟糕……你今晚看来没办法按时回去了。”

“嗯……没关系，就当我真的吃坏了菌子需要在你这里睡一觉才能好吧。”

“这样会……”

“嘘。专心点啊前辈。”

被黄少天嘘实在是个新奇的体验，张佳乐于是真的专心起来，很快忘掉了这个话题，因而没能提醒黄少天这样做的危险性。

——在接下来的若干年，蓝雨来访K市的时候，黄少天都被严禁食用任何菌类食物。即便是在季节赶得无比完美，两支队所有人围坐在一起大快朵颐的时候，他的队长也还是会微笑着看着他，缓慢又清楚地说：“少天，不要吃菌子，吃秋葵。”

所以在又过了若干年，联盟的剑圣终于也宣布退役的时候，回答记者们“退役后最想做的事”提问的答案，是“去K市大吃一顿见手青”。

转播镜头里他说完这句话就低头看了看手机，笑容随即变得灿烂。粉丝们纷纷感叹黄少果然是个吃货，只有发那条短信的人知道原因。

——季节不对啊。要在我家住着慢慢等吗？

回复一直到记者会开完才姗姗来迟，但他们其实早就知道答案。

——当然。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