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门学问。
要到年节下才能看得出平常似乎并无二致的人家间有多不同：菜肴口味、年货采买、人情往来、礼节习俗，在在可以大相径庭。社会版年年都有异地情侣去某方老家过年导致分手的消息，王杰希想那大概和“蜜月的离婚”差相仿佛，生活方式突然改变，产生的压力一旦无法有效处理，就会崩溃失态。
不过这种事对他来说照例隔膜又遥远，读过也就忘掉，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他们家对旧历年一向很淡，每年几通电话就算是了结了拜年大事，往往还要避出城去躲开B市那过分热烈的年节气氛。王杰希比父母再多记挂一件事：有个人的生日，常常落在旧历年前后，只比立春晚六天。
所以他们认识九年，交往六年，十五年里喻文州过了十五个生日，没有一次他在他身边。
王杰希决定今年应该有一点变化。
但是先问起这事的是喻文州：“过年的时候……有没有可能溜出来一两天？”
“哪天？”
恋人看着他微笑。王杰希举起双手。
“抱歉，我本来想制造个惊喜的。初三？”
“加上初四……或者你原本计划的是初二？”
“都听你的。”
两个人的计划有一部分不谋而合：在对方的城市附近找一个可以度个短假泡泡温泉的地方，各自都已经选定了行程，只等确认之后付订金。就连选中的航班都差不多同一时间在空中，王杰希看着彼此的手机页面笑：“假如我们都没有知会对方，飞机落地才打电话该怎么办？”
“偶尔戏剧化一下也不错啊。”喻文州说，“现在觉得焦头烂额，过几十年想起来会很怀念也说不定。”
“走得开吗？”
“嗯……我妈大概宁愿我躲着亲戚们吧。”喻文州说，“就推说工作太忙好了，反正大家只要有一个同情点，就不会太关心另一个。人不到没关系，红包到了就行。”
“听起来你不太喜欢过年。”
“是啊，当我发现别的小朋友都可以每年拿两次红包，但我只能拿一次的时候。”
他们预约好山间的温泉别墅，安静地并肩坐了一会儿，看着玻璃幕墙外巨大的铁鸟缓缓滑来。候机室里响起广播，王杰希听到自己的名字，第二遍。
那是他计划去和父母会合度假的航班，十分钟后就要起飞了。
“快去吧，初三见。”
“没订比你晚起飞的航班真是失策……”
候机室里人来人往，他们只能互相握了握手指尖。喻文州望着恋人的身影快步走远，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收敛起唇边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他用随身背包里没读完的半本书打发掉剩下的候机时间，刚好是最后一次登机广播。头等舱的空服对他露出例行的甜美笑容，喻文州报以微笑。低头系安全带的时候有人站到他身边，说话听起来有点喘。
“抱歉我改主意了。”王杰希说，“偶尔戏剧化一下？幸好还有最后一个位置。”
他抬起头，看着对方坐下来，朝他晃晃登机牌。“最后一个位置”，是他身边的位置。
“……伯父伯母呢？”
“我跟妈妈说你过生日……”
“那初三呢？”
“……要连过七天。”王杰希表情认真地说，“把以前的六个一次性补上。”
“哦。”喻文州听见自己说，“那你可能需要补好多礼物。”
“糟糕，我不太擅长选礼物这种事。”王杰希说，“要靠你帮忙了。”
他于是笑出声来，向后靠进头等舱宽大的座椅，第一次觉得这椅子竟然这么舒服。
“好啊，包在我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