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正文完

　　比赛的尾声不如中段的短兵相接那样精彩纷呈。这场试验性的比赛——不管是对场景、规则还是转播而言——就内容设计而言实际上不算成功，开篇太沉闷，收束又太仓促，至于结果，那更是违逆了主办方的意图：名人队非但没有“漂亮地输掉比赛”，反而“不太漂亮地赢下了比赛”。
　　但粉丝才不管那么多呢，粉丝看到了怀念已久的群星璀璨，发现他们都过得很好，并且还是没有丢下荣耀，这就够了。至于比赛内容么，有师徒对决和惊天逆转就已经值回票价，何况还有宿敌双队长的谜之默契。大屏幕上荣耀两个字已经跳出老半天了，选手们一一从比赛席回到聚光灯下，六棵松重新成为欢呼的海洋，而就在这么喧闹欢腾的背景音下，兴奋的粉丝们也没有放弃对比赛的讨论，扯着喉咙喊来喊去，保守估计今晚回家会有一半的人破音比解说老兄还要厉害。
　　气氛已经这么热烈，现场主持的工作倒是轻松不少。今晚的最后一件事是本场比赛的MVP评选，由到场的媒体和选手前选手们投票。统计票数花了几分钟时间，需要主持人用插科打诨拖过去，但他刚开口说了两句话，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体育馆内的观众开始呼唤心目中大神的名字，最初还是零乱的此起彼伏，随后逐渐统一起来，整整一万人的齐声呼喊，听起来山呼海啸，令人动容。
　　这里是B市，所以其中出现最多次的名字，当然是王杰希。
　　“没有引导员呢……自发的振荡同步网络，有意思。”
　　在紧邻职业选手席的VIP席位，王先生略带惊奇地环顾四周。王太太笑而不语，坐在另一边的聂泠然回答：“是啊，人类的行为偶尔也会和萤火虫相似的。”
　　“你是指不用语言也可以心灵相通的部分吗？”王先生看看妻子，“实话说，我刚才确实吃了一惊。”
　　“嗯……感觉倒不坏。”王太太说，“稳定的关系需要一点不可替代性。比起家长里短柴米油盐，这才是我感兴趣的部分。”
　　“所以或许我应该答应去G市的那个会议邀请？”
　　“这样的话……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王先生抬抬眉毛，朝妻子微微颔首。对话就此结束，因为今晚MVP的投票结果，终于统计了出来。
　　原本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但是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今天的投票结果非常巧，我们核对了三遍，有两位选手的得票是一模一样的。”现场主持说，“在这种情况下呢，联盟的冯宪君主席手里握有关键的一票。那么现在我们就请冯主席来宣布今晚这场精彩比赛的MVP选手，看看究竟是谁——”
　　“两个人并列？”电视转播中，解说也在说，“看来果然如张指导所料，王杰希和喻文州两个人在这场比赛中的作用都很大。那么就看冯主席怎么裁决了，是顺应现场观众的呼声呢，还是投给联盟未来的主席呢？啊，冯主席的选择是——”
　　“今晚的比赛有两位MVP。”冯宪君说，“缺了其中任何一位，比赛都将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走向和面貌。而且，缺了其中任何一位，另一位都无法发挥出完全的作用。所以我的决定是，请这两位选手分享这同一个MVP称号：喻文州，王杰希。”
　　台下的叶修吹了声口哨。喻文州含笑起立，向王杰希伸出手，把他拉了起来。
　　也只有接受颁奖的两人，才在完美回避掉摄像机镜头的角度，看到了老头对他俩的诡异微笑。
　　“恭喜。”
　　“……多谢。”
　　并肩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欢呼的感觉，果然还是很棒的。
　　
　　但更棒的当然还是一起回家。
　　选手们在这种场合都有和粉丝互动的义务，王杰希呆得比别人更晚一些，他既然答应过粉丝们“比赛后见”，那是言出必行的。这一次微草的前队长终于还是扣上了那顶微草绿的帽子，和幸福的粉丝们签名合影，其乐融融的闹了很久才从选手通道离去。
　　返程的大巴上热闹非凡，塞满了前来叙旧的老友们，正在热烈讨论他们今晚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术。王杰希为大家的久等道歉，坐到了全车唯一剩下的那个空位上。旁边的喻文州转头向他微笑，抬起手，两人击了一下掌。
　　“合作愉快。”
　　“你俩也太可怕了！”张佳乐说，“简直和当年的小周跟小江差不多了。是不是啊小江？”
　　江波涛笑眯眯地答：“哪里，我们不如前辈。”
　　算起来今晚比赛打的时间其实不长，这时候和平时普通一场比赛散场的时间差不多，众人都在七嘴八舌地相约去什么地方坐坐。晚上打过比赛的诸位由于需要保持高度敏锐，晚餐吃得极其简单，还需要再补一顿正餐。大巴于是走走停停，不停地有人在路上下车，等到真的返回酒店的时候，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在他们还打职业比赛的时候，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但同样，携手赢得一场比赛，然后一起回家，这种经历也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
　　并且非常可能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
　　“有点舍不得就这么回去……”
　　“嗯。”喻文州说，“回家换过衣服，然后我们去吃晚餐。”
　　“不能直接去吗？”
　　“之前跟你约过的，等忙过这阵子，一起去喝个小酒。”喻文州笑，“餐花饮露这种事，不能穿着运动服做——”
　　他看着王杰希脸上微微懊丧的表情，慢慢收敛笑容。“怎么？”
　　“如果你说的是那家餐厅的话……”
　　“……别告诉我你约了明天？”
　　“我约了明天。”王杰希说，“拜托叶秋插的队，他跟我说有个混蛋托的人脉比他还要硬，强行把他向后推了一天。”
　　人脉比叶秋还要硬的主席先生和他面面相觑，眨眨眼，终于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明天那次让给少天吧。女孩子一定会喜欢的。”
　　“也好。”王杰希说，“今晚我们先去。”
　　今晚他们确实需要这样清淡风雅的一餐，帮助自己从久违的铁马金戈中平静下来。
　　
　　前盘是鲜切莲藕冰盏，配盐渍樱花和樱花醋。
　　梅子酒倒入杯中，光影透过锤目纹，在雪白的桌布上荡漾开去。
　　“呃，为今天？”
　　喻文州举起杯子。“为我们。”
　　设在湖边水榭的餐厅，临湖的一面都是窗棂繁复华美的长窗，全部打开的时候可以看到湖面一直铺满到远方的莲叶。夜风带着清凉的水气，这是B市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夏天的最后一朵玫瑰已经开过，但一切都还生机盎然，并且即将迎来充满收获的季节。
　　“为我们。”
　　训练有素的侍应一道道送上菜肴，时机总是恰到好处。随即他们会悄无声息地退走，只有餐桌上方的灯光随主菜变化，提醒客人自己正被无微不至地关注。
　　在无虞隐私的距离。
　　第一道菜是红白玉兰蒸莲子。蒸透的莲子托在花瓣上，盈盈一盏，配了一杯B市独有的莲花白，杯子里插了根打过孔的莲叶梗充当吸管，喝起来有奇特的清香气息。
　　王杰希咬着那根“吸管”看了喻文州一眼，对方立刻笑了。
　　“不许再提观世音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王杰希说，“不过有些奇怪，在这个季节，他们是怎么弄到新鲜玉兰花的？”
　　喻文州含笑低头一粒粒挑着莲子，没有答话，听着王杰希唤了侍应过来，问到了满意的答案才道谢放人离开。
　　确实……不应该期待这人知道花语的，微草又不是百花。
　　但其实不知道又何妨，花能说的那些话，人早就已经说过了。
　　第二道菜，是炸木槿花蕾配酸梅酱。炸过之后的花留着点淡淡的粉红色，一起送上来的还有一小瓶淡淡粉红的桃花酒。王杰希看着那颜色哑然失笑，但一口下去，才知道这醇厚绵甜的粉红色桃花酒，后劲居然不小。
　　一如温柔的坚持才是最强大的力量。
　　“也六年了……”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算，十五年。”
　　“那时候不算。那时候你注意的是黄少天。”
　　“那时候你注意的难道不是少天？”
　　他们各自怔了怔，然后笑出声来。
　　“因为太吵了……”
　　“但是又完全讨厌不起来。”
　　“对。”王杰希同意道，“你觉得少天明天来，会喜欢这里吗？”
　　“喜欢大概还是喜欢的，少天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喻文州说，“不过一定吃不饱，吃完恐怕会再出去撸上一顿串。”
　　但是有一个不管是高级餐厅还是路边大排档都能手拉手一起去的女朋友，那无论如何是件格外值得高兴的事。
　　第三道菜，是夜来香干丝笋片清汤。清甜的汤底带着一丝隐秘的香味，要很仔细的品味才会发现，但是一旦发现了，就会欲罢不能。
　　“夜来香的花语，是‘危险而快乐’。”
　　王杰希挑起眉。这个表情让他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仿佛退回到当初刚刚互相确认心意的时光。
　　“就像我们？”
　　“就像我们。”喻文州说，“不过我们的危险已经过去了。”
　　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就没有什么危险能够让人动摇。从少年时代起，喻文州就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一点。
　　而且他知道王杰希也非常明白这一点。
　　“但快乐永存。”王杰希说，“为快乐。”
　　他们干掉了那杯酒，两个人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一下。那是个刚刚建立的微信群，群里第一道消息就是来自黄少天的语音，为时整整一分钟。
　　当然第二道消息还是来自黄少天的语音，为时还是一分钟。
　　王杰希都不用去想就知道，一定还会有第三条。
　　“队长队长啊还有王大眼我要告诉你们一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之前小然跟王爸爸王妈妈坐在一起看比赛的时候听到他们讨论今天你们那惊天地泣鬼神吓到所有人的心中的犀牛，两个人都被你们的表现打动了所以王爸爸说他要考虑一下下去G市的一个学术会议的邀请，接着王妈妈说要跟他一起去哦！听起来是不是很赞所以我就第一时间来跟你们分享啦，小然说看到你们的默契真的是超感动，王妈妈说什么稳定的关系需要不可替代性，我就想哈哈哈说起不可替代那你们真的是绝了，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三个你们这样的人了，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啊队长，你看今天你们俩并肩站在台上的模样，我还是头一次发现冯主席居然这么上道，他一定是故意的吧！既然这样我也就姑且原谅他害你忙成那样的行径……”
　　第一条信息在这里中断，微信自动播放了第二条。
　　“……反正就结果来看也还是不错。对了王爸爸和王妈妈要认小然当干女儿哦！王妈妈还说会帮小然设计婚礼上要戴的首饰。其实我们现在正一起在外面喝茶我这可是躲进洗手间来给你们通风报信，怎么样很够朋友吧。所以我结婚的时候队长你一定要来当伴郎哦，虽然小卢那个小子嚷嚷着说他要来当，可是他长太高啦！明明以前是那么可爱又小只的，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么大一坨一定是蓝雨的食堂太有营养了要是我也从13岁就开始吃队里的食堂会不会也比现在要高一点？不过算了，小然说现在这样刚刚好，两个人都可以穿平底鞋，方便背着背包全世界到处跑。啊我有一个可以一起全世界到处跑的女朋友呀呼！话不多说其实刚才我还听王妈妈打电话让助理订机票来着，你们如果恰好也要去南方度个假的话最好不要后天出发哟。”
　　第三条比较短，是就黄少天的标准来说堪称简明扼要的结束语和道晚安。两个人各自拿着手机默默听完，交换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话不多说……”
　　“但真的是个好消息。”
　　“确实是个好消息。”王杰希说，“但那并不是因为任何其他原因，只是因为你值得。”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最后的菜品恰好在这时候上来。清炒栀子花，配了一杯镇得刚刚好的冰酒。甜点是茉莉花抹茶慕斯，侍应解释说“喻先生吩咐过要一起上”。王杰希一看这两道菜就笑了，抬起眼睛露出个揶揄的表情，看着喻文州。
　　“啊，这个的花语我恰好知道。”
　　“真的吗？”
　　“嗯……真的啊。”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句话，他抬起手，把一只蓝色的丝绒小盒子放到桌面上。喻文州有点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随即也慢慢地笑了。
　　“抱歉我忘了，原来你也是研究过菜单的啊。”
　　“我也是研究过菜单的。”王杰希把那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对同款的白金指环。表面看来是简洁到一眼望去绝不会遗漏任何细节的设计，内圈却缠绕着细致缠绵的卷草纹，“我要先声明一下，这是家母的作品，当年设计的时候说过灵感是我本人。所以虽然它有点过于受欢迎，我还是选了这一只。”
　　他转动盒子，让开口朝向恋人的方向，然后把它推了过去。
　　“栀子花的花语是‘承诺’。我承诺和你并且只和你分享三十岁之后的人生。而茉莉花的花语……”
　　“你是我的。”
　　他看着恋人干脆地拈起一枚戒指，戴到手指上。那是他从尚未意识到自己动心之前，就不由自主常常凝视的宝贵手指，荣耀选手的职业习惯是绝对不在手上佩戴任何饰品以免妨碍手指的灵敏度，王杰希可以确定，这是喻文州第一次在手指上套上冠军戒指之外的东西。
　　对他本人来说也是如此。
　　“对。我是你的。”他说，“现在帮我戴上它，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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