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亲吻真是件奇妙的事。苏沐秋迷迷糊糊地想。
　　只是分开嘴唇迎接对方的舌尖而已，居然就会觉得幸福到想要哭。
　　他们静静地亲了一会儿，在黑暗中默默拥抱。苏沐秋把下巴放在叶修的肩膀上，慢慢调匀呼吸。对方的手在他背上安抚地轻轻摩挲着，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别担心，大家都很喜欢你。”
　　“……嗯。”
　　“怎么？连哥都不相信了。苏沐秋我跟你说，哥的人当然值得每个人喜欢。”
　　不，苏沐秋默默地想，你才值得每个人喜欢。
　　“怎么跟沐橙说呢……”
　　“沐橙想买房就还是买吧，现在买也不亏。”叶修说，“她只是想要有个家了。平时还是大家住宿舍，休息日再一起回去住。”
　　一起这个词很重要。苏沐秋点点头。
　　“一起。”
　　“嗯……说到这个，”叶修拍拍他，“既然都睡不着了，起来开个灯？”
　　苏沐秋放开他站起来，摇了摇头。
　　“出去阳台一起抽根烟吧——别开灯，我脸好红。”
　　他没有等叶修的回答，径自拉开门走了出去。H市燠热的夜风顿时包围住了他，倒是反而比清凉舒适的室内更不像是个梦境。过了一会儿听到拖鞋的声音，叶修慢悠悠追过来。
　　“跑那么快，拿烟了么你？”
　　苏沐秋靠在栏杆上，回头看着叶修，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笑。
　　“怎么办，我好高兴。”
　　“我也很高兴啊。”叶修低头点着了烟。苏沐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个点烟的姿势十年来都没有变，流利又漫不经心，吐出第一口烟的样子有点像是一声冷笑。叶修侧过头吐出烟圈，再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也很高兴啊。”
　　
　　凌晨两点半，从二楼的阳台望出去，整个小区都在沉睡，只有他们俩的烟头明明灭灭。叶修抽烟抽得很快，快到苏沐秋都觉得有点心惊。一根烟堪堪抽完，叶修才长长舒了口气，说：“过两天我得回趟家。”
　　“啊？应该的。”
　　“明天我帮你先把训练计划安排一下，技能点的事儿我也想着。”叶修说，“这趟回去……既然不打算退役，又，嗯，决定跟你一起，可能会比较麻烦，不是一两天的事儿。”
　　有很多事需要克服，还有很多事需要妥协。叶修并非是一个不懂得讲求策略的人，玩儿战术的人分外明白如何把握人心。他这次回家，未必就是要向父母暗示些什么，但至少必须把彼此之间的局势缓和下来，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不相往来，甚或剑拔弩张。
　　“我明白。”苏沐秋说，“装备和材料你不用操心了，交给本专家就是。有沐橙在呢，别担心我。”
　　“我才不担心你。”叶修笑了，“你到哪里都一定能好好的。而且少天那小子最近一定会竭力讨好你，不要太欺负他啊。”
　　“呵呵，看他表现咯。”
　　“然后看情况吧……有机会的话，先跟叶秋见个面。”
　　“……还真是现世报。”
　　叶修怔了怔，随即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差点笑出声来。
　　“放心，叶秋是成熟练达的社会精英，不像某人那么幼稚。”
　　
　　苏沐秋确实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会见到那位“成熟练达的社会精英”。
　　叶修花了一天半来安排夏休期大家的自主练习和公会任务，又跟关榕飞通了个漫长的电话——说到一半就把电话交给了苏沐秋，于是两个银武狂人开始（不断歪楼的）讨论，叶修拍拍手上楼去收拾他那有不如无的行李。等到苏沐秋讲完电话，叶修叫的出租车都到门口了。
　　“我送你——”
　　“不用不用，你真一送我说不好就走不动了。”叶修说，“乖乖抢Boss，哥回来论功行赏。”
　　“落地记得报个平安。”
　　“——啊，这个么……”
　　叶修以往从来没有过报平安的需要。除了联盟最初那焦头烂额的三年之外，重要的人都在身边一起旅行，从前只有苏沐橙，后来是兴欣的大家。荣耀教科书诧异地发现，这是第一次，自己和特别在意的人分开搭乘航班，这么说起来，没有手机还真是诸多不便。
　　苏沐秋拿着自己的手机在他面前晃晃，塞进叶修牛仔裤的兜里。
　　“反正号码没告诉过别人。送给你了。”
　　“……快没电了吧？”
　　那人已经转到了背后，手势轻巧地拉开背包拉链，把团好的电源和线放进去。“在机场充咯。”
　　于是五天后叶秋见到苏沐秋的时候，先入为主的印象是“能让混账哥哥开始用手机的家伙，不可小觑”。
　　苏沐秋是和未来兴欣的正副队长一起飞到B市的。世界邀请赛的国家队召集令，象征着被承认为国内最高水平的一份子，妹妹能够入选，苏沐秋也与有荣焉。召集令在叶修离开后三天来到，黄少天在前一天已经被俱乐部急召回队。方锐还没有离开，二话不说就拉上了苏家兄妹进训练室开电脑，寻找荣耀国外服务器上的高手视频。这边两位国家队选手开始面色凝重地观察未来对手，苏沐秋看着屏幕上的那个枪炮师，却情不自禁地爆了句粗口。
　　那两个都大吃一惊，看看苏沐秋再回头看看屏幕，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看漏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地方，却发现苏沐秋脸色铁青地指着屏幕，说：“我听得懂那个解说！”
　　“卧槽！”方锐也吓了一跳，“穿越还自带安装语言包功能？”
　　苏沐橙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兴欣内部早已一致决定，绝不能把穿越这件事泄露出去。不然下赛季这边比赛打得好好的，那边神秘的三字母部门等着把苏沐秋带去解剖——这都算是好的了，国家机器还算有点底线，万一有哪个狂热教徒妄图研究个办法去把他们敬爱的教宗搞回来，那才是真的不可收拾呢。
　　方锐自己也知道失言了，吐吐舌头。“来来来，我们再换个别国的试试。小秋秋你被灌了语言包你自己不知道啊？”
　　“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苏沐秋仔细听着各种语言的解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明白。”顺嘴溜出两句对解说的反驳来，把自己惊得小脸煞白。苏沐橙和方锐盯着他倒是乐了，做妹妹的一把抱住他。
　　“真好，我给叶修打电话。”
　　电话没有人接，倒是苏沐秋登录QQ，发现一条留言。然后他心中微微忐忑地拿着医生给办的“身份证”跟着妹妹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B市，一下飞机就听说叶秋在机场等他。
　　按理说双胞胎应该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实际上叶秋和哥哥在容貌上确实也极其相似，但远远地一眼望过去，苏沐秋就知道，站在出口的那个人，不是叶修。
　　
　　玩儿荣耀的高手对人的姿态都格外敏感，对最熟悉的那些人而言，单单是从角色的站姿就能判断出操作者是不是原本的那个人，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3D真人版。方锐也觉察到了“叶修”的异常，“咦”了一声。苏沐橙却已经笑盈盈向那边挥起手来。
　　“这就是传说中老叶的双胞胎兄弟？”方锐问。
　　“对啊，这就是叶秋。”
　　方锐静了静，苏沐秋仿佛能看到他脑中弹幕的疯狂腹诽，忍不住想笑。三个人这时候已经推着行李车走到出口，那两个准备要出国的行李多，苏沐秋只有只登机用的小箱子。叶秋含笑打量一下他们，歪歪头：“停车场。”
　　他开了辆揽胜来接人，轻松把几个大箱子装了进去。说上话之后叶秋与双胞胎哥哥的差异更为明显，从声调语速到遣词造句都有所不同，相同的只是淡定而不容置疑的口气，那和叶修一样，是被很多、很多的成功和仰慕一点点培养出来的。
　　苏沐秋觉得其实那还蛮亲切的。
　　“叶修让我来接你们，他还在开会。”叶秋打了个手势，示意坐在助手席的苏沐秋系好安全带，“何况他也没有驾照。”
　　“啊？”方锐假装心无城府地说，长着娃娃脸的家伙干这种顶着无辜脸下眼药的事儿真是太合适了，“怎么可能，老叶开车可赞了。”
　　苏家兄妹一起把头扭向窗外。叶秋从后视镜里凌厉地看了看方锐真诚的眼睛。
　　“我倒是很愿意相信你们手眼一致的协调性和反应速度。不过谢谢你提醒我，我会把他盯紧一点的。”
　　苏沐橙悄悄向自己的副队竖了竖拇指。
　　报到的截止时间是晚八点，他们把行李留在车上，去了间叶秋相熟的餐厅喝下午茶，顺便等叶修开完会出来一起吃晚饭。方锐自觉地承担起了和叶秋寒暄的责任，向叶秋描述着今年季后赛叶修那“神一般的表现”。遗憾的是，专业人士单方面的评论对外行而言说服力并非他们想象的那么大，叶秋含笑听着，对兄长的表现自然还是有兴趣的，但多半有点不明就里。苏沐秋听了一会儿，开始加入，和方锐讨论起来。
　　方锐喜得捧哏，精神一振，聊了几句之后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小朋友深不可测，忍不住一眼眼地去看苏沐橙，心想你这“失散多年”的说辞恐怕没法说服媒体，哪怕是从小带在身边手把手的教着也就不过如此了吧。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细细分析叶修是多么的能常人之所不能，技术是多么的独步联盟，战术是多么的机变百出，当队长是多么的领袖群伦。叶秋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听着，到了后来哑然失笑，敲敲桌子：“你们俩，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其实就是想说我哥不能退役，他一退役荣耀倒退好几年对吧？”
　　“可不敢这么说。”方锐一本正经地说，“荣耀最多也就倒退好几天。不过兴欣可能要一夜回到解放前哪。”
　　“是吗？”叶秋说，“不过我哥说苏家小弟——原话是‘跟哥一样的天才’来着。我还从来没见他这么夸过人呢。”
　　“咦？这不是夸你么？你们是同卵双胞胎来着，对吧。”
　　叶秋斜了方锐一眼，没接下这记马屁。“这次他有活儿交给我呢，要帮苏小弟办签证，送他去苏黎世观战。”
　　苏沐秋吃了一惊。叶秋看着他的表情，皱起眉头。“他没跟你说？难怪你行李那么少。”
　　“啊，我行李本来也不多，”苏沐秋说，“不过确实他没跟我说——他自己怎么不去？”
　　叶秋诧异地看着他们，过了很久才露出神秘的笑容。
　　“这个啊，你们自己问他。”
　　
　　叶修在晚饭时间到来，穿着件皱巴巴的衬衣，胡子拉碴，一副好几天没睡觉的模样。以他的熬夜技能点变成这样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苏家兄妹差不多同时站起身来，对看了一眼又同时坐下去。叶修朝他们笑了笑，抬抬手算是打了招呼。
　　“哟，来啦。”
　　“这是怎么了老叶，”方锐笑嘻嘻地说，“还以为你是回家来度假的，怎么开启了工作狂模式？”
　　“还不都是为了你们这帮人啊。”叶修盯着包厢里的禁烟标志，神情悻悻，“方锐大大，你可是我点名要进国家队的，千万别给兴欣丢脸喔。”
　　“卧——”方锐看了看叶秋，没把那句粗口爆出来，“你是国家队的——”
　　“别太高兴啊，哥这次不是你们的依靠。”叶修说，“名单你们也都看到了，哥不是队员。”
　　他狡猾地笑了笑，和弟弟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过哥是领队。”
　　让现役职业选手当领队这种事，听起来有点离奇，细想起来倒也并非不可思议。按照叶修在总决赛上和赛后的表现，媒体们根本就没猜测他会再打多久如何退出，讨论的都是兴欣如何面对叶修离开后的改朝换代，所差的无非是一场宣布退役的发布会而已。这时候再赶上世界邀请赛，荣耀原本还尚未登堂入室，竞技总局那边并没有相关的人才，跟职业联盟一讨论，冯主席立马就把叶修推荐了上去。
　　“然后那边的局长刚好跟家父有点交情，”叶秋说，“一看我哥的名字觉得有点儿眼熟啊，再一查，就把电话打到家里来了。”
　　“哥的床刚铺好没五分钟啊！”叶修说，“马上就被老头踢出家门啊！然后就关起来开会，还忘了带手机充电器。偏偏时间还这么赶，好不容易把名单定下来，才能偷空借电脑上来留个言。”
　　三位职业和准职业选手同情地看着他。谁都明白这第一届国家队的名单有多么难以定夺，有荣耀要坚守，有胜利要争取，还有各方利益需要平衡。电子竞技和通常的体育比赛还有点不同，战队阵容的职业组合在很大程度上要视对手的阵容而定，相生相克的变数非常多，所以可想而知，叶修在最近这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到底看了多少国外选手的比赛——
　　“啊对了，叶修哥，”苏沐橙说，“我弟可以帮你看视频——”
　　她现在已经能够把“我弟”这个词说得无比流利，看着叶修那个“这还用你说”的表情，得意地笑了。
　　“——他懂英语德语，还有日语。”
　　
　　要看到叶修那张脸上露出极度惊愕的神情是很不容易的，何况还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
　　方锐很遗憾自己没敢掏手机把双胞胎那一瞬间的神情抓拍下来。
　　叶修还是比弟弟先反应过来，拍拍叶秋的肩膀：“喏，哥的队伍里就是有这么多的高大上，给你机会澄清一下十年来的误解。顺便记得朝爸妈也传达一下精神哈，别老觉得我们这一行都跟方锐大大似的不学无术。”
　　膝盖中箭的方锐大大朝他竖起中指。叶修懒洋洋地笑：“嗯，这倒是好办了，我们队里还少个翻译来着。”
　　“所以你也是才刚知道啊！”叶秋说，“苏小弟哪里上的学？”
　　“呃，看电视学的……”
　　方锐和苏沐橙齐齐露出“你哄鬼”的神情，叶秋倒是没表示怀疑，点了点头。
　　“也是有这种人的。”
　　服务员这时候进来上菜，叶秋打住话头，向客人介绍这几道难得吃到的招牌菜。转眼看到老哥正在狼吞虎咽，不禁愕然。
　　“总局饿你饭了？”
　　“没，不过晚上回去还有一大堆事儿。”叶修说，“而且原本打算拿他作为大牌明星在下我的私人助理带出去，既然这么好使，回头得跟老头儿们打打饥荒，让总局过了明面发工资。”
　　“总局自己有翻译吧。”叶秋说，“不过倒是可以让他们少带一个。”
　　“总局的翻译可没办法兼差陪练。”叶修说，“到了地方找个机会，我大天朝的领队和翻译先跟别人削上两把，然后就有玩儿心理战的本钱了。”
　　“……我真同情你的对手。”
　　“什么话，你应该为他们感到庆幸。”叶修说，“他们是没遇到领队和翻译可以一起上场的时候。”
　　一顿饭潦草吃完，两位国家队队员要去酒店报到，新鲜出炉的国家队领队和他的私人助理要回住处，都要叶秋开车送。到了地方弟弟犹豫一下，还是叮嘱哥哥：“少熬点夜。”
　　“放心。”叶修打着呵欠说，“他来了，我就能睡个好觉了。”
　　
　　叶修住的是弟弟前几年置的一套小公寓，离国家队下榻的酒店很近。B市寸土寸金，叶秋这房子没买很大，客卧兼了书房，要把沙发拉出来铺开才能睡人。叶修果然万事撒手不管，进了门领着苏沐秋满屋子晃悠一圈儿认门，随即就揉着眼睛直奔了浴室。苏沐秋思考了好一阵子，还是去书房铺好了自己的床。没多久叶修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打呵欠，问他：“明早7点如果闹钟失败了，能把我踹起来吗？”
　　“没问题，不过在你去睡之前，”苏沐秋看看书房里的电脑，“哪些视频要我看的，告诉我一下。”
　　电脑一直没关，他坐在电脑前已经开了一堆查资料的网页。叶修过来从他肩膀上方伸手拿过鼠标，另一只手为了平衡自然而然撑到了桌沿，变成一个环抱的姿势。苏沐秋在心里叹了口气，克制着自己没有扭头，须臾叶修找到了目标文件夹，鼠标点了点。
　　“今晚要看完的，从这里到这里。”
　　“好。我看完给你写个摘要。”
　　背后的人轻轻嗯了一声，俯下身来，这次是真正的拥抱。苏沐秋拍拍他的手：“走路都已经东倒西歪了……去睡吧，等下我来给你把头发吹干。”
　　“你……还有多少技能点是新点的？”
　　他心中一凛，身体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下。叶修立刻察觉了，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总不能每次都比别人晚知道吧。”
　　“系统界面很不友好，不到要使用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技能点。”苏沐秋苦笑着说，“下次有什么发现我保证第一时间告诉你，不过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还是穿越者互助协会的功劳？你们这黑科技很夸张啊，有没有考虑出来办个学校什么的，国民素质就全靠你们了。”
　　“说是为了让穿越者尽快适应现代社会。”他半真半假地说，“可是也没发个手册什么的，结果就变成了……书到用时方知在数据库。”
　　叶修低低笑出声来，又用力抱了他一下，站直身体。
　　“抱歉，我今天确实必须先去睡。明早见？”
　　“明早见。”
　　
　　苏沐秋听着叶修的脚步声离开，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关门声，终于慢慢地微笑了一下。伸手点开视频，异国的荣耀高手们在屏幕上展现着那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技能。他静静地看着，偶尔反复拖动进度条，另一块屏幕上开着的几个文档字数迅速增加。对手的技战术，己方的对策，还有可能出现的变化和应对。用的是他们当年自己发明的一套缩略语，叶修后来一直用这套术语在指挥，现在即使有人看到这个文档，也最多感慨一句“果然是兴欣出来的人”罢了。
　　一旦沉浸在荣耀里时间就会变得飞快，而且他现在必须强迫自己沉浸在荣耀里，才不会去琢磨叶修到底有没有介意。
　　这个突然之间变得如此之“新”的他。
　　他看完一场团队赛，检查一下笔记，确定没有遗漏，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去浴室拿了吹风机进主卧，叶修果然已经睡熟了，这人特别累的时候会有轻微的鼾声，也很不容易醒。苏沐秋轻轻托着他的头吹干了头发，拖了只干净枕头给他枕着，悄无声息地又退出来。回去电脑前的时候，发现右下角有个图标在不断闪烁。
　　那是QQ的好友申请，附言只有四个字：战斗格式。
　　邱非显然一直在，申请一通过就发了消息过来：“你好。”
　　“你好你好。”苏沐秋对“嘉世队长”这个身份总是有份好感的，那是他差点当过，而叶修曾经长期担任的职位，中间孙翔的那一年半被他自动忽略不计了，随后就交到了这个年轻人手里。何况他之前已经向苏沐橙打听过这个让秋木苏狼狈不堪的战斗法师，叶修一手带出来的小孩，在挑战赛中大放异彩，懂得阅读比赛和融入团队的天才——他看了那场完全超越挑战赛应有水准的决赛，邱非的表现比起如今在职业联赛中备受瞩目的各位明日之星毫不逊色，甚至可以说，更好一些。
　　虽然在这个世界算是同龄人，苏沐秋奇异地对邱非抱有长辈通常对聪明又勤奋的晚辈会有的那种喜爱。叶修手把手教出来的战斗法师。他回想一下邱非的战斗格式，再想想唐柔的寒烟柔——嗯，跟叶修一点也不像。
　　所以果然是他的徒弟。
　　“苏沐橙前辈给了我你的QQ号。”邱非好像完全没在意那个号码为何短得出奇，“兴欣训练营只有你一个人吧，有的练习不太方便，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来嘉世这边一起练。”
　　“啊，多谢多谢，等我回H市一定来找你。”
　　邱非是个非常有分寸的小孩，没有再打听什么，干脆地结束话头：“好的，到时候说一声就行。”
　　头像灰了下去，苏沐秋随手关掉窗口，打开下一个视频。看了一会儿又切出来，在文件夹里翻出另一个视频对比着看。这时候就见得双显示器的好处，没过多久屏幕上就大大小小排满了窗口，苏沐秋一目十行地看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个盯着监视器的值班保安。
　　这打法……略诡异啊……
　　他想了一会儿，刷卡登录荣耀。秋木苏奔去了列屏群山，在山坳里找到了一个五人小本，单枪匹马地就钻了进去。他这时候是71级，单刷75级的五人本压力不大，主要是为了这个小本的Boss王虎，这是个兼了拳法家和流氓两种属性的小Boss，游戏设定他是山坳里这个小村子孤云村的村中一霸，被正义的玩家赶走之后会正式流落到列屏群山的贼寨中，落草为寇当个小头目。苏沐秋当然不是对这个Boss的故事感兴趣，他只是刚才突然看到某个神枪手对战流氓的视频，冒出灵感想要实验一番。
　　神枪手这个职业，自从他接触荣耀以来一直的理解就是以攻速取胜，苏沐秋本人当年的技巧堪称华丽，后来的神枪手标杆周泽楷更是以强大的爆发力和控制力著称，国内的神枪手玩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以高频率暴力输出为终极目标的，追求的是手速高超、眼力精准、控制严密。所以当他在视频里陡然看到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神枪手，不由得精神一振，当即就想来试试手。
　　那是个走位飘忽得仿佛刺客的神枪手，技能的连接无比奇葩，利用曲射、暴射和速射的节奏变换来掩饰自己的位置，追求的是使用狙击爆头的高伤害。重点不是最后的暴力爆头，而是前面的掩护走位。苏沐秋在草稿纸上画了好一会儿，才大致找到了用节奏和路线变换来迷惑人的方法。
　　实际上这只对人有效，因为只有人才会被现象迷惑。拿Boss练了两把手之后觉得大致熟练了，拉开兴欣的QQ群问“包子前辈在不在”。包子前辈没有回音，不过他很快在游戏里收到一个好友申请，对方是个流氓，ID名是“点心也是干粮”。
　　小流氓随后私敲他：“怎么了苏小弟，哥来陪你玩儿两把？”
　　“哎哟方锐大大，有劳有劳。”苏沐秋说，“这么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才几点啊？你还好吧？”
　　苏沐秋怔了怔，看看时间，果然还没到午夜。大概是叶修睡下得太早，让他的生物钟也紊乱了一下。当下跟方锐约了竞技场，选了幅莺飞草长的地图，模仿那个古怪神枪手跟小流氓打了一场。方锐当时就惊了，脱口而出：“卧槽，还带这样的？”
　　“K国的头号神枪，没意外一定会进国家队。”苏沐秋说，“我可能只学到了一半的水准，在隐匿行踪上。”
　　“世界果然很大！”方锐感慨，“有意思，我也应该去找点视频来研究一下。”
　　“不着急，叶修之前还记了一大堆笔记，从明天开始你们有得忙，”苏沐秋笑，“珍惜一下最后一晚的假期吧。”
　　“这话还给你，我深切怀疑你会比我们更忙。”方锐说，“辛苦了，加油。”
　　他说完就下了线，大概真的是用功去了。苏沐秋看着小流氓消失前用微操做出的那个挥拳打气的动作，勾起了嘴角。
　　加油是当然的，可是怎么会辛苦呢？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啊。
　　那是荣耀才对。
　　
　　苏沐秋看完了叶修指定的那部分视频，又把“已看”文件夹里的那一堆视频挑着看了一些，做好笔记。这个夏天还有一项当务之急是练级，苏沐秋并且还有极其繁重的学习和练习任务，他有整整十年的课要恶补，所以练级也无法假手于人，必须亲力亲为。好在一睁眼就落后了十年，倒也不必只争朝夕，心态倒是非常平和，准备练个两小时然后该睡就去睡。他现在练级都是单刷副本，神枪手暴力碾压起来是很有效率的，经验涨得飞快。线上又跟伍晨讨论了一会儿自己的银武升级需要的材料，神枪手的银武例必是两件，秋木苏的习惯和周泽楷不同，不是双手左轮，而是一手左轮，一手自动手枪——哪一手用哪把枪并不一定，经常换来换去，难以捉摸。麻烦在于升级的研究也需要双倍，幸好嘉世原本也曾经有过神枪手，关榕飞好歹对这个职业还算熟悉，苏沐秋本人更是枪系精通，还有罗辑可以帮忙计算成功率。不过罗辑同学志存高远，暑假跑回大学补学分去了，看来是准备花个几年时间顺便把学位拿到，苏沐秋想了想，决定先不麻烦他，自己算算看。
　　他拉过草稿纸，自己都觉得好笑。以前遇到这种需要计算可能性的情况，虽然也都能硬着头皮上——因为“工作需要”，苏沐秋从常泡网吧的大学生那里搞了好几本二手的概率论教材，跟叶修两个人抱着猛啃了很久，奈何缺课太多而时间太少，16岁的两个小少年基本什么都没弄懂，只能拿着书里的公式挨个儿进去套，哪个套中了实际情况就在哪个上打个对勾，下次再需要套公式的时候以对勾较多的为优先。现在想起来简直是盲人瞎马，没把材料全都作践了还真是老天有眼——
　　现在想起来。
　　他拿钢笔敲了敲额头。好吧，在这一点上应该感谢医生，数学对荣耀是非常有用的。
　　夜已经很深，万籁俱寂，只有空调工作时的轻微风声，伴随着整个城市混杂而成的遥远又淡漠的白噪音。苏沐秋对熬夜时的这种声音非常熟悉，十几年前他们也曾经这样，一个人疲倦到不能不去睡一会儿，另一个接手他的工作，有时候甚至接手他的账号，继续泡在荣耀里。只不过那时他们住不起这样安静整洁的公寓，睡觉的人和工作的人只能挤在同一个狭小的没有空调的房间里，一伸腿就会踢到彼此，可是他们毫不在意。
　　有荣耀就好。
　　计算告一段落，苏沐秋觉得有点犯愁。提升银武最可能需要的几项材料，兴欣公会倒并非没有库存，但其中有一半与吞日的需求重合。战队会做出怎样的倾斜那是毋庸置疑的，甚至他都决定要找机会跟妹妹谈谈让她赶紧先把吞日升上去。
　　卫冕冠军的比赛本来就很难打，卫冕冠军而缺乏根基，那就更加难上加难。下赛季的重中之重，是要在本赛季夺冠的主力阵容基础上尽可能多的产生变化。否则以这赛季几个系列赛的表现，苏沐秋毫不怀疑联盟其他战队早就把兴欣研究透了——兴欣无法研究的变数只有两个，一是叶修的爆发极限，二是包子的飘忽思维。前者在下个赛季显然不可能重现，后者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有时还会反过来——再拿这手牌出去跟人家打，搞不好连季后赛都进不了。
　　看来抢Boss的事业必须要抓紧了。
　　不过系统是很任性的，直到他准备下线睡觉，这一晚上竟然一个野图Boss都没刷出来。苏沐秋考虑了一下水声会不会吵醒叶修，犹豫再三还是进浴室去冲了个战斗澡。蹑手蹑脚出来的时候门外暗影里站着个人，把他吓了一大跳。
　　“干什么呢这么一惊一乍的。”叶修懒洋洋地说，“让让啊，哥要放个水。”
　　苏沐秋侧身让开，叶修从他身边挤进浴室，关上门。没听见锁门的声音，他随即隔着门说：“抱歉啊，吵醒你了？”
　　“不是，晚饭多喝了碗汤。”叶修说，“你也别太晚，叶秋说明天——不，今天，叫人带你去买出国该带的东西。”
　　“叶秋其实很忙吧。”
　　“嗯，他的忙法跟咱俩不一样。”水声响起，片刻后叶修出来，却没直接回卧室，趿拉着拖鞋钻到书房来，一副视察工作的模样。苏沐秋正在拍自己的枕头，却被他一手拿开了。
　　“这床也太小了。”枕头的绑架犯径直向外走，“那边一起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