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毫无疑问

我的老爸

是全世界

最帅的

 

……而且，还有两个。

今天是老爸乙生日，我花了一个下午画贺卡。去年老师和常常都有帮我，不过今年老师只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笑着去厨房准备下午茶了。今天下午的点心会是动物饼干，老师答应帮我做多多的猫头鹰，这样我可以带一些回去安慰老爸乙，他羡慕我们的点心已经好几个月。嘿嘿，老师真是全天下唯一的一个连皮卡丘围裙都可以穿得超帅的男人，幸好他不是谁的老爸，不然我前面就是在睁眼说瞎话啦。

常常趴在旁边帮我配颜色，今年他没有再问“为什么你有两个老爸”这种蠢话。去年被按在地上揍了一顿之后他就没提过这茬，不过听说好像缠着他爸在学格斗技——什么？你问我怕不怕？我才不怕呢，揍他的是龙迦叶呀。万俟建康还在旁边鼓掌叫好来着，排队也轮不到我头上。哼。

贺卡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动物饼干香喷喷出炉。老师把多出的猫头鹰包起来，用了平时给我包点心的棉布袋子，找出丝带打了个蝴蝶结。我最喜欢看老师打结的手指了，所以假装不小心拉坏了，捧着去又请他再打了一次。为此付出了被常常抢先吃掉两块饼干的代价，我斜眼看看他，决定不告诉他等下龙迦叶和万俟建康还会放学过来。他很会读空气，喝了口茶，拿餐巾按按嘴角，小心翼翼说：“你不是都打包了……吗？”

我当然是打包了，但那个是要拿回家哄老爸的……算了，十分钟之后，我就不这么想了。

因为老爸乙居然没有来接我，来接我的居然是小叔。

小叔当然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可以说是霹雳无敌超级好，常常一向崇拜他到不行，一看到他就扑上去黏住不放。小叔板着脸看着我，我只好也板着脸上去，敲敲常常的脑袋。

“常一默，这个是我家的小叔，不是你家的。”

常常举着他最喜欢的鲸鱼饼干，对我充耳不闻：“小頔叔叔，这只鲸鱼给你。”

小叔穿着他那身酷得不行的修身立领黑校服，表情冷冷淡淡地低头看着他。我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告诉他，越是这副模样越让人迷得不行——算了，小叔那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不介意被人迷上罢了。

而且……啧，他还万分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突然笑一笑。

我看着常常眼冒红心地连刚才私藏的饼干一并献上，有点同情他。

 

小叔陪我们下午茶，最终也只吃掉了一块常常心爱的鲸鱼。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食物链这回事，有些万人迷是万万人迷迷，小叔对着常常可以摆出一脸酷相，在老师面前连亲手接过一杯红茶都觉得幸福得不行。他在那里一边请教不晓得什么问题一边听老师交代我回家的功课，我朝常常勾勾手指。

“你会不会想我呀？”

“啊？今年也要吗？”

我点点头。他想了一会儿，说：“不会想的。我来陪你玩。”

瞧，其实常一默在不面对小叔的时候，也是蛮有万人迷潜质的嘛。

小叔牵着我的手向老师道别，帮我拎着我的粉红色猴子背包。我觉得他自己的那个运动背包有些大得出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老师蹲下身来，替我理了理开衫衣襟上的小海星胸针，笑眯眯地说：“于心再见。要乖哦。”

我觉得简直不会有比我更乖的小朋友了，瞧我这不就乖乖地跟着小叔上了火车么。倒也不是在怪老爸们谁也没来接我，不过我看要是我不乖的话，小叔搞不好会比我先哭出来。那太破坏形象了，不好，不好。

而且，我也有点害怕呀。

 

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就是离家出走，这感觉其实还蛮有趣的。不过我攥着装饼干的袋子，还是有点遗憾。

小叔拍拍我的手：“等到了站之后，找个快递寄回去。”

“赶不上今天了。”

“他不会介意的。”

唔……好像说得也没错。

我的身高不够，省下了票钱，不过就只能坐在小叔的膝盖上。火车开得很稳，不过毕竟没法子写功课，小叔抱着我慢慢地抽背今天应该背的书，本来我是已经背得很熟的，不过偶尔会停下来听他低声提点一两个字，这时候他的口气就和老爸甲特别像。过了一会儿他大概发觉了，把下巴放在我头顶，笑：“于心是在考我吗？”

“小叔你说我们第一个接到的电话会是谁呢？”

他的笑声忽然就停住了。“应该是……我哥吧。”

“那我们怎么回答他呢？”

他抱着我轻轻晃来晃去，过了很久也没有回答。我等了半天，只好又换了个问题。

“小叔，我们今天是要去哪里呢？”

“嗯……其实我是随便买的票啊于心。”小叔回答道，“离家出走这种事情，有目的的话很容易被抓回去不是吗？”

说得好像我们到处乱跑就不会被抓回去似的。

第一个打进电话来的果然是老爸，小叔给我看看来电显示，划开接听。我趴在他身上凑过去，听到老爸凉丝丝的声音：“卓頔。”

大事不好，连平常中间那个小字都去掉了。

小叔看起来倒还神色镇定，居然用同样凉丝丝的声音回答：“大哥。”

为了确保我以后还能有个小叔，我只好赶紧扑过去说：“爸爸～”

“于心乖。”老爸说，“有没有肚子饿？”

其实我真的有点饿，不过这时候当然必须否认。小叔好像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飞快抬起眼睛看了看我。“我们马上去餐车。”

“哦。”老爸慢条斯理地说，“那么你等一下记得看短信，我们会把于心今天的食谱和建议点的菜列出来给你，还有订好的酒店和出站后的乘车路线——于心对大多数酒店使用的清洁剂过敏，不想半夜带去看急诊就老实听着。”

小叔微笑起来，非常有礼貌地说：“大哥，抱歉，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一句，我们今天是离家出走的。”

老爸好像是冷笑了一声，我在心里给小叔点了根蜡烛。不过电话显然已经换手，老爸乙在那边说：“于心于心，今天有没有好好的呀？”

小叔这次单手把我按到一边，对我皱了皱眉。

“方家哥哥。”

我竖起耳朵，想知道老爸乙在跟小叔谈判什么，可恨一个字也听不清。小叔偶尔淡淡答上一两句，多数不是嗯就是哦，简直毫无火气，哪里有离家出走的气氛。到了最后，才听见小叔笑了笑，慢慢地说：“数学我算得过来。但你们这么精心养着于心，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完美的器官供体么？”

他说完这句话就挂断电话，关机，拔掉电池，动作一气呵成。我有点被他吓到，小叔大概察觉到了，起身把我放在座位上，蹲下来给我整整衣襟。小海星胸针被他摘了下来，看了看，随手放在桌子上。

“抱歉忘了时间。现在就带于心去吃饭好不好？”

 

吃饭当然是很好，不过餐车上的饭实在不怎么好吃。我平时喜欢吃两个人做的饭，一个是老师，一个是老爸，老爸乙偶尔也会在老爸不在家的时候进厨房，不过那就要他许下各种甜言蜜语的愿我才会勉强把饭吃光。小叔看看餐盘再看看我，一脸发愁的表情。跟他真是不衬啊，所以我还是默默把东西吃掉了……一半。

他倒是松了口气，接过去把我剩下的一半饭菜吃掉了。我这才发现他根本没给自己点餐，想了想，忍痛问他：“饼干要不要吃？”

于是小叔就笑了。

“没关系啊于心，只是我不太饿而已。”

这趟车走走停停的，车厢里的人也上上下下。过了一阵子天黑下来，到了一个好像比较大的站，小叔领着我下车。站牌和我们车票上的目的地压根不是一回事，不过小叔怎么可能犯这种错，他一定是故意的。

火车站真是个有趣的地方，人比过年时的商场还要多，而且打扮得千奇百怪，还有卖各种食物的叫卖声。小叔一开始牵着我走，过了一会儿就把我抱起来。他好像有点紧张，在警惕着什么，我替他四下打量，忽然看到一个熟人，赶紧朝人家挥挥手。

“小戴哥哥！”

小叔的身体明显一僵，随即加快步伐，好像决定假装没听见我这一嗓子似的。不过人这么多，想快也不容易。小戴哥哥倒是很轻松就晃了过来，双手插在裤兜里，笑吟吟地对我说：“于心呀，好巧。”好像也决定假装没看见小叔似的。

哎呀，真有趣。

我家小叔毕竟还是做不出无视人家存在的事儿，转过脸来跟小戴哥哥招呼，连名带姓地喊：“戴宝珊。”他们之间一贯是直接叫名字，因为论起辈份来有点儿乱，别看我一会儿叔叔一会儿哥哥的，小戴哥哥还比小叔大两岁哪。

我们随着人流朝前走，过了好一阵儿才找到机会靠边站下来说话。小戴哥哥一直保持着悠哉的步调，两手空空，小叔则背后一个大背包，怀里一个我。他额角有点冒汗，我赶紧要求自己下来走，被拒绝。于是小戴哥哥就从裤兜里抽出一只手来，指了指。

“我车在那边。”

“哦，好的。”小叔回答他，“再见。”

他其实没有动，于是我也没有动。小戴哥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主要是看着小叔，笑眯眯地说：“放心，我会帮你。”

“……放心，我不会信的。”

“真伤心，我什么时候骗过小頔啊。”

“随时。”小叔说，“不要告诉我哥你在这里见过我们，多谢。”

他这次看来是真的要走了，不过小戴哥哥伸手拉住他的背包带子，明明没怎么用力，我们却没有走掉。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让我帮你嘛，我很能干的哟～”

我趴在小叔的肩膀上，不知为什么觉得他的耳朵有点红。不过我也挺希望小戴哥哥跟我们在一起的，至少小叔不用一个人什么都去打理了。而且不管怎样总得快点下个决定，因为，“小叔～我们要把饼干寄给老爸们呀，他们准会知道地址的啦。”

小叔挑起眉毛看了小戴哥哥一眼。后者伸手揉揉我的脑袋。

“嗯……于心叫我一声叔叔，我就帮你想办法。”

我马上开口叫：“小戴叔叔。”眼巴巴地看着他。小叔哼了一声，转动身体，让我离小戴哥哥稍微远了一点。小戴哥哥眉花眼笑地答应了一声，继续拉着小叔的背包，说：“这边这边~我有地方住，不用登记身份证哟。”

“于心的餐点要按营养师指定食谱安排，甲壳类、坚果类、酒精都不能出现。”

“知道知道。”

“她要睡人体工学床垫，不可以太软。床单必须是天然材质，天然洗涤剂手洗。”

“哎呀我知道~”小戴哥哥已经开始朝另一个方向走，小叔居然也就乖乖但是姿势有点别扭的跟着他。啊，对，他的背包带子还被那谁拉着呢。

火车站人真多啊，我们从一大堆人中间好不容易穿出去，一眼我就看到小戴哥哥那辆破车啦。倒不是我对车有什么研究，不过他的车子太好认了，今天是小桃红和柠檬黄的间条，都带着点荧光色，只要不是色盲必然能从满地的车里一眼看到它。小叔嫌弃地眯缝起眼睛，不过还是上了车。小戴哥哥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别皱鼻子，这样的车子才永远不会丢。”

我和小叔都坐在后座上，前排放着的是小叔那只大背包。老师教过，坐别人车子的时候应该坐前面才是有礼貌，所以小叔对小戴哥哥有点没礼貌。但是小戴哥哥好像很喜欢小叔对他没礼貌，还是笑嘻嘻的，一边开车还一边回头来问我：“于心肚子饿不饿——”

我刚要回答，车子一个急转弯。小叔反应神速，一把把我抱进怀里，不然我脑袋就该撞到那边车门啦。不过等他刚抱好，车子又一个急转弯，这次就连小叔都没反应过来，砰一声撞在对面车门上，听着声音我都替他觉得疼。小戴哥哥开车简直跟过山车也不差多少了，呼的又一加速窜了出去，我们俩再朝椅背一撞。等他忽然又急停的时候小叔已经怒了：“戴宝珊你会开车吗？！”

“啊抱歉，刚才两分钟有三拨准备朝我车轮底下钻的。”小戴哥哥还是在笑，“被我巧妙地规避了，但是必须快点离开才行。”

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小叔看来马上懂了，勾勾嘴角嘲笑他：“就凭你这车子，跑多远人家也能一眼认出来。”

“那没用啊，原本应该躺在车底下大喊骨头断了的人神气活现千里追凶吗？公路僵尸片，嗯，是个有潜力的新类型。”小戴哥哥说，“放心，看看这车就该知道我没钱，他们打我们主意无非是看中了有小朋友，而且小頔长得太可爱了，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

小叔沉默了几秒钟，伸手敲敲前面的椅背。“停车。”

“咦——不会吧，这样就生气了吗？”

“我改变主意了，不去你的地方住。”小叔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出卖我们，我又没法给你什么好处。”

“啊？我用宝珞偷藏的所有红包发誓！”小戴哥哥举起右手，“我今生今世绝不欺骗卓小頔，我会善待他，珍惜他，尽其所能帮助他，不计回报，阿门。”

我感动地说：“小戴哥哥，你真是好人。”

“嘶——谢谢于心。”他不知道为什么呲牙咧嘴地回答我，“好人都是要有好报的，小頔你就跟我走吧。要是你家大哥会在我的地方找到你，那我自动在你面前消失半年，绝无二话。”

“……一年。”

“真伤心，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八个月！不能再多了。”

“九个月。开始跟我讨价还价，这是说明你心里知道自己会毁约？”

“激将法对我来说没有用啦，九个月就九个月。”小戴哥哥把车拐进一条有好多开着大花的大树的车道，“反正小頔总会明白我的心哒。”

他停好车，神气活现地一挥手：“欢迎来到在下的秘密基地。我从来没跟别人分享过哦。”

“没人来过吗？家务谁做的？”

“……家政工人。”

小叔白了他一眼，抱着我踏上台阶。车道尽头这间小房子真漂亮，好像图画书里一样，长了个小蘑菇模样的房顶，门和窗户都是圆滚滚的。小戴哥哥那辆破车停在这房子门前就不显得破了，颜色搭调得很呢，我上个星期有幅图画作业就是这么搭颜色的，老师夸过来着。

住在这样的小房子里，一定每天都会很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