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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旧识

Synopsis

落雁 吟游诗人说,神的时代落幕后,世界陷入了黑暗。愚蠢的人类一面在泥潭里挣扎,一面臆测、揣度着神的生活。然而即使是如此蠢钝的人类,也依旧有渴望,有向往,有热情。折翅的雁也在奋力追上雁群,孤独的天鹅也羡慕并肩飞行的同伴。远望神退回神界,护佑着世界似乎平静无波,愚蠢的人类呐,要认真去搅动属于神的平静吗?

在自己的小冰场,米什卡可以任由两个年轻人在冰场飞旋,自顾摊在办公室里当薪水小偷。莫澜悄悄拉开窗帘一角,托腮瞧着他们,一脸“磕到了!”的表情。米什卡笑话她:“你小心被发现。”

“我还怕他们了?”莫澜笑,“这样真好。以后应该不会真在一起吧?”她头也舍不得回,只是朝米什卡招手,要他也过来瞧。

自从星奇培养出一代传奇、三代奥冠,便火速成为世界最顶级俱乐部。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申请暴增,就像嘉熙小时候在洛杉矶一样,最小的学员要给成熟的学员们让路,课表排到了早上五点。

刘指导本打算选拔一些,被刘璐劝止:“您不能让人觉得星奇高不可攀。”她知道怎么劝服父亲,也知道怎样说服米什卡:“天才不是咱们能教出来的。星奇的学员越多,越能稀释掉天才带来的麻烦。”

很快,星奇隔壁也被租下来。这片空间更大,可以筹备起入门学员冰场和真正的咖啡厅。在刘璐的建议里,更往郊外去的一片绿地才是他们星奇最终的落脚点。“有果岭有马场,家长拍照都好看得多。”

“人家是要学滑冰的,谁跟你似的整天就想着网红拍照。”她父亲明显不愿意投入一些前景不明的事务。最要命的是,她的熊叔也支持父亲:“先出来几队队列,能抗过这个周期再说。”他跟着补充:“两个场也不够,现在队列人多很多,空间要足够,日常训练千万别出事。还是让明舜和嘉熙去我那吧。在这每天光跟粉丝合影就够受的了。”这话十分在理,刘璐无法反驳。于是嘉熙和明舜为了清静练习,转来了米什卡的昏暗小冰场。

两个年轻人时而喝水闲聊,时而研讨训练,明朗的笑声在场馆里回荡,都没发现落地玻璃窗后还有两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米什卡也掀开窗帘一角托腮瞧着,脸上不自觉也显出了“磕到了”的神情。看了好一会儿,恰好听见嘉熙问她的同学:“老米头儿拿了三个代言让我选,你帮我参谋参谋?”

呸呸呸!谁是老头儿。

莫澜上去捂住米什卡的嘴,另一只手又赶忙捂着自己的嘴生怕笑得太大声,惊动了一窗之隔的少年。

少年还在放肆大笑:“什么?还要选?不是全都接下来吗?”明舜像听笑话似的,手在虚空中一抓,做出“成年人全都要”的手势。

嘉熙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你,贪心!”

明舜这个赛季很忙,无数的代言加上综艺,能拿出来练习的时间少之又少。但他依然雷打不动每天早上5点来训练,就连早已习惯了这个节奏的嘉熙都忍不住佩服他的毅力。她知道明舜独自在隔壁公寓租了一间房,从房间迈步到冰上也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太努力了!”她时常感叹,甚至开始嫌弃自己家竟然离此有十几分钟的路程。

喝水的时候明舜突然问:“这个赛季你选曲定了么?”嘉熙笑起来:“《吉赛尔》呀!”他先是一愣,跟着点头称是,又听见嘉熙说:我倒是可以推荐你一首,阿列克谢的新专辑《爱与永恒》,主打歌非——常好听。是非——常好听。”对于悄然复出的阿列克谢,嘉熙始终初心不改,手机里翻出曲子硬塞给明舜听。

明舜笑呵呵的,扶着耳机听着曲子瞧着嘉熙滑。第一幕的吉赛尔不像米什卡滑过的那样憔悴,她试着让自己再兴奋一点,但再高速持久的捻转步也没办法提升自己的情绪。做了几组,她泄气倒在冰上,朝明舜挥手大喊一声:“晚安!让我睡觉!”

明舜边喝水边瞧着她笑,等了一会儿,看她当真一动不动蜷缩躺着,怕她出事,忙滑到她身边一看,这家伙竟然真合眼睡了!冰上寒气一阵阵侵入骨髓,她只穿着贴身的薄训练服一身大汗,就这么睡了。“这还了得?”明舜蹲下来拍拍她,摇摇肩膀轻声唤醒:“喂!起床了。”

嘉熙悠悠醒转,还没从梦里回到现实,抬眼看明舜的脸就在头顶上方,一时恍惚,呢哝:“空调别开这么大,怪冷的。”

明舜心里一跳,想起那天在他家的事,为什么嘉熙一直记得?是庆幸他的克制还是怪他不近人情?不敢深想,他只得随口问:“你昨晚没睡?”

睡了。两个多小时呢。”嘉熙意识回归,发现自己又说了蠢话,忙翻身爬起来顺着明舜的问话岔开了。“最近在看过去的比赛,一不留神就看到半夜。”

“都看了些什么?”

嘉熙瞧着他似笑非笑的脸,索性坐在冰面上,低着头不看他,和他细数起往昔女单盛极时的各种作品。数着数着,脸上的红晕褪去,心里被那些名垂青史的作品填满,那是可以将人吸入深渊的力量。

“你也可以。”明舜挨着她坐下,只是碎冰一下刺透薄薄的训练服,扎得他瞬间清醒起来。

“总是不够。”她摇头。“对观众来说也许够了也许不够,对我来说完全不够。”

明舜点头。很多人,包括莫澜和米什卡,都认为嘉熙没有顶级运动员与生俱来的争胜心,但只有明舜懂得她的争胜心源自何处。嘉熙的执拗瞬间刺激到他的争胜心,他索性站起来,打开音乐滑起嘉熙的吉赛尔。

冰面沙沙的声音比嘉熙滑行时略重了些,嘉熙挑一挑眉,走过去调大了音量。明舜看在眼里,边滑边大笑出声,他知道嘉熙正暗自嫌弃他的滑行,也不多说,一翻身进入跳跃轨道,正在嘉熙期待的情绪中,一串捻转步后接上4T跟着又是一串捻转步滑出,看得嘉熙捂着嘴压制自己的惊叫。明舜假装不在意,下一段又是连续的延迟1A接上4T2A跟着双臂收势滑出,倾身向下,宛如少女含羞。

这一串难度爆表的动作几乎将兴奋的嘉熙直接送上天。她完全说不出话来,全身都无处安放,双手高举紧握,不知道该手舞足蹈还是大声尖叫。得意的明舜抖着右腿,刻意炫耀一般单脚滑到嘉熙身边。这下嘉熙终于能放声笑出来:“瞧把你能的!”

明舜也笑:“这是按你会的做,我的话,大概不会用T跳。”这下嘉熙笑得更大声了:“瞧把你能的!”于是她思考了一会儿,问:“你知道S跳还可以这么跳吗?”她滑出,小心翼翼加速,确保自己稳定,浮腿甩出,像蹩脚的挥鞭转在空中滑出一道曲折的弧线,同时起跳了3S。即便是跳跃技术,她也偶尔不想输给明舜。果然他一愣:“这都过时几十年的技术了你怎么用它?”

有人教给我这么用,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明舜笑:“要不要我录下来给你看看?真的不好看。”

嘉熙叹气:“是我还没学会,教我的人跳得非常美。”

3S?那确实容易得多。”

“但你可以做到四周。”

这次明舜没再笑,他低头在脑海中评估着自己的能力,甩腿的方式,他认定自己可以。突然他想起来,抬头问:“这是谁教你的?不可能是米教练。”

“干嘛?”

“想知道为什么。”

“可能我比较接受不切实际的东西?”嘉熙笑了,她很清楚自己在别人眼中的评价。

明舜皱皱眉头,不再多说,径直下冰:“走,去我家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明舜笑答:“想给你参考一下我的商务合同。你这个人肯定不会一条一条过那些条款,米教练也不会专门腾时间搞这个,还是得靠自己。”

“谢谢啊!”

“就这几个字啊?”明舜大笑起来。

嘉熙也跟着大笑,心情明朗起来。她想起奥运时的事,忙说:“对了老米头儿是不是跟你胡说八道过什么?你别信啊!”

明舜笑:“不是他。主席女士和我聊了两句。总之,谢啦!”

嘉熙听到却不无担心:“主席女士……在考虑一些很重大的问题。”

“她只是很惊讶你没去奥运。隔了几天又问我是不是会一直跟在你身后。如果是的话,她也没什么意见。”

嘉熙噘了嘴,他们这些聪明人之间说话太简约了,换了是她肯定又要露怯。不过……“皮耶塔怎么说?”她还是更关心这个人。

“没说什么,一直冲着我笑。笑的人发毛。”明舜活动了一下肩颈,仿佛那笑容还黏在背上,毛毛虫一样刺痒难耐。

清殿下说过,如果职业赛可以确实的提供给选手一个职业选择,那岂不是说皮耶塔这样的行业领头羊要一路跟他们玩到50岁退休?以后年年都要面对她的冷笑,想起来就让人浑身难受。

本来一只脚已经套上刀套迈下冰面,她突然回头单脚一冲,滑到玻璃幕墙前,昂首指挥似的用力挥手,“人家是指挥,你是首席小提琴,大提琴单簧管……每个人都很努力。我呢,只是个打三角铁的。”

近在咫尺的玻璃幕墙后,她这个动作看起来像要拉开窗帘,莫澜一惊,向后退去。米什卡无声地嘲笑她一回,赞叹:“太甜了!为什么不让我炒cp?”

莫澜也嘲笑回去:“人家既然没真在一起,你还是想点新鲜招儿吧。”

“你怎么知道他俩没在一起?”

“有一段时间我以为差不多了,俩人一见面动作都变形,现在倒没有了。”

“兴许人家已经迈过去那个阶段了呢?”

“你仔细看,他俩看着挺热乎,其实小动作非常客气。迈过去的不这样。”

“你不是说没空管滑冰上的事么?都扔给我。怎么观察这么仔细?”

莫澜一笑,不再盯着冰场瞧,问:“汉娜那边的合同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和明舜聊过,他接过去。”

“这么痛快?”

“他赌得起。汉娜又不在意具体是谁在玩。何况他新科奥冠,之前的成绩一直没掉下去过,比嘉熙要稳定。”

董事长点点头,背起大包:“我上班去了,你处理吧。”她从冰场直落停车场,并不会和两人面对面。

而此刻嘉熙正在大堂等明舜拿文件下来,顺便又开始动念也想搬得更近些。她很熟悉那栋公寓楼,大堂直通商场。每天早上他们练习完回到一层,便会瞧见打工人陆陆续续举着咖啡开始走进左边的写字楼,而右边的公寓里则开始涌出各种一脸不情愿的人。只有中间的商业区,清静得仿佛不在同一个时空。

偏巧,电梯里走下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背着书包正交换着手中的周边。明舜拿着文件袋走在他们前面,还是被一眼认出来。两个女孩尖叫一声围上来要签名。嘉熙正倚墙瞧着一步之遥的快餐店,听见声音抬眼一看,马上意识到要被小粉丝们抓个“现行”,急忙抄起背包躲了出去。看来今天的早餐只能自己吃了。

“奥运冠军的住址”很快成了新的热门话题,幸好这一次没有捎上嘉熙。在明舜小公寓里聚餐时,刘璐风风火火闯进来,要求米什卡立刻、马上、赶紧、第一时间压掉这个话题:“怎么能破坏小孩子心中的圣地?”

她在星奇可是放了不少风声:自从两任奥冠都不在星奇主场馆训练后,传言中都说星奇除了隔壁的新建场地外,另有“高级赛道”,专门给那些在世界大赛上取得成绩的高级学员使用。这处神秘的、隐没在云端的场馆成了小学员们心中的圣地。作为散布谣言的始作俑者,刘璐对训练场上小学员们的热情十分满意,也便对网上传说的“明舜家住址”更加敏感:绝不能让他们发现这块神秘圣地就是那个巴掌大连灯都快坏没了的破冰场!

明舜倒是很无所谓:“小就小呗。挺好的。”刘璐转回头刺他:“你当然开心了!人都搬过来了,好近哦!”她故意朝嘉熙瞥。嘉熙笑着,塞给大姐姐一杯香槟:“米教练还说早点过来做饭露两手呢,你看还不是要叫外卖?”

“你少帮他,小心自己吃亏。”

米什卡趁乱递给嘉熙一张单子:“嘉熙你最近的配餐出来了,先照这个吃一个月,要是体脂还降不下去……咱就换风格吧。”

“不要!”嘉熙紧紧抱住阿列克谢的新海报,“我跟你说,我就是200斤了,也要跳阿列克谢的歌!”哄笑中,米什卡很夸张地鼓掌赞赏:“只要你跳得出来,我是没意见的哈哈哈……”

刘璐翻个白眼,扯断这幅“轻松写意友情画卷”,揪住米什卡抢他的手机:“快点快点!现在赶紧。”

公寓是个很简单的大开间,没有厨房客厅卧室的分别。明舜就着床沿拉过自己的电脑桌,又端来三把大小不一的椅凳凑在对面,一边拆外卖一边打趣:“别在我这!隔壁那栋是酒店。”嘉熙还没反应过来,听见门铃响,便跑去给刘指导开门,回头就看见刘璐反手一巴掌“啪”甩在明舜肩头。轻薄的T恤挡不住这一记暴击,明舜只得龇牙咧嘴赔笑求饶。

刘指导才进门,就看见自家闺女暴打奥冠,忍不住唠叨:“32的大姑娘了,有点正形儿!”

刘璐急了:“30生日还没过呢!您这虚岁也虚的太多了!”

都一样,别整天跟个小孩似的,赶紧带男朋友回来才是真的。

刘璐本来便气不顺,索性开始摆烂:“我天天忙成007,哪儿有空找男朋友啊?要不嫁给熊叔算了。”

刘指导噗嗤一笑:“别拿你叔找乐!该干嘛干嘛去。”

米什卡也笑了笑,转身走到窗边去打电话。

这边明舜请刘指导坐了电脑椅,刘璐在父亲旁边餐椅坐下,看见嘉熙客套地正要往刘璐旁边的小圆凳上坐,急忙拉了她一把,两人并排坐在床上。待米什卡打完电话回来一瞧:“嘿!你们是真不拿我当外人儿。”坐上小圆凳,左右蹭蹭,好险没摔下去。

刘璐心情倒是不错,问熊叔:“怎么样?压下来了?”

简单!

嘉熙一笑,正要安心,突然想起一事:“等下!你打个电话就能让网上不再传播明舜的住址,那……为什么当时那么多我的谣言你不管?”

米什卡呲牙一笑:“没必要。”他夹了块鸡肉,“嗯!这家好吃!”

 

职业赛开赛前照例是业余赛事开路。自从分开业余组和职业组后,赛场变得无比秩序井然起来。嘉熙和刘璐坐在看台上观察,发现这里更像一个基础训练营的家长汇报会。家长、教练、带队老师、比赛结束的选手……把场子填得满满当当。一天的比赛日程,从早上最小的U8组到下午的U13组,直比到晚上U17组,甚至由于行程太紧凑,U8组出现了场子里一分二,一次比两个,音乐同时放的奇葩盛况。

展开选手名单,嘉熙看到梅兰妮选了业余组,忍不住吐槽:“明舜只是为了奥运名额,梅兰妮玩这手降维打击是图自己的名声还不够差吗?”

“许你惦记奥运不许人家惦记?何况以后走职业的人不一定看重奥运,走业余的人也不想一辈子玩花滑,混几个代言博点退休金就得了。”

“也是。”嘉熙托腮,“但那样就永远也没力气去追求极致的层次了。”

刘璐翻着白眼大笑出声,惹得隔壁墨西哥带队老师一脸疑惑。“我虽然不会滑冰,好歹看了30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有‘追求’啊?职业赛……这么说,职业赛场就像职业剧,平淡日常没有热血,只能制造狗血,顺便卖卖并不专业的专业。职业而已。”

“可是……”嘉熙内心依然不服,职业不就是为了不被生活抹杀热情吗?她噘着嘴,又不想显得自己过于中二,只能沉默了。

场上走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红衣女孩,致敬古韵飞的经典《大河之舞》。嘉熙只瞧了两眼便直摇头:“这段的精髓就是没有跳跃啊!加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节奏都被破坏掉了。”

刘璐哄她:“好啦好啦!哦对了,你跟明舜……就这样了?”

“那样?”

大姐姐长叹一声:“上次去他家,我防着他把你的日常用品藏起来,特意找理由把衣柜厕所都翻了一遍,愣是一样成双的都没有!简直了,一个20多岁的大男生屋里居然散发着孤寡老人的气息!你俩到底为什么不在一起?”嘉熙脑内回放着刘璐翻箱倒柜的样子,忍俊不禁:“他是挺老成的。”刘璐敲着她手背恨铁不成钢:“那不是老成,是鳏寡气!等你拯救呢。”被敲的少女脸一红,头扭到一边:“我忙着呢。”

场上的小女生摔了一跤,迎来全场的热情掌声鼓励。她瘪瘪嘴站起来,眼圈已经红了。重新压步启动,来到短边时,她犹豫了。场边的教练妈妈怒吼了一声,她随即起跳,又摔倒了。

没劲。这就放弃了。幸亏是业余组,早早去上学坐办公室吧。刘璐打着哈欠,又翻了个白眼。这才午后两小时,她白眼都翻累了。嘉熙笑着,也突袭了她一个问题:“你怎么回事?你爸好像一直催你呢。”刘璐下意识地别过头呢哝:“我忙着呢。”嘉熙先是一愣,往日种种细节纷纷对上榫头,她突然懂了姐姐在说什么。“哇哦!”她暗骂自己,可真够迟钝的。

场上又上来一个红衣女孩,滑的依然是《大河之舞》。这一天,至少一半女孩选了古韵飞曾经的作品,一半的男孩则选了褚清黎的。从编排、选曲到服装甚至发型,皆根据各人能力增删而得。放眼望去,一片红红蓝蓝,十分整齐。嘉熙仰头长叹一声:“这跟把世界名著改成幼儿绘本有什么区别?”

那不是很好吗?”刘璐倒诧异了,“每个人都可以尽早接触最好的作品。而且,又不是人人都有一个熊叔,这些现成的节目拿来,随便哪个老师改一改就能用了,这不是好事吗?”

原来如此。嘉熙有点头疼。她第一次参加社区大赛时,如果教练想到这个主意的话……“现在的教练真聪明。”她不甘心。已经不是人人都要出作品的年代了啊!

刘璐知道这个妹妹是有点傻气在身上的,揽住她肩头安慰:“你得这么想:天下不可能只有一位顶级选手,或者几位,随便啦。天下之所以能有顶级选手,必然是有几千几万倍的‘职业’人士支撑的。放宽眼界,放松心情,要求别太高。”她拍拍妹妹的肩头,观察出她脸上的表情明显写着“理解不了”。隔了一阵才听她说:“好吧,虽然我也只是几千几万个之一,起码还能想怎么跳就怎么跳,我该知足了。”听这么说,大姐姐便捏着她圆嘟嘟的下巴笑说:“现在知道我们多宠你了吧?”

嘉熙从来不属于“精干型”,几乎从16岁起便开始被脂肪困扰。那时仗着少女情态,也不是很在意体重问题,这一年间,她突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训练、流汗、调配饮食,都无法阻止自己漂亮的肌肉被丰润的体脂覆盖。她这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发育关。

年过20才经历发育关,对绝大多数进取型选手来说都是值得庆幸的事。他们可以赶在那之前完成参赛—拿奖—变现—退役的完整周期。可对嘉熙这样发育晚的女生来说却举步维艰:刚刚开始起步的职业赛,如果拿不到足够的成绩,只怕也没人肯留她继续下去。

每次脱下训练服,拧一拧半盆汗水。她还应该怎么做才对?她想实现明舜那天跳出来的一串舞,只有那样才能体现吉赛尔遇到公爵的心情,可她却一遍遍摔在冰面上,全身淤伤。明舜开始后悔,不停劝她“量力而为”,她却噘嘴反驳:“如果只按自己的水准一直跳下去,你为什么还要每天练整整一小时的基础滑行?”他们两个其实差不多的偏执。

小冰场没有淋浴设备,嘉熙每天顶着烈日朝阳回到家,打开头发的一瞬间都要被自己嫌弃哭。泡在浴缸里昏昏欲睡,她有点担心自己怕是要脱力淹死。父母都不在家,她也没力气爬出去,挣扎着给明舜发了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如果我明天早上没过去,那就是死了吧。”

就在她逐渐沉向浴缸深处时,妈妈冲进来一把捞起了她。

第二天,她剃掉了所有头发准时出现在冰场上,笑意盈盈。明舜一直没换冰鞋坐在长凳上,直到看见她走进来,这才长舒口气,再抬头一看她的头发,又惊得站了起来:“你……”她大笑着拍拍他肩膀:“我没事,就是洗头太累人了,这样清爽。”明舜不再深问,只说:“我考虑了一下,去年的吉赛尔我还没有跳好,今年让我跳吧。”

“你想跳什么都随意,反正我跳定了。”她晃晃光头,真诚而欢喜。

下午的业余赛组也结束了,嘉熙站起身伸展,摸摸自己毛茸茸的贴头皮短发,手感真好。晚饭后便是U17组,梅兰妮会来。这一天的观摩几乎没看见什么亮眼的选手。刘璐一面伸展一面吐槽:“挑什么苗子?我爸就是太天真。”嘉熙犹豫了下,突然决定:“晚上不来了。去看剧怎么样?”她也不知道是怕看见梅兰妮发挥得太好她会惋惜还是发挥失常她会惋惜。梅兰妮再也无法走进嘉熙所在的职业赛场,她们永远没有同组竞赛的机会了。

她站在冰场的中心,抬头仰望摄像机,素面朝天。她无法故作成熟,头发太沉重,浓妆太耀眼,还是这样最好,一身轻松。减肥依旧不成功,但就像璐姐姐说的:“职业而已。”应该没人苛求她一切完美。

音乐依然没有响起,她暗自吐了一口长气,又慢慢吸回去,尽量保证自己吐纳舒适,气息稳定。突然,观众席里一声吉他响,本来为选手安静下来的体育场里瞬间炸开了锅。嘉熙已经定点就位,但她顶着扣分的压力四下搜寻,看见阿列克谢甩掉外套、帽子、墨镜,抱起吉他一脚蹬上座椅开始演奏。随之而起的是他的乐队,数千人的体育场不需要扩音设备,乐队成员们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开始了自己的复出演唱。

他们唱的旋律是吉赛尔,活泼、欢快、摇滚的吉赛尔。嘉熙的心快要炸开了,为什么老米头儿不告诉她这个惊喜?她用仅存的理智压制自己的尖叫,但身体根本容不下那么浓烈炙热的兴奋,只能靠飞快的旋转、大跳、自创的接续步不断向外抛洒着能量。从未在练习中成功过的那串跳跃极其轻松的完成了,似乎不如此她的身体便要炸裂开。幸福、欢乐,没有其他的情绪,任何试图深沉剖析爱情悲剧的企图都在嘉熙的舞动中折戟沉沙,她就是开心,单纯的,如同吉赛尔那样的开心。

很快,有几家多年浸淫花滑的专业解说发现一件事:她的编舞和陆明舜的吉赛尔几乎一模一样。排除两人同在一组训练的原因外,真正让解说们惊叹的是,即便一模一样的编舞,两人也跳出了截然不同的情绪表达。快乐,挣扎,悲伤,绝望,同一段编舞到底还有多少种可能?又为什么竟会产生这种可能?“或者,这才是花滑的未来吧?”解说们纷纷感慨:“我们身处大潮中,也许要待几十年后回头,方能理解现在的赛场是多么波澜壮阔。”沉寂已久的花滑赛事,终于迎来了新的高峰。

尽管有批评者认为嘉熙的活泼很容易让人想起丰腴善舞的亡国妖妃杨玉环,但这样的声音太小了,只局限在东亚地区。意大利主播甚至在访谈中专门批驳:“首先,我的历史不好,不知道谁是杨玉环,其次,我想我们已经文明到不会把任何历史归咎到一个个体身上了。”

观众席里,主席女士扭头朝身旁的殿下笑问:“现场伴奏?嗯?”

看似心不在焉的清殿下也笑:“这真是我从未想到过的局面啊。你会不会期待明年他们搞出什么新花样?”

汉娜身后的小樱笑着插话:定点后乱动扣1分,伏地动作扣5分,跳跃超过了两组0分,编创动作没有预先报备0分……不管什么新花样,不按规则比赛分数反正是上不去的。

清殿下抬头笑:“这些年新定的规矩不少,也无所谓再拓展一些思路吧?”

汉娜不为所动:“我们一直在做拓展工作,比如今年来参赛的至少一半都是从前的花滑荒漠地区。”

清殿下便叹口气,低声细语:“就算你把全世界的人都压来参赛,要突破的边界依旧是边界。人类可以不pre跳出真实的五周吗?如果不设下限,人类可以最早在多大年龄达到现有冠军水平?依靠药物的话,人类可以突破百米9秒的极限吗?要更多人去争夺一个定量的冠军,你没想过吗?那会是什么惨烈的争夺战?”

“是比赛就有规则,有规则就会有规则内极致的追求者。这点您没想过吗?”汉娜冷冷向旁瞥了一眼。她再也不是那个会扑进对方怀里大哭着请求参赛的孩子了。

“所以,”清殿下的口气又放软了三分,“我请求主席女士多考虑一些极致的维度。”

上面一排的小樱又插嘴了:“如果我们还承认花滑是一种体育比赛而不是综艺节目的话,我认为没什么必要拓展量化之外的维度。”

“小樱。”他很久没这么称呼过她了,甚至自己出口时也有点陌生,他尽量将口气放到最温柔:“你知道当年仓木老师生平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小樱脸色一禁:“这是我们长谷川家的事。与殿下无关。”

汉娜倒是饶有兴趣:“让我听听?”

“有机会吧。”清殿下站起身,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到候场区准备接下来的颁奖仪式。

汉娜也随即站起来,但临走前不无嫉妒地对小樱说:“我从没见过仓木,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好事?”

小樱站起来,她的助理跑上来请她去慰问日本选手们,她没有时间和汉娜解释,眼看着她跟在清殿下身后走向颁奖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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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落雁
  • 状态:连载中
  • 类型:原创-小说
  • tag:
  • 发布时间:2023-03-11 10: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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