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克莉丝的判断没有错，阿莱特夫人确实很喜欢肖特太太的裙子。或者说，肖特太太一进入茶室，她就关注到这条裙子了，并且趁着散步的功夫仔细询问了裙子的做法。唯一不同的是，肖特太太把功劳全都加到自己头上，完全没有提过克莉丝在其中的贡献。

毕竟，克莉丝只是一个小女孩，她的意见当然只是偶尔的聪慧迸发，其真实的贡献完全是由肖特太太做出，女仆安妮协助的。

克莉丝等了很久，阿莱特夫人并没有向她询问裙子的事情，她只好当作贵族夫人眼界颇高，或者这个想法其实并不稀奇，然后强迫自己忘却此事，更认真地学习圣典。

收羊毛的季节很快过去了。今年菲尔德伯爵的领地出产了至少四百磅上等羊毛，卖了一个好价钱。虽然投资羊群花费不赀，但绵羊总管威尔.朗森信誓旦旦地说，投资是一次性的，羊毛生意是长久的，虽然今年可以说没赚钱，但也并没什么亏损。到了明年，伯爵大人自然会得到丰厚的回报。

“呸！”　老约翰说道。他可是仔细地估算过，胖婶玛丽和其他女人洗过的生羊毛至少有六百磅，最终得到的羊毛不可能只有四百磅，中间的差距要么被威尔.朗森自己私吞了，要么就是他伙同羊毛商人暗地里卖掉了。他很想抓到威尔.朗森的把柄，告上一状，但一来威尔.朗森做事谨慎，而来胖婶和克莉丝都提醒他，男管家道森先生恐怕也在中间插了一手。

想到严厉的道森先生，老约翰也只得忍下这口气。

“您别生气，爸爸。羊毛的生意一年只做一次，但吃羊肉是经常的，伯爵大人还是更需要您不是吗？”　克莉丝委婉地安慰他说。

老约翰想到每次给大宅送新鲜屠宰的羊肉就能落下来的羊下水、羊皮，心里渐渐也就不生气了。他算计着自己积攒了十来张羊皮了，应该送到镇上去好生硝制一番，然后让皮靴匠人给全家每个人做一双羊皮靴子。还可以做两条羊皮的褥子，换掉已经磨成光板的旧褥子。

床太贵了，但是克莉丝长大了，她不能再跟他们夫妻睡在一起，应该给女孩子单独买一张床。或者请求伯爵的允许，到森林里去找一些合适的树枝，自己作一张。木匠来做当然比买更划算，因为木料是白来的，木匠的手工费花不了几个钱。但是巴里的手艺也确实太差了。

老约翰叹了口气。他觉得很对不起小女儿。

这样考虑好之后，老约翰就借口到镇上为胖婶买针线，先去取回委托女工纺好的毛线，又走到皮匠那里硝制羊皮，说定硝好之后就送三张皮到靴匠那里，又给了靴匠１个便士当作定金，委托他坐四双靴子。然后，老约翰走到针线铺子，按照妻子和女儿的吩咐为她们买了几根针，一些结实的棉线。最后，他又去酒馆花一便士喝了一杯淡啤酒。

自从克莉丝掌管家务，他们家天天只能喝煮开的清水，淡酒已经成了严重的奢侈品啦。

亨利.　德．拉法叶特子爵的腿渐渐好起来了。医生为了稳妥起见，一直让他休息到八月，等他终于从床上、轮椅上站起来的时候，肯特郡的秋天已经来临了。

他一能健步如飞，就迫不及待地前往拜访肖特牧师一家，时间正是选在下午，其时克莉丝正在书房学习圣典的最后一部分。她对圣典掌握的如此熟练，几乎可以算对答如流，肖特先生大为自豪，跃跃欲试想在这次主教巡礼中让克莉丝大出一回风头。这几天他对克莉丝进行了严格的教理问答训练，希望等到主教来临时表现的更加完美。

他想好了。教导出这样虔诚、聪明的信徒，他足可以调任一个更富裕的教区。至于克莉丝，她完全可以选择去做修女，她会得到女院长的极大重视的。

不过克莉丝倒是没有做修女的打算。因为对她这种出身贫民阶级的女孩来说，做修女跟做终身女仆没有两样，糟糕的是，修女甚至没有薪资。她宁愿去做玛格丽特小姐的女伴兼女仆，至少在上流社会小姐面前混一个眼熟。

她还没有放弃自己做女裁缝，开设自己的时装店的梦想呢。

就在这一天，德．拉法叶特子爵登门拜访了。

肖特先生激动得满脸涨红，肖特太太更是欢喜。克莉丝猛然见到亨利，也吃了一惊。她对亨利行礼，亨利见到她非常高兴，亲切地称呼她“克莉丝”　。肖特太太见子爵先生对克莉丝另眼相看，十分与有荣焉，她特地安排克莉丝跟子爵坐在一起，让他们能更亲近的交谈。

可惜。她想道。克莉丝八岁，德．拉法叶特子爵十六岁。克莉丝只是个牧羊人的女儿，如果她爱上了子爵，又因为家世相差悬殊而不得不放弃，唉！这是多么动人，多么感伤的美好感情啊！

子爵和克莉丝还没说上三句话，肖特太太已经想到了许多许多的爱情故事。它们都是以女方绝望病死，男方虽然娶妻生子，仍然终生怀念恋人做结局的。

克莉丝倒并不知道亨特太太对她有如许的赞叹。她并不讨厌亨利，他衣着虽然华丽，但头上不带假发，脸上也不敷粉粘黑豆儿，说起话来谦和又幽默，完全不像威廉姆.菲尔德伯爵那样让她起鸡皮疙瘩。或者说，他确实更像《傲慢与偏见》里面描写的英国绅士，虽然他是个法国人。

话题已经进行到了卢梭和伏尔泰。肖特先生和太太对自由和启蒙思想不感冒，但子爵先生是法国人，谈论的是法国话题，这是如此时髦以至于他们根本不敢发言打断。克莉丝前世只是听过两位的大名，还是根据法语发音自己猜的。她摆出一副又是惊讶又是赞叹的表情倾听对方的发言，亨利见克莉丝听得专注，不由得更是开怀。

他首先大大地赞美了一顿《大宪章》，使得完全不晓得《大宪章》为何物的肖特夫妻升起了极大的国家自豪感，然后他又称许了上院和下院，至得肖特先生简直想要去竞选下院议员。于是话题又转到菲尔德伯爵是否愿意进入上院。看着四十六岁的肖特先生跟十六岁的亨利子爵争得面红耳赤，克莉丝在惊诧之余又更是渴望能阅读到这些书籍。

糟糕的是，肖特先生完全不懂法语，而伏尔泰的著作不知道有没有英译版。更糟糕的是，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向亨利借阅这样的书籍。

终于，争论告一段落，亨利终于把话题转向了她。肖特先生正要让克莉丝给大家表演一下背诵圣典，却听克莉丝问道：“您刚才说，我国的下院实施立法，而上院有否决和司法的权利，那么我国的行政权力为什么不跟他们分开？我觉得，无论上院和下院看起来同样都有行政权力，那他们不会弄混吗？”　亨利呆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又疑惑地看了看完全不知所云的肖特先生，磕巴了半天，问道：“克莉丝，谁跟你讲过这些？”

“不，没有人。”克莉丝歪歪头，可爱地回答道：“我刚才听到您的讲述，就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上帝啊！”　亨利惊叹道：“你简直是个天才。你愿不愿意阅读伏尔泰先生的著作，我可以借给你。”　“当然愿意！”克莉丝正中下怀，一口就答应下来，接下来又犹豫了，“可是，我不懂法语。”　“我可以教你。”　亨利说道。　克莉丝求知若渴，完全不管肖特先生的脸色，立即就把学习法语的事情敲定为每天上午。亨利自告奋勇，愿意借用肖特先生的书房教导女孩，肖特太太想到可以跟子爵少爷更加亲近，立即强迫丈夫答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克莉丝怀着极其兴奋的心情跟父母讲述了这件事情。

本来还在欣赏针和线的胖婶沉默了。她说道：“今天小约翰来跟我说了一件事情。那个亨利子爵总是想从他那里打听你的事。克莉丝，你知道……”

“我知道。”克莉丝平静地打断妈妈的话，说道：“不管子爵想做什么，知识学到我手里就是我的，谁也抢夺不去。何况，学习的地点是在牧师先生家里，我一定会邀请肖特太太跟我一起学习的，我相信，肖特太太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等我能阅读简单的书籍，就把这件事告诉阿莱特夫人。等等，”她想了想，又说：“如果子爵现在已经告知了阿莱特夫人，也没准夫人根本不允许他来教我，那这件事也就没了。如果夫人允许，并进一步让我去大宅学习，那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妈妈？”

胖婶和老约翰简直呆住了。八岁的女儿已经把利弊全都想得停当。老约翰高兴得差点哭了：“真是我的女儿，真是我的种！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体面的好太太的，替你丈夫挣下好大一份家业。我这双眼睛从来不出错！”

“那就这么说定了。”克莉丝趁机敲定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