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肖特太太一夜没有睡。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法克制对英俊小少年的好奇，吃过早饭后，她立即打发肯特牧师上伯爵家里去拜访。等牧师一走，肖特太太坐立不安地在屋里转了又转，打发女仆出门望了很多次，总算见着肯特先生回了家。她立即走上前去，连珠炮地发问道：“你见到那位可怜的小绅士了吗？他怎么样？他的伤好了吗？他英俊不英俊？当然，他一定很英俊，他是一个英俊的绅士不是吗？德．拉法叶特子爵，多么可爱的名字！”

“当然，当然，我亲爱的太太，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肯特先生被太太的激动搞得手忙脚乱，赶紧说：“是的，德．拉法叶特子爵阁下，一位英俊的少年绅士。他醒了，伤口还没好。我衷心地问候了他，他非常亲切地回答我。阿莱特夫人和菲尔德伯爵都在，他们邀请我们共进下午茶和晚餐。”肯特太太兴奋地尖叫起来。

肯特先生十分得意：“您可以挑选合适的衣服和帽子了，太太。您马上就能见到那位德．拉法叶特子爵阁下。” “哦，天哪！安妮！安妮！！” 肯特太太一溜烟跑上楼，大声叫女仆给她找裙子。 她确实有一条丝绸的裙子，但那是舞会穿的，下午茶穿这个不合适，并且作为一个牧师太太，她最好在女保护人面前保持朴素。

朴素，但不能失礼。她拿着一条蓝白色格的细棉布裙子比来比去，有点拿不定主意，问女仆：“我穿黄色的那条怎么样？” “非常美好，太太。黄色衬您的皮肤。”安妮谨慎地说。她其实觉得女主人那条黄色裙子像一块脏了的泥巴。

肯特太太丢下蓝白格子裙，拿起那条鹅黄色裙子比了一会儿。确实很衬我的皮肤。她美滋滋的想。肯特太太又仔细翻了一下，哦，不行，这条裙子的侧面破了个小洞。她尖叫起来：“安妮！安妮！你没有把裙子收好！有老鼠，一定是老鼠弄坏了我的裙子！上帝啊！”

“不！太太！我好好收好了，这里绝对没有老鼠，我向圣母发誓！”女仆安妮比女主人尖叫的声音更大。她双手指天，神情激动。肯特太太被她吓了一跳，倒也就不叫了。她看着那条裙子犹豫了一下，道：“好吧，好吧，洞不大，我可以补一补。” 安妮立即积极地拿针线过来，替她拉着裙裾。

肯特太太补了一会儿，沮丧地放下。不知为什么，破洞看起来越发显眼了。怎么办呢，她皱着眉头犯愁了。安妮说道：“我们叫克莉丝小姐过来吧。她非常聪明，一定能想出办法。” 肯特太太恍然大悟了。她立即下令安妮去把克莉丝找来。

安妮跑到伯顿家的时候，克莉丝正在忙前忙后的收拾屋子。她最受不了的不是家中挥之不去的羊膻味，而是胖婶玛丽粗放的，很少打理家务的作风。以前因为不经常清理，当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差点被柜子上厚厚的灰尘吓到。于是，克莉丝一病好就立即开始打扫屋子，擦洗地板。地板上厚厚的污迹曾经让她恶心得吃不下饭，不过经过长时间的清理，地板终于露出了原有的模样：深色胡桃木。再打上伯爵夫人给的蜡，地板散发出温润的光泽，映照着干净、保养的很好，摆放得体的家具，使牧羊伯顿的家中比应有的更加体面。

就凭这一点，女仆安妮就非常喜欢克莉丝了。她认为克莉丝将来能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主人。

安妮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门开了。头上罩着布帽，穿着深色补丁围裙的克莉丝站在门口惊喜地看着她。“安妮小姐，上午好。” 克莉丝活泼地招呼道。

“上午好，克莉丝小姐。”安妮说道：“我的女主人请你去一趟。”  “当然，请等一等。请进来坐。” 克莉丝把安妮让进房间，请她坐下歇脚，又为她倒了一杯水——她死命逼着父母习惯的凉白开，然后赶紧去房间换衣服。 要去牧师家，穿带补丁的衣服肯定不行。

她换了一件用伯爵夫人给的细棉布做的，白底绿色细格子纹的裙子，重新洗了手脸，仔细梳了头发，编了两根辫子，用绿色的发带束好，垂在胸前。然后叫安妮：“走吧，安妮小姐。” 安妮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这样真漂亮，克莉丝小姐。” 克莉丝笑了笑，说“谢谢”，二人一起往牧师家走去。

肯特太太正在房间里对着裙子哭呢。克莉丝诧异问道：“好太太，您怎么了？” 肯特太太沮丧地说：“裙子，裙子破了。” 克莉丝仔细看了看那条黄裙子，对女仆安妮说道：“请把太太那顶有很多花的帽子拿来。那顶太太从来不带的。” 安妮答应了。过了一会儿，她拿来一顶上面装饰着黄玫瑰、雏菊和大丽花的帽子。安妮把帽子跟裙子比了比，对肯特太太说：“好太太，我们把一朵雏菊拆下来缝到这个洞上，恰好把洞挡住。”

肯特太太看克莉丝来来去去的比划，已经楞了。见她这样说，想了一会儿，叫道：“太棒了！天哪，克莉丝，你真是个小天才！” 说着，兴致勃勃的叫安妮来拆帽子。安妮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帽子上的干花全部都拆下拉了。肯特太太亲自动手，把一朵雏菊缝在裙子上，恰好挡住了洞。她看了一会儿，灵机一动：要是把所有的花都装饰在裙子上一定更美。

她马上对大家宣布这个办法。克莉丝首先拍手赞同道：“这主意太棒了太太！” 女仆安妮则建议说：“您得穿上这件裙子，我们再看看怎样装饰。” “你说的对。”肯特太太赞同道。

这条裙子的腰身是19寸，但肯特太太今天早晨穿的裙子有20寸之多，她叫安妮来帮自己重新束腰，克莉丝可不打算看体面妇女们的战斗准备，找了借口跑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楼上传来肯特太太的尖叫声。

‘老天爷‘ ，克莉丝想道：‘要是我陪着玛格丽特小姐去女修院，是不是也得穿那种东西？’虽说若为知识故，什么都可抛，可是每天穿束腰实在是……

等了很久，楼上安妮叫她：“克莉丝，快上来。” 克莉丝答应着，蹬蹬蹬跑上了楼。肯特太太已经好好的穿着黄裙子站在那里了。

克莉丝首先看钉着雏菊的地方。雏菊比裙子颜色略深，显得有点俏皮。她绕着肯特太太转了一圈，心里逐渐有了点想法。 她数了数，四十朵小雏菊，五朵黄玫瑰，六朵大丽花。她又在安妮的帮助下，把肯特太太的裙子展开，大概估算了一下裙展宽度，又跟安妮商量的一会儿，才对肯特太太说：“太太，可以在腰上往下这里，这里，这里，缝上雏菊，下面这里，这里是玫瑰，最底层一圈缝大丽花，看起来会像秋天的原野，花朵撒落下来一样。”

肯特太太被她说的画面吸引了，激动的说：“对，就是那样！” 征得了肯特太太的许可，克莉丝首先在预计钉花朵的地方用黄色丝线做了个记号，才与安妮一起，花了足足两个小时时间把花朵全都钉好。

果然，效果与她想象的一样。肯特太太兴奋地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又抱着她亲了无数下，尖叫了十几分钟，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你今天跟我一起去伯爵家拜访。阿莱特夫人喜欢你，我要让她看看你修改的裙子。克莉丝，要是你一直有这样的才华，完全可以做伯爵夫人的侍女，为她修改裙子。是个好工作，不是吗？”

克莉丝愣住了。说真的，她可耻的心动了。在这样的时代，真正的淑女不工作，女人可以得到的正经工作无非是家庭女教师（有被男主人欺辱的风险）、女仆或侍女（有被男主人欺辱的风险），女裁缝、女手工艺人，或者进工厂做女工（有被男工人、工厂主和工头欺辱的风险）。否则，她就只有跟胖婶玛丽一样做个农妇或者出去做妓女了。

在所有这样职业里，女裁缝很可能是最体面，也最安全的一个职业。

如果，如果她能得到伯爵夫人的赏识……

她兴奋地看向肖特太太：“我，我可以去吗？” 她紧张地望着她。

肖特太太感到了救世主的自豪：“当然可以，我亲爱的，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