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赵王（二）

第五十四章 赵王（二）

一日，忽有一行人往赵王府门前下车。门子动问何人，为首的一个青年笑道：“我姓张，京卫指挥同知张同知之子，赵王太妃是我的姑姑。” 因送上拜帖。门子不敢迁延，连忙走进去送与赵王，赵王与母亲说知，黛芳道：“难道是小青哥？快叫他进来。”

于是开了侧门，长史官亲自出迎。那青年下了车，从车中扶出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领着个小女孩，使扇子遮着脸。长史连忙叫抬轿子来。妇人上了轿，一迳往后头拜太妃去。那青年便由长史官导引着，往前殿拜谒赵王。

赵王接着，让到堂上待茶，叙了寒温，动问身世，果然正是王太妃长兄的长子，那个妇人也不是别人，乃是他的二妹。赵王改颜笑道：“原来是表兄、表姐到了。” 张青哥连称不敢，苦笑道：“小人此来并不是为自己的事，实在是我的二妹遇人不淑，在家又恐前头夫家搅扰，因此到府上求恳庇护一二。”

仅是一妇人事，赵王毫不为难，道：“咱们是至亲，有何不可？” 便带着张青哥来拜母亲。一进慈安殿，张二妹正在殿中抹着眼泪哭呢。小丫头回报说王爷、张大爷来了，寿康公主和王妃、张二妹都往后头回避。一时二人进来，张青哥跪下四双八拜行了礼，黛芳亲手扶起他来，含泪道：“咱们姑侄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面。” 青哥道：“我父亲、母亲每常提起姑妈来，也常挂念。”又说：“祖父、祖母身子都甚健旺。祖父的半边身子还是动不得，如今牙齿都掉光了，通听不见人说话。祖母眼睛花了，耳朵倒还没事。”

又说：“二叔、三叔也好。二叔前年上京，吃的胖壮。三叔升了湖北道，往京陛见，也都安康。” 黛芳十分喜悦。因问：“你妹妹说在婆家日子过不下去，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青哥未言先叹，道：“那家子先头有个心肝儿的表妹。娶了我妹子没半年，就把那表妹抬起来做了二房。偏我妹子太厚道了，吃了这个亏，也没往家里说。落后那妾生了长子，越发欺负的我妹妹没处藏躲，我妹子生的女儿被他们合起伙来百般作践，这才与我说了。总是我们不当心，把妹子送到火坑里。”说着，眼圈红了。

半晌又道：“我把妹子、侄女儿接回家，那头三日两头的往家里来。顾及我父亲，不敢闹，却使了许多人与祖父、祖母罗噪。我娘叫我带着妹子和侄女往外头躲一阵，我想二叔、三叔都不便，所以来求姑姑。”

黛芳哼了一声，道：“你妹子嫁的是何等人家？” 青哥道：“是太仆寺少卿家里。” 黛芳嗤笑，道：“侄女儿放心住着。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往王府来闹不成？” 青哥连忙起身谢过。

落后青哥被赵王让着往外头去了，张二妹复带着女儿出来，给姑母磕头作谢。黛芳道：“侄女，你休要惧怕。你到了这府里就如到了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了。” 王妃早叫人收拾了木莲院与表姐、表侄女居住，又收拾玉竹院给表兄。

过了几日，张青哥辞去，张二妹和女儿小贵姐住在木莲院，每日与姑妈恭恭敬敬的请安。下来也时常与公主、王妃、王侧妃们说话，自觉一步登天。小贵姐才将五岁，见王妃、公主们穿戴都简素，悄悄的问母亲。张二妹亦不知所以，私下询问姑妈，黛芳道：“家里与太后娘娘穿孝哩。” 张二妹恍然大悟，立即把头上金钗翠凤、宝石押发都收了，换上白玉、翠玉、琥珀头面，身上都换了浅色衣服。王妃见这个表姐如此聪明识趣，甚是高看，也常常过问她的使用，下人们也就不敢相欺。张二妹在此十分得所。

原来张同知家兄弟姐妹五六个，人人精乖，独这个二妹老实厚道。先头张同知实职在身，她婆家自然不敢相欺，后来赵王就藩，贵太妃娘娘也出京去了，张同知没了靠山，少了气焰，叫人家作弄得空在家里，亲家见他没了好处，就把他女儿渐渐的欺负起来。

这也怪他眼皮子浅，只看见人家是个四品文官儿，比自己武职品阶高，就把个女儿许配，殊不知锦衣卫同知是个吃肉的，太仆寺少卿只好攮屎。后来女儿回了娘家，亲家虽不敢大闹，也隔三岔五的上门恶心人，恶心的张老大人，郑夫人都受不得，张大太太变下脸着实的吵闹，当不得亲家赖皮赖脸，只得将女儿送出京去。

张二妹为了自己和孩子的苦命哭的要不得，谁知祸福难料，天让她掉在福窝里，背后不知念了几千几百佛。当下把婆家的烂事丢在一边，每日做了欢天喜地的脸儿，讨姑妈的喜欢。黛芳因她老实听话，小贵姐乖巧可爱，着实亲近，衣服头面和月钱都照依六品女官的品阶备办，张二妹一边攒棺材本，一边给自己女儿攒嫁妆，日子也过得甚是有趣。

春去秋来，时光匆匆数年。某日，皇帝因久不见弟妹，思念亲人，下旨召藩王进京。黛芳想想寿康年纪也大了，也该提起驸马的事来。虽说她想在赵地寻驸马，这却先要皇帝允准，索性带着公主，同赵王一道进京。张二妹因也要了结那头婆家的事情，好与女儿说好人家，过好日子，因此一并随行。

赵王摆起王驾，奉着太妃，带着公主、王妃，张着大伞，打着旗牌，马快前导，护卫押后，也有三百来号人。昼行夜宿，有一日，安安稳稳进了京，一直往赵王府住下。先头来收拾房舍的管家们上来拜见过了，赵王先安顿母妹，然后不敢自安，立即到宫门前递牌子请见。

赵王的牌子一进去，永宁帝连忙在御书房召见。兄弟两个见了面，赵王使出学自老娘的招式，长歌当哭，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如丧考妣。永宁帝给他这一通哭，哭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得好言安慰，放他出去了。

第二日，长安、长宁两个公主都来拜望，都说：“母亲们在宫中都盼着见太妃娘娘的，只恐有亵，不敢相召。” 原来黛芳是淑贵太妃，位仍在安贵太妃、德太妃之前，所以两个不能召见。黛芳便道：“我也想着姐妹们，若不嫌我烦，我明儿进宫去。” 二公主皆笑曰：“哪里话。” 寿康也向前见过姐姐。

落后赵王妃也来相见。姑嫂们说一回话，两个公主辞去了。

隔日，黛芳果然便递牌子进宫。宁寿宫总管太监领着人在宫们迎着，黛芳换了贵太妃的辇，带着女儿到了宁寿宫，安贵太妃、德太妃已经在宫门前迎接了。寿康远远下了轿子，扶着母亲的辇走过来，先给两位太妃磕头。两位太妃扶起来，都说：“寿康大了，发变的好个姑娘。” 黛芳也笑道：“她还年小，淘气着呢。” 两位太妃引黛芳进去。

原来朱太后病故，安贵太妃就挪去前殿，平日狄皇贵妃也不来请安，两个日子甚是寂寥，今日故友相见，比往日更多几分情分。

寿康因先辞去，往前头拜见永宁帝，又目视母亲，黛芳知其意，便问安贵太妃：“狄皇贵妃那里见是不见？” 安贵太妃叹了口气，道：“这宫里也是乱为王了。寿康去见她，把她当嫂子待？当小嫂子待？彼此尴尬。” 德太妃道：“我说还是去见见吧。省的她又往皇帝耳边吹什么枕头风。” 黛芳便向女儿点点头。

寿康公主先到含章宫，可巧狄皇贵妃在旁伺候，一齐拜见了，也省一道事。永宁帝对这个小妹妹并没见过几回，也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只说：“好生伺候贵太妃娘娘。” 倒是狄皇贵妃说了两句客气话，寿康一一应喏，辞别回去，说了前后的话。

因这日乃是永宁帝万寿，宫中赐宴，皇帝在前头待宗亲、大臣，后头狄皇贵妃款待内、外命妇。黛芳居首位，安贵太妃、德太妃坐在一处，抬眼看见那个狄小妹插在嫔妃队伍里，彼此看了几眼，推不胜酒力下来了，相互摇头苦笑不迭。

寿康坐在两个姐姐下头，外命妇们都知道这个公主要召驸马了，全都偷眼打量，打量得她羞恼起来，悄悄拉长宁的袖子，叫“姐姐”，长宁偷偷在她耳边道：“就是恼了也别带出来。这起子命妇的舌头都有丈把长，无风还要起三尺浪呢，你害羞，她们背后不知要嚼出什么来。” 寿康听了姐姐的话，勉强忍耐，甚是如坐针毡。

诸宗亲一起，大臣一起都在外头为皇帝上寿。永宁帝是那么个性子，众人都掐着心儿颂圣，生怕哪一句又戳了他的肺泡儿。永宁帝听得无聊，随口问赵王：“你在赵地常做什么？”赵王忙起身笑道：“臣弟这些年来钻研医术，冯太医说，我如今也可出师了。”　永宁帝不觉笑了，道：“这是好事。”赵王一边打躬一边说：“谢皇上夸赞。” 永宁帝又问：“有了小侄儿不曾？” 赵王羞的脸红红的，摇着头说：“头里……守太后娘娘的孝，不曾，不曾……” 永宁帝大笑乃止。

罢宴回府，赵王抹着汗对王妃道：“咱快些定了妹子的亲事，可快快的回家去罢。龙潭虎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