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朱太后

黛芳着了这个惊吓，也觉得今上的眼里不揉沙子，算计要赶着赵王出宫就藩，自己也要随去，离了人的眼目。然则一者寿康公主不满十岁，离娘不得，二来赵王尚未大婚，也不能就藩，三者朱太后又病着，辞别不得。只得每日往宁寿宫前殿问安，愁的了不得。

因朱太后病了，皇后、贵妃、敬嫔并三个公主皆来侍疾。 太后厌其纷乱，向众人道：“我这里有了张贵太妃和安太妃、德太嫔，样样都好，用不着你们。你们都回去罢。”皇后道：“太妃们也有了年纪了，日夜服侍也不相应。我等为人子媳，正该尝药侍疾，让我等回去，岂不是说我等不孝么？” 朱太后无奈许之。

从此三个嫔妃，三个公主轮流服侍太后。别人罢了，狄贵妃娇滴滴的，端个碗怕烫着，尝个药嫌苦，黛芳看不上，道：“你好好的坐在那里，出个脸，就算你出了力气罢了。没得裹乱，人还不够伺候你的。” 狄贵妃红了脸，泪珠儿要掉不掉的，黛芳板着脸道：“快往后头坐着去。紧着太后这里病着，你哭甚？不够触霉头的。” 狄贵妃只得往下头去了。

狄贵妃转头抹着眼泪哭巴巴的诉委屈，永宁帝因与贵太妃有心结，反而不好再为小老婆的事搅扰，温言抚慰两句。狄贵妃没人撑腰，又去找梁芳，梁芳劝道：“那位贵太妃，你不惹她都好好的，惹发了她，她可不管你是谁。娘娘没的惹她做什么？” 狄贵妃愤愤的往宫里自己生闷气。

朱太后病势略好，渐渐起来走动，阖宫皆喜。忽有一日，外廷报丧，言缮国公病故。朱太后着了这个惊痛，又倒下了，黛芳复领着太妃、太嫔们日夜照看。

偏缮国公的遗表上去，皇帝迟迟不下袭爵的旨意，世子、世子夫人热孝在身上，不能出门，朱皇后是出嫁女，心里怎么不急？　只是永宁帝不大往长秋宫来，她见不着皇帝，也没法求情，只好顾不得姑妈的病了。　

朱太后知道了，向黛芳叹道：“皇上于我家误会颇深，心结难解也。”　黛芳不搭话。朱太后明知指望不上她，只好等皇帝来请安时提一两句。永宁帝见太后病势沉重，就发了旨意，召天下良医入京为太后诊治。旨意颁下，各省都送了有数的名医进京。

这些大夫们看了脉，都说是“焦虑劳思”　之症，最要放宽心胸，善加保养。永宁帝道：“太后病中不宜多思多虑，勿召外命妇。”　又与朱皇后说：“太后欠安，切勿使闲话搅扰。”　朱皇后不敢复言。　朱世子叫天不应，勉强出了殡，回家闭门守孝。过了好几个月，皇帝下旨许世子降等袭爵，改封缮侯。朱皇后也只好背着人抹泪罢了。

朱太后病体时好时坏，黛芳在旁常常宽慰。朱太后道：“我的病是好不了了。” 黛芳道：“娘娘说哪里话来。娘娘这几日比前要好些了。”朱太后笑了两声，打发伺候的人都出去，方道：“你放心，我怎也得撑过两三年去。有我在一日，朱家安稳一日，我若去了……皇上英明果毅，后事难料。”　黛芳“啊”道：“怎会如此？”　朱太后长叹一声，摇摇头，道：“总是我当初看轻了皇帝。”

太后又道：“妹妹，我要求你一件事情。”　黛芳道：“娘娘请讲。”　朱太后道：“我的病沉疴难返，民间多有冲喜的规矩，赵王可趁此机会大婚出宫。我哥哥有一幼女，堪配赵王。”　黛芳低着头不说话。朱太后再好一千倍，不到得要拿她的儿子垫窝儿。

朱太后已知其意，便也不再提寿康公主的婚事，喘息一回，道：“悼怀太子当日薨逝的缘故，我从未与你提过一字。你可怨我？”黛芳瞪大了眼睛看她。朱太后便凑近她，低低的说了许久，最后道：“你放心。所有与此事相关的，我一个都没有放过。我与太子报了仇来。口供和证物在我床背后匣子里，如今交代给你，日后或许有用处。”黛芳捂着嘴，泪流不止，一个劲的点头。

有道是，屋内说话，在旁有耳。寿康公主淘气，在床背后玩耍，太后与她母亲所言，她一字不差俱已听在心中。公主聪明伶俐，此事事关重大，她小小年纪竟能忍住，不与人言。

太后病体渐次沉重，长安、长宁两位公主果然与永宁帝提起冲喜的事来。永宁帝道：“哪有喜事好冲？”　长安、长宁俱说：“赵王虽然小，勉强也在可成亲的年纪了。男儿十二三岁成婚的也有的是。”　永宁帝沉思良久，道：“可有中意的女孩儿？”长安看黛芳，黛芳道：“人选是没有，还要再看看。如今事赶的急，恐怕没有太多挑拣的。我想，只要身家清白，女孩儿好，与赵王说的来就行了。”

永宁帝笑道：“张大夫家可有好女孩儿？” 黛芳摇头道：“我家女孩儿都订亲了，不得行。” 永宁帝便看长安、长宁，两位公主皆摇头说：“我家没有。” 永宁帝道：“那就降旨择选吧。” 三人皆云可。 于是永宁帝降旨，择京城三百里以内仕宦人家十一岁到十六岁女子，备选赵王妃。

前头太子、周王选妃，众人趋之若鹜，换了赵王，人明明知道是不受宠藩王的妃子，大人家好端端家里的嫡出女儿何苦葬送到那里头？因此送来备选的秀女也甚是寥落。

朱太后起不来床，委朱皇后、张贵太妃拣择。那时狄家也送女候选，与狄贵妃真是一个娘胞养活出来。狄贵妃常常带着自己妹子给太妃们请安，狄小妹软绵绵的，黛芳心里不大看得上，又恐她给皇帝抱怨，只得笑纳了狄小妹的讨好。

狄贵妃果然也向皇帝吹了许多枕头风，郭德宝辗转托人打听到皇帝有个乱点鸳鸯谱的意思，赶紧报给黛芳，黛芳直截请了皇帝来，说道：“狄氏性子太软，不是个当家理纪的材料。赵王妃要管家哩，她说话哼哼唧唧蚊子哼似的，娶来做看娘子么？且她是个美人灯儿，三不五时病一场，恐与子嗣不利。”　

贵太妃从未如此正言厉色的说话，永宁帝颇有些不是滋味，下来与李寻、梁芳两个说起前事来，道：“朕每常疑惑，因恐伤了贞敬皇后的心，不曾追究。往事到底如何？如今想来，心有不甘。”　李寻劝道：“往事不可追，皇上想着先皇、先贞敬皇后慈爱，就不要再追究了。”　梁芳道：“不如看看玉牒？”　永宁帝乃调玉牒来看，上头果然生母是刘氏，也就解了疑惑。

朱皇后与张贵太妃二人再三择选，择定国子监祭酒之女胡氏为妃，余下两个侧妃家里都是五品出身。黛芳喜欢几个姑娘都知书达理的，秉性温柔，堪配儿子。赵王知道自己选妃，羞得不肯出来。

朱皇后说怕太后病势沉重，赶三赶四的逼着宗人府、礼部赶紧过了六礼，择吉日迎娶。娶的那日，太后赏了一柄翡翠三镶玉如意，皇后赏了一对红木镶宝如意，张贵太妃和其余诸太妃皆有赏赐。狄贵妃妹子没选中，心里更加不乐意，见赵王妃挑了个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笑话说：“尽有一品、二品的大员不挑，偏挑了个四品的小官儿人家，可见没见识。”　因不好不随大流，亦赏了两件首饰。

胡氏温柔贤德，与赵王夫妻和睦。朱太后因有喜事，果然身子渐有起色。

一日，内阁狄学士上书，言赵王已经大婚，不当居于宫中，应该出宫开府。紧接着便又有人上书说赵王应当就藩。永宁帝故意的说：“赵王年轻，且太妃居于宫中，不忍使其母子分离。”狄学士道：“藩王大婚后就藩乃是祖宗成法，理之当然。既有生母太妃，随王奉养也就是了。”　永宁帝道：“寿康公主年幼，如之奈何？”　狄学士道：“还有太后。”　永宁帝即命封国整修赵王府。

黛芳这边舍不得女儿，那边放不下儿子，因女儿还小，上书请携女出京。永宁帝道：“公主位尊，岂能长于藩王府邸？”　黛芳舍下脸拉着皇帝哭闹，日日数说，千也是“你兄弟年纪小”，万也是“你妹妹才多大”，永宁帝纵然铁石心肠，也被她哭得无可奈何。

黛芳不单向皇帝哭，还召了狄学士的夫人，狄学士的老娘对着号啕痛，众人被她磨的实在无可奈何，又想想，不过是个公主，于是许可。

永宁六年，赵王就藩。为贵太妃张氏上赵王太妃尊号，一同出京奉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