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永宁帝

景泰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嗣皇帝灵前即位，明年，改元永宁，是为永宁帝。尊皇太后陆氏为慈圣太皇太后，皇后朱氏为端佑皇太后，追封皇贵妃刘氏为贞敬皇后。大行皇帝后宫嫔妃无出者，皆往皇觉寺出家，为先帝祈福。皇太后以下有子太妃俱移居宁寿宫。

又，立王妃朱氏为庄妃，侧妃狄氏为德妃，丘氏为敬嫔。

亲闺女的王妃变成庄妃，缮国公世子夫人哭得下不来床，扯着世子说：“我不管，你们坑害了我的女儿，就要把这事说个明白！狄家小贱人狐媚魇道的，不知怎么给皇上灌迷汤来，宠妾灭妻，什么样子！” 缮国公夫人也甚是没脸，跑回娘家去对着哥哥柳国公道：“你家养的好侄女儿，千年狐狸精出世了！前头贞敬皇后也不曾有这般道行！”

柳国公、柳国公夫人万般赔情，转头愁眉不展，道：“如今怎好？她又不是我的女儿，她的亲爹娘尚在，我一个伯父，说她不得。且她现在是贵人了，难道会听我说？”  柳国公世子与长安公主说，长安道：“皇上真个叫做鬼迷心窍！贬妻做妾，古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不要急，我与那头老王爷，老王妃们说。” 果然往各家宗亲府里拜望。

宗亲们遂上了折子，委婉请立皇后，永宁帝把那折子上批曰：“皇考崩逝，朕哀哀欲绝，尔等因后宫小事上书，哀思何在？忠爱何存？” 宗亲们闭了嘴。

至永宁元年，皇帝除服，内阁亦上表请立皇后，永宁帝仍然推说过于伤怀，不以儿女事为重。又是慎首辅私下觐见道：“立后乃国事，请皇上三思。” 永宁帝道：“圣人只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何曾说过国不可一日无后？” 慎首辅劝道：“先帝选立正妃，不立为后恐有损先帝圣德。”永宁帝默然无语。

太皇太后听说，与朱太后相顾无言。朱太后叹道：“总是我的侄女儿未尽为妻之道，夫主不喜，才有此事。” 太皇太后同日失了儿子、孙子，越发老态龙钟，缠绵病榻，只道：“他如今心里有疙瘩，就拿着好好的正妻撒气。这是从小不在身边养的孩子，我说话，恐怕他也不听。” 于是请张贵太妃来商议。

黛芳过来一听，是这么个愁人事，不敢坚拒，只好愁眉苦脸的回到宁寿宫后殿，跟绿嬷嬷商量。绿嬷嬷明知皇帝有心事，哪儿敢说话，低着头不做声。黛芳计无所出，只好说：“庄妃可惜了的。” 又怕太皇太后，皇太后追问，推病了，躲在屋里不出来。

到了三月，因慎首辅百般劝解，永宁帝方下旨，晋封庄妃朱氏为皇后，德妃狄氏为贵妃。

朱窈娘正妻做了妾，然后以妾扶正，里子面子都丢得精光。后宫嫔妃见了这个态势，明知道皇后不招待见，心里不屑，脸上也就少了恭敬。狄贵妃原先做侧妃时还老老实实的，今日把翅子一炸就改换了心肠。皇后少了威严，后妃增了威风，永宁帝的后宫虽只有三人，每日都能做出一台《挑滑车》来。

黛芳听见宫里这个花红柳绿，牢牢的管住女儿不准往内宫去，又叫儿子：“往后下了学就家来。要不，就往那头见你皇祖母去。不准搅扰皇帝。不准随意出宫。张大夫府上更不准去。” 又叫赵王的伴伴们吩咐说：“ 有哪一日迟了不回来，或者偷偷的出宫玩耍，被我对出来，一顿敲死。” 几个管事太监都跪下叩头不迭。

黛芳在宫里管教儿子，张大夫、郑夫人老两口也在家里教训儿孙。原来那张大自从升任京卫指挥同知，豁嘴的毛病渐渐改了，又渐渐多出一个好色的毛病。从前亲娘、媳妇管的紧，如今亲娘老迈，自己升官，他还怕俱何人？赶国丧一过，就往家里领了个小的。

张大太太忍了气收下。一日，郑老夫人瞧见了，问：“这是哪里来的？” 张大太太道：“是大爷外头寻的。”郑老夫人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待儿子回来便把他叫到屋里，说道：“你如今也好大年纪，儿子都娶媳妇了，放着身子不保养，还做这样的事做什么？娘娘在宫里做个太妃也甚艰难。看当今皇帝即位，咱们家没得加封，就知道皇上眼里是没有咱们的。”　

张同知笑道：“娘且放心。皇上既眼睛里没咱，这点事自然也不会追究。您想想，咱这个身份，言官把咱的名字怼在皇上跟前，他处置是，不处置是？咱家要是国丈、国舅这样的正经外戚，皇上处置叫做‘大义灭亲’，如今皇上处置咱，您说叫个什么？”　

张大夫歪在椅子上啐道：“你胆子包了天，这样的话也敢说！”　张同知呵呵的笑了，道：“朝廷上也不是一般二般的乱哄，哪儿有心理会这点小事。你儿子心里有数呢。”　郑夫人道：“怎的了？”　张同知笑而不语。

原来永宁帝少年即位，阁臣未免有些轻视。他心里怀着不高兴，与妻家闹的不痛快，这外戚也是指望不上，于是处置政务甚是束手束脚的。他既外朝无人可用，于是祭出屡试不爽的好法子：将身畔得用太监皆发往内廷二十四监担任要职，李寻为司礼监掌印，内阁文书皆由司礼监批红。从此内官、外官成犄角之势。

言官们倒也阵阵的上书，言说祖宗成法，内官不得干政，皇帝只当没听见。内阁这回也不敢使出辞官的法子威慑，因他里头自家搞了个小内阁，你若辞官，只怕皇帝顺势要罢内阁了。

李寻既为内官之首，其威凛凛，梁芳不如李寻的风头，便投靠了狄贵妃，两个里外勾连，吹那枕头风，肩头风。狄贵妃之父得了这个东风，入朝做到户部尚书的职衔。

狄贵妃弄权，小朱皇后有心节制，叫她来训斥说：“祖制，内宫不得干政。你交通外官，把持朝政，真是放肆无礼！”当时拉倒贵妃要打，众人连忙苦劝。贵妃趴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一时竟昏了过去。宫人连忙扶回去。贵妃向皇帝诉冤枉，皇帝叱责皇后道：“你无子、嫉妒，本不配为国母！姑念父皇恩德，让你暂守这个位子，你不思改悔，还要放肆，难道朕废不得你吗？”

小朱皇后夫妻数载，乍听了这个话头，真是万念俱灰。与朱太后道：“我与他早做夫妻，从来和睦，却不知皇上听了哪里谗言，要与我恩断义绝了！姑母在上，我实在是冤枉，冤枉啊。” 朱太后明明知道皇帝心事，不好与皇后说，勉强劝道：“你们小夫妻偶然口角也不为大事。过两日自然就好了。”

朱皇后怏怏不乐的枯坐长秋宫，狄贵妃甚是得意。与梁芳商议道：“ 我做个贵妃，头上有皇后，说欺负了就欺负了，我实在不服。你且想个法子，让我怎么能正位中宫，出我这一口气。” 梁芳得了贵妃的意思，心里想：皇后出身显贵，又是太后的侄女，平白废后是万万不能的。不若连缮国公家一起端了，才能了结此事。

从此常常在皇帝耳边说缮国公府的不是。永宁帝本来与朱家有心结，被阴风阵阵的吹着，越发不待见朱氏，从此皇后宫中绝迹不往，去宁寿宫请安也甚勉强。黛芳每每见他冷着脸敷衍行礼，口中百般转圜，皇帝皮笑肉不笑的，让她也无从说起。回到后殿，只好叫小儿子过来又叮嘱一番万万不要搅扰皇兄的话。幸而寿康公主半大不小正是爱说话的时候，小嘴巴巴的，童言童语，颇解烦忧。

再说李寻，因升任司礼监掌印，手下领了一干秉笔太监，起先还只是拣择要紧奏章，撰写节略，渐渐的凡进御章奏及降敕批疏，无有不经其出纳者，外面内阁票拟皆决于内监批红。又渐渐的，外廷文武官员选拔，都是司礼监会同吏部查考。于是人都称外头是“大内阁”，司礼监叫是“小内阁”。 内宦的风头也就日高日扬。

后来慎首辅告老还乡，狄尚书因闺女，太监的内援擢为大学士，中人之威过于台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