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太子妃（上）

一日，太后下旨，着京中四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女子，开具名单达部，以备择选。众人都猜度要择选太子嫔妃和周王嫔妃。藩王妃罢了，太子的嫔妃日后都是有大造化的。于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承恩公府、缮国公府都有女儿参选，外省大员亦送女入京。

一日，皇后召张贵妃，亲问她说：“你家女儿可有想要入宫的？” 黛芳笑辞道：“我家大的侄女儿都已许配人家，小的两个又都没满十岁，入甚宫来？况我哥哥们都官不过五品，也不当入宫。” 朱后见她说的至诚，便笑了，乃唤：“窈娘出来。” 黛芳抬眼见一个肌肤胜雪，气度高华的少女从帘后出来，翩翩拜倒，口称：“朱氏窈娘见过贵妃娘娘。”便知是缮国公府的女孩儿了。

朱后指女孩道：“这是我二哥的女儿，亦是我家的嫡长女，小名唤作窈娘，今年十六岁了。这孩子生得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性子又柔善，我爹甚是疼她。” 原来皇后名下有了儿子，自觉终身有靠，但太子十二岁方才出继，与膳国公府也只是面上情分罢了。幸喜张家官职不显，张氏亦不争先，便想着再送一个女儿入东宫，日后好照拂朱家。

黛芳娘家既没人可选，看朱窈娘的眼光就多了几分真心。见小姑娘低眉顺眼，十分温婉，笑道：“好个齐整孩子。”拉着她的手细问生辰，又问读什么书，做什么针指，窈娘连忙将备好的一个荷包敬上。黛芳见绣的甚是精细，十分喜爱，随手拔下头上一根簪子赏了。又说了半日，黛芳含着一脸笑去了。

朱后便向自己侄女道：“张贵妃是个和顺人，日常没有刻薄人过。我看她对你也甚喜欢。” 朱窈娘脸上微微一红，却道：“姑母，皇上未必肯让咱们朱家连出两个皇后罢。” 朱后道：“不是你，就是承恩公家的姑娘。选他家，难道不是一门两后？其余凭她是谁，越不过你两个的次序去。” 窈娘琢磨了一会儿，问：“若是两家都不选呢？” 朱后楞了。

第二日，黛芳往永寿宫请安，果然太后将出两个女儿来，乃是承恩公长房长孙女，和三房的一个女儿，皆生得雪肤花貌，上前对着贵妃盈盈拜倒。黛芳连忙扶起二人。两个姑娘都好相貌，一个娇憨，一个活泼。

太后直截问道：“你看我这两个女孩儿可配得孙儿么？” 黛芳笑道：“哎呀，都是好孩子。”太后道：“我看了许久，挑出这两个孩子，一个给太子，一个给周王。” 黛芳愕然道：“皇贵妃那里……” 太后蹙眉道：“亲祖母给亲孙儿挑媳妇，又有哪里不是了？” 黛芳默然。

太后叹道：“你这个性子，却叫人怎样说你。她是皇贵妃，你也是贵妃，你究竟怕她什么？这么多年只看她在那里耀武扬威。” 黛芳不答反问：“这两个孩子叫什么，多大年岁？” 太后便把前话丢了，指着两个女孩道：“一个是大姐，一个是五姐，都是十五岁。两个都是乖巧孝顺的孩子，家里兄弟姐妹俱全。” 黛芳拉着陆大姐的手看了一回，复拉着陆五姐的手看过，笑道：“叫我不知爱哪一个好了。” 也赏了一人一根簪子。

两个姑娘连忙谢赏，又奉上自己绣的荷包和手帕，黛芳也都收了。太后打发两个出去玩，复向黛芳道：“五姐出身低了些，做周王妃是不够，看老身份上，一个侧妃位子总是有的。大的这个，我想太子妃总在我们家和缮国公府那头挑，做不得太子妃，良媛也罢。” 黛芳见太后没有势在必得的心思，心下稍安，便道：“妾在皇后娘娘那头也见膳国公府女儿来，都是好孩子，不管挑哪一个妾都是喜欢的。只是立太子妃是国事，也须看皇上的意思。依妾看，只要人勤顺，知道道理，与太子说的来就好了。” 太后亦笑道：“你说的是。凭她怎的好，与夫主说不来就是不好。只是……”黛芳忙道：“我看孩子们个个知礼，断不是那种轻薄人。”太后颔首道：“膳国公家的家教老身是信得过的。”

良久，外头通报：长安公主来了。 太后脸上带笑。一时长安公主进来，先给太后行礼，次向贵妃见礼，黛芳侧过身子受了半礼。 长安便往太后身边坐了，笑道：“皇祖母好久不见。”太后笑道：“去见过你母后没有？” 长安道：“才去见来，母后嫌我吵闹，打发的我来了。我想我好容易进宫一趟，一定要来扰扰皇祖母。” 说的众人皆笑了。

太后见长安身边跟着个小娘子，问道：“这是谁？” 长安拉那小姑娘来道：“这是我的堂小姑子，她爹是柳国公的同母弟，我们驸马叫二叔的，正任江南转运使，这个妹妹生在苏杭长在扬州，您看生的如何？”

太后听说是京外大员的女儿，笑容便深，仔细看了一看，那姑娘生得桃花如面，柳叶如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身姿卓约若姑射仙人，竟是个极难得的美人。便笑道：“你叫什么，几岁了？”　那女儿羞羞涩涩翻身行礼道：“小女狄氏婉儿，今年十五岁。狄婉儿见过太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　太后向贴身宫女点头，不一时宫人便奉上见面礼：一对珠排环，四色缎子。黛芳没带什么，褪了一只戒指做拜见礼。

狄婉儿恭恭敬敬的接了礼，复拜谢了，太后命她坐，她便在黛芳下首侧着身子坐了。太后暗自点头。太后与长安一长一短的说起话来，黛芳怕小姑娘尴尬，又搭讪问她平日可读书否，喜欢玩什么，狄婉儿一一作答，声音甚是娇嫩可人。不久陆家两个姑娘也回来了，见了狄婉儿，脸都僵了一僵，复笑着掩饰过去。

太后便命传膳。太后居首，黛芳和长安公主两侧相陪。陆大姐站在太后身后布菜，陆五姐便来服侍张贵妃，狄婉儿涨得脸通红，甚是手足无措。太后笑道：“都是自家人，不讲那许多规矩。都坐下吧。”黛芳亦如此说，长安向三人道：“都来坐下，咱们人多热闹。”三个姑娘遂告了座，往下首坐了。宫人便上来给主子们布菜。

黛芳看三个姑娘的举止都好，尤其狄婉儿举手投足自带一股风流态度，便多看了几眼。陆家两个甚是觉得，互相对望一眼，俱低了头。

良久，黛芳辞出，回了长春宫，与绿嬷嬷道：“四个姑娘你今日都见来，你看哪个好？”绿嬷嬷辞曰不敢妄言，黛芳故正色道：“恕你无罪。”　又笑道：“咱们切己人，不要说那些虚头奉承，你实说，你看哪个好？”　绿嬷嬷乃正容道：“依奴婢看，朱姑娘有国母的气度，狄姑娘颜色太好了，只怕不安分。两位陆姑娘……”微微摇头，道：“皇贵妃断乎看不上，太子亦不会喜欢，太温顺了。”　

黛芳道：“我也是如此说。若是狄姑娘，与周王做侧妃也使得。只怕她是长安驸马家的孩子，又是缮国公夫人娘家，皇贵妃一似看不上似的。”　绿嬷嬷道：“皇贵妃未必想从山阴侯家选？”　黛芳皱眉道：“他家？那还不如我家呢。”　

原来刘老侯爷因故失爵，郭裕便让世子袭了侯爵位，刘家亦有姑娘参选。但人人都知道皇贵妃与皇后不对付，与贵妃也说不来，太子嫔妃定是没的指望，想必是看上周王妃的位子。要是这样，刘氏与陆氏恐怕要闹上一场。

可是在黛芳眼里，山阴侯刘家与自己这个张家一般，都是没根底的暴发人家，这样的女儿作侧妃还罢了，做王妃？王妃的身份压不住人，后头身份高的侧妃如何进门？就是藩王的妾妃也不好都是小人家女儿呀。落后妯娌们相处起来何等为难，周王面上也不好看。

究竟是自己亲生儿子，往日虽不亲近，到了这个人生大事上，黛芳亦不免悬心。想了许久，因赵王下了学来请安，寿康公主又来嬉闹，黛芳复把心思移在幼子幼女身上，选媳之事暂放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