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太一

星空中心的宝座上并没有坐着谁，这是星君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一万年来，星空围绕着一个看不见的点运转。星君们尊奉那张空荡荡的宝座为“太一”，为它献上赞颂与荣光。他们轮流接近那张椅子，但没有谁真的能坐上去。最接近的那一位短暂地执掌星辰，享受一阵子人世间的供奉。仅此而已。群星分享全天的荣耀，每一簇星群都有人崇拜。一些星辰比另一些更亮，但既然位置最超然的那一位根本不发光，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星君们守护着这个秘密。天帝已经消失很久，也许从来不曾存在过。一切依序运转，并不需要一位圣明君主来不懈监察。苍龙星君照管人间的刀耕火种，白虎星君照管人间的良夜绸缪，九鬿出击四方，招摇森严，玄戈肃杀，天地四时于是不断流动。一万年来都是如此，直到有一天，人间的鬼魂不再回归北斗为止。

因为有一对巨人据说听从了天帝的吩咐，将天地一分为二。神明可以由昆仑往来天地之间，凡人的魂魄却只能归葬深山，无法再来滋养星辰。

星君们望向空荡荡的宝座，无法反驳这件事。天帝已经消失很久，但除了他们没有谁知道。

星辰依旧运转，还有许多魂魄存在舆鬼里，慢慢推动着北斗行进。九鬿逐渐陨落，招摇与玄戈沉入地下，节省出神魂来维持北斗的运转。

魁（鬼勺）（鬼雚）（鬼行）（鬼畢）（鬼甫）（鬼票）身上的鬼气日渐稀薄，渐渐泛出堂皇璀璨、宛如美玉的本色。那是他们开始燃烧自己的神魂，一旦真的脱去那件鬼衣，恐怕不能持久。

星君们陷入不可陈说的担忧。

他们并非不曾为此努力。每一天，当日月经行的时候，所到之处的星辰都会竭尽全力侍奉，以期分享一点点日月充盈丰沛的神魂。那两位真的很懂得如何吸引人们的狂热虔敬来滋养自己，一个总有阴晴圆缺，令人难以索解；另一个先是施展出焦枯大地的煊赫神威，又时不时地示人以被侵蚀的柔弱。星君们在那时总会不得不见证凡人以各种仪礼拼命救日的疯狂举动，有的族群甚至会举火焚烧自己族内最优秀的巫觋，试图以他们的神魂作为太阳的补剂。比较起来，星辰太过沉默而严整，一切运转皆可预测，因而没有奉承的必要。

不公平，但是实在令他们羡慕。

东君的侍女启开咸池的门扉，星辰在金色的温暖光芒中叹息着睡去。当他们再醒来的时候，发现原本空荡荡的宝座上，有一个虚实不定的身影。

神明跨越界限的投影往往没有色彩，但这一位的玄色衣袍上，层层金线刺绣的星辰与火焰闪着温润光泽。每一位看到他的星君都觉得心头一阵温暖，那是暌违已久的神魂滋养，如同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令他们舒适而软弱。陌生神明的脸上带着上宽下窄的四方形黄金面具，那是九鬿的标志，但谁都知道，他不是他们。

“从今天起，”那位神明用咏唱般的语气开口说，如此傲慢，但如此动听，“我就是太一。谁靠近我，谁听从我，我一应知晓。”

群星拱卫着他旋转，因为刚才没有力气开口，现在也只能保持静默。

虽然星空中心的宝座原本并不应该坐着谁，他们俯首参拜，九鬿脱去最后的残破鬼衣，变为他左手的玉衡与右手的璇玑。

“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