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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文艺二队]赝品——美人图

Synopsis

by Glassdull

【第三站】【参赛文】

【普通文艺二】【glassdull


赝品


每年七、八月是大美艺术馆接待压力最重的时候,作为收藏了几乎每个艺术领域最经典藏品的综合艺术馆,大美是城市最热门的景点之一。暑假又是游学旺季,每日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大中小学生,在操着各国语言的老师带领下,从展厅中间呼啸而过。

与琳琅满目地罗列着教科书上的名作的几个主展厅相比,偏于大馆一角的东方艺术部,差不多是大美艺术馆人气最差的。偶尔有从迷宫般的主馆走失的游人意外闯入,左右张望一眼,就边低头查询导览图边匆匆离去。每日也有不少东方面孔的访客特意寻来,在门口的巨型壁画前模仿神仙的姿态拍摄完打卡照片,再到常设展区的雕塑丛林里转一圈就走,鲜少有人会注意展厅一角书画临展厅的门。

这个游人最少的书画厅,倒是艾迪在大美最喜爱的地方。以大美藏品深厚的收藏实力,随便一个主题展,都能拿出几幅重量级的作品。由于书画不似雕塑器物,不能长期展示,需要时时更换,总能给人惊喜。每次换展,不论再忙,艾迪也会抽时间前来。

在四面挂满东方绘画的冷清展厅里,艾迪眉目深刻的西方面孔时常显得有些突兀。他对每幅作品都看得仔细,画上的题识印款都一一细读。他享受这种与古人独处的时光,很少会注意到身边来去的游人。但这天的美人图特展,艾迪却一反常态,才进入展厅,就径直走到正中展出的大型挂轴前站定,好像除了这副画,没有任何其他作品值得他的注意。

他被画面吸引,好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一位老人从他身后走近,在画前的长凳上坐下。艾迪才被惊动,也后退几步,坐到同一张凳子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原画“,艾迪说。老人转过脸来,略有些惊讶陌生人忽然开口。
”在书里看过无数次了,被收入馆中十年,这是首次公开展出。“艾迪看向老人,脸上带着一点满足的傻笑。
“有什么不一样吗?”遭到不得不和人攀谈的社交压力,老人有点不情愿地接话。
“不一样,”艾迪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大。”

艾迪又转头看向画幅,画面底端,一位妇人正坐在河畔趁着天光补衣,面前一个白胖幼儿,在空地间玩耍。妇人好似坐在山野间自家房前,河水向画面上方蜿蜒,河岸两侧黯淡的山峰相互挤压纠缠地上升,直入云端。画面中平静恬淡的妇人幼子,和从上方压迫下来的山峦争夺着观者的视线,形成一种特别的张力。

“真是杰作。”艾迪禁不住赞叹。
“确实是杰作,”老人点头,“而且已经距离现在已经一千多年了。”
“这个吗……”艾迪说,“恐怕倒并没有那么久。”
老人闻言笑道,“小兄弟,你说已经在书里看过许多次,那你一定知道这幅画的故事,难道你也怀疑这幅画是赝品吗?这幅画的年代在几十年前,已经被科学证实了。”

“可以证实的只是画材的年代。”艾迪说。

老人摇头,好像不愿再深入讨论。艾迪却好似没有注意到对方谈兴不高,兀自评论起来:“这幅画的确古气十足,但是王景锡的藏印,难道不足以让人怀疑吗?在作伪方面,没有人比他更臭名卓著了。李敬一时盛名,他的画作,怎么可能消失了几百年之久,又忽然出现在这个造假大师手里,这也未免太蹊跷了。“

“不是忽然出现“,老人说,”王景锡是从怀亲王那换得的。“
“的确是换来的,可是用什么换的?南鋆的画!“艾迪叫道,”难道怀亲王是傻子吗?我相信南鋆的画倒一定是真品,但也不过是近世之作。和李敬这样巨幅的精品相比,价值何差万倍!但用来贿赂亲王,倒是很合适。要伪造出从未现世的名作,最困难的事莫过于炮制出最后的藏家。而且没有比怀亲王更合适的了。给它安上一个内府旧藏的名头,就能补上这失踪的几百年时间,毕竟怀亲王也是皇帝最经常赐画的人。“

“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老人摇头说,“怀亲王喜欢南鋆是出了名的,再说怀亲王在交换多年之前,就曾在信中向人提起这幅画。”
“那些信在哪里?不过是怀亲王朋友的说法,你知道他们都是一伙的。“
老人闻言笑道,“十年前这幅画被重金收购时,有人也曾有过同样的质疑。王景锡造假,怀亲王接收贿赂,成为同谋,而所有声称看过这副画的人都在说谎。好一个弥天大谎,里面需要牵扯到多少最上层的人,这真的可能吗?这些人不惜自己的名声也要说谎,难道王景锡真有这么好的人缘?就退一万步说吧,这幅画是赝品,是王景锡的伪作。那这真是王景锡毕生的最佳杰作了。他欺瞒世人几十年,又能得到什么?这幅画从来没有给他换得过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你提到了第二次交换。”艾迪接过话头,“这是另一个疑点。这幅画王景锡珍藏了三十年,头二十年都密不示人,二十年后才在信中经常提到此画。怀亲王说王景锡对此画一见著意,爱不释手,不惜以珍藏的南鋆交换,为什么又会轻易让他流散外国?他究竟用它换的了什么了不起的名画?据说是几幅佳作,但谁也说不清楚是哪些。王在此画出手不久就贫病而死,看起来也并没有把它卖个好价钱。“
“倘若如你所说,画是伪作,王景锡却珍藏一生,从未将其高价出手,这又怎么解释?”
“即使画是真品,”艾迪说,“也仍然无法解释。除非这画根本不属于他,他只是代为保管而已。不过我并不像你刚才说得那样,认为这是王景锡最伟大的作品。相反,我的看法和你一样,王根本画不出这样的作品,他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么多可供他学习的范本。”

老人愕然,“既然如此,你为何还坚持认为这画是赝品。”
“因为它画得太好了!”艾迪一边说着,一边兴奋地站起来,跑到挂轴前仔细打量着。“你看这些山,完全不落后期皴法的窠臼。而河流与树木的的配合又是多么充满戏剧性。前景人物的镇定自若在波涛一般的山峰下拉扯着脆弱的平衡,正如同画中女子在飘摇世上的坚定内心。这幅画不仅好过晚近的所有作品,也好过古代的作品,你在任何一个时代也看不到这样的画,它根本不带有时代风格,或者说,它带有所有时代最好的风格,它只能是现代的!”
老人的眉毛微微颤动着,嘴角出现一丝冷笑。“近世画家无人能出王景锡其右,如你所言,既然他不可能是作者,又有谁可以画出这幅画。你所说的这些都是推测,毫无证据。”

“有人可以!”艾迪说,“但也许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首先的问题是,这画中的女人是谁?”
老人闻言一惊。艾迪将脸凑近画中妇人,似乎在仔细辨认,“即使真是李敬的画,那画上的女子,也不会是乡野村妇。缝衣补衮,乃是为彰显妇德,李敬是宫廷画家,这讽喻的画,是为哪个贤明的妃子所作?可惜,惠帝是有名的沉迷断袖,李敬怎么敢触逆鳞,画这连生补衮图。但近世,可是有位出名的贤妃啊!”

画中的女子并未忙着穿针引线,而是将破衣搭在几上,凭几望向流水。艾迪越看,越觉得画中女子神情高逸,姿态卓绝:“这幅画的作者,正是画中这位美人,前朝的淑贵妃,废帝的结发妻子。淑贵妃与废帝青梅竹马,贵妃天资聪慧,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擅丹青,入宫后,大部分精力,都在帮废帝鉴定整理编目内府旧藏。说起来,她还是王景锡的学生呢,王景锡曾称赞她仕女山水皆佳,画功已超自己之上。“

艾迪回过头来,看着老人的眼睛说:“淑贵妃因为写诗规劝废帝自立得罪太后,太后将她囚禁,并将她的诗集画作悉数焚毁。被囚一年后,她又在宫变中离奇失踪。人们都说她当时被太后趁乱害死,那不正是传说中王景锡在怀亲王家首次看到这幅画的时间吗?”

“只恐怕王景锡当时看到的不是这幅画,而是他以前的学生淑贵妃,这画所用的绢,是淑贵妃从宫中带出的,还是怀亲王从他处寻得,就不得而知了。随后的二十年,她都在王景锡的帮助下,绘制这幅画。十年后,王景锡将完成的绘画带到海外。这第二次交换,仅仅是要把画和人一同再次托付出去。此时她仍在世吗?”艾迪带着疑问,握住了老人颤抖的手,在他脚边半跪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老人,“但最让我对这副画感觉着迷的,是这个孩子啊。正是这个孩子,让所有看过这幅画的人,异口同声地说了谎……”
“废帝被太后软禁二十年,没有子嗣,但是去世之前,他一定已经听说过这幅横空出世的李敬巨作,这是她向他传达的讯息。看过这幅画的人,异口同声称这是李敬的原作,难道不是为了在太后驾崩之前,保住这个秘密吗?”

可惜,一切都分崩离析得太快,废帝还是先太后而去,这个秘密永远没有被披露的必要了,艾迪想。
学生时代,他忽然对东方的画作沉迷。然而要理解另一古老文化种种微细之处,又是这么艰难。许多年后,他才学会透过这些古老的纸张,窥探到那个帝国秘而不宣的另一面的故事。那些惊鸿一瞥的女子,被压抑的才华,被抹去的名字,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越陷越深。然而答案水落石出时,痛苦追逐的过程,总是得到无比甜蜜的回报。
他所有的猜想都在老人形状奇异的瞳孔间得到证实,这瞳仁正跟画上的孩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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