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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浪漫谈队]苏生的蕾依拉

Synopsis

by 精灵与紫

【第二站】【参赛文】

【放浪漫谈】【精灵与紫】


苏生的蕾依拉


蕾依拉用力捏着茶匙,对准瓶口小心地把药粉倾倒下去。尽管瓶口并不那么小,老是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让药粉撒了不少。她转身去拿抹布的同时手肘撞倒了药瓶,眼看药瓶咕噜咕噜咕噜滚向桌边,她信手去接——

“哐嚓

药瓶摔了个粉碎。

蕾依拉怔怔地看着一地的玻璃渣和药粉,缓缓用手扶住了前额。

又来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

以往,接住这种东西根本不是问题。

从何时开始的?自己一向是个手脚灵敏的人,而最近脑子想当然地认为可以接住的东西总能被双手漏掉,身体的似乎永远比脑子慢半拍。头几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甚至会让她眩晕几秒,好像身体里的那个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得花上一阵子才能重新安于这个身体。

“唉……”

她叹了口气,把视线从残渣上移开,看向窗外。

邻居养的长尾鸢鼓着胸脯,在她的窗台上踱来踱去。蕾依拉为了让它别打自己晒的草药的主意特意养了些红浆果,这家伙也不客气,天天来视察它的浆果。看了一圈确定所有的果实都还只是发涩的青疙瘩后,它抖了抖羽毛,展翅飞走。

就在那一瞬,蕾依拉的视野变得无比开阔。

左右两侧的翼尖搅动空气,乘上一阵略带暖意的风便伸展到极致保持不动。下方是迅速远去的红色屋顶,前方是逐渐稀疏的房屋,绵延的城墙,城墙外黄绿交错的田地,闪着细碎银光的湖泊,以及地平线。鼓动耳边绒毛的风声给一切别的声响笼罩了一层隆隆的低音,而每一次振翅让这个低音具有了节奏。似乎是喜欢上了这个节奏,双翼更有力地拍打起来,眼前的所有景物都逐渐缩小,缩小,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张不断延伸的彩色地图。

“蕾。

“蕾!

蕾依拉浑身一颤,清醒过来。地图和风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堆满瓶瓶罐罐的狭小厨房和卧室传来的父亲的剧烈咳嗽声。

“给我两分钟,爸。药马上就好。她喊道,重新拿了一个药瓶忙碌起来。思绪仿佛和鸟儿一起飞上天的奇妙体验,她很小就有过,然而是绝对不能给父亲知道的。第一次发生时她兴奋地跟父亲讲,他一向温柔的大手突然用力包裹着她的整个头颅,逼着她和自己四目相对,露出她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蕾,那是个梦!是个可怕的诅咒!你千万不可以试图去做这种事你明白吗??一个不小心你就会被梦吃掉!被吃掉就永远醒不来了你知道吗??

小时候的她吓坏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到鸟都害怕。直到很多年后在医院就职,一个同事目睹了一次她的失神,听了她的故事后,说,你听说过易形者吗?

这个名词只是略有耳闻,似乎是精灵族特有的职业,指能化身成某些动物形态的人。

“没错。但这个称呼是人类的误解,其实精灵们真正做的,不是易形,而是借物’——他们只是把自己的意识暂时附着在动物身上。

蕾依拉睁大了眼睛。

“怎么样,和你的情况是不是很像?或许不是梦,而是你真的透过鸟儿的眼睛看到了景色呢?同事露出了带有兴奋色彩的笑容,虽然至今……尽管有不少人类试过,但还没有任何记载有人类成功习得了这项技能。……你有着精灵才有的天赋吗?这真有趣。

那个笑容和紧盯着她的锐利眼神让蕾依拉浑身不自在,她当时找了个借口就逃掉了。然而这个简短的对话却平息了她多年的恐惧,她不再害怕和鸟儿对上目光,甚至试图刻意去做。虽然不是每一次都成功,但偶尔借助鸟儿的身体翱翔一番放松自己,成了她的小秘密。

“我听到响动,你是不是又摔了东西?

父亲喝下药,在蕾依拉准备收走盘子的时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很难想象一个衰弱到无法从床上自己坐起来的人能用这样的力道抓着自己,蕾依拉抖了一下。

“……是的,不小心摔了一瓶药。她回答,随即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爸,我也是五十岁的人了,您不能指望我的手脚还像以前那么灵活。

父亲直直望着她的双眼,眼神闪烁不定。

“……蕾,老了?

“是啊,老啦。蕾依拉回答,随即发现不妥,又加了一句,但是爸不老,爸的病好了还要活到一百岁呢。

这种哄小孩的话果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父亲的眼神黯淡下去。

“你……不习惯老去吧。

他把女儿的手放在掌心反复捻着,像是想要抚平上面的褶皱。

“……蕾,我的女儿,我的蕾。

有水滴到蕾依拉的手上,她惊讶地发现父亲竟然在哭。尽管病倒后父亲就时常有些情绪波动,但突如其来的泪水还是让她手足无措。她焦急地询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对方却无法从抽泣中挤出完整的词句。

“原谅我…………我有话……必须告诉你……你愿意听我说吗……”

父亲再度剧烈咳嗽起来。蕾用尽全力支撑着父亲向前倾倒的身体,喂给他水,待他的咳嗽平息再扶他躺下。

“别说话了,爸...没事的,有话等你好起来再说好吗?

“……原谅我……蕾,你别走……别离开我……”

“您在说什么,我哪里也不去。我一直都在您身边啊……”

“……你会走的……求你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哭泣很快累坏了这个病弱的老人,他握着女儿的手含泪睡了过去。

而蕾依拉这一夜未能合眼。

父亲……果然有事一直瞒着我吗?这个疑问其实很早就在蕾依拉心底掩藏着。听说易形者只存在于精灵中的那天,她冒了一身冷汗。精灵,这个体态纤长,容姿优雅的种族让好多人类心生向往,而对蕾依拉来说,却是噩梦般的存在。这个人类王都有少量精灵居住, 小时候的蕾依拉在某次庆典上的人群里撞到一位。她连声道歉着抬起头看向那个高挑的身影时,刚才还柔声说着你没事吧,女孩?的精灵突然收起了微笑,淡紫色的眼眸收成窄窄一线,目光紧锁着她,让她瞬间不能动弹。如果不是父亲一把抱起她迅速离开,她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蕾,离那些尖耳朵的远点,他们很可怕,听爸爸的话。

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蕾依拉花了好久,才委屈地问,为什么精灵不喜欢蕾?

父亲别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

沉默许久,他叹了口气,你曾生过一场大病,记得吗?病到所有医生都说你不可能醒来的地步。然而奇迹出现了,你活过来了,宝贝,谢天谢地。然而精灵认为这是违背自然的,说你是违逆自然的孩子。

虽然那时还不十分懂违逆自然是什么,但蕾依拉依稀听得出那是指她不该活着这件事,她大哭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蕾,不是你的错。如果有错,那也是爸爸一个人的错。在父亲紧紧的拥抱中,蕾依拉发下誓言, 不再靠近任何一个精灵。

——然而,我却能做精灵才做得到的事?

那个对她的能力兴趣盎然的同事曾试探地问她是否有着部分精灵血统,吓了她一跳。蕾依拉的母亲在生下她之后就去世了,她没有真正见过,但从父亲保留的画像来看,她是位普通的人类女性。然而蕾依拉在父亲的房间里发现过基础精灵语的书籍。如此讨厌精灵的父亲曾学习过精灵语吗?他又是为何了解精灵的想法?父亲和精灵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带着无数疑问,她让同事采了血样。这个人医术高超,却有着不好的传闻说他参与过奇怪的研究。但蕾依拉决定赌一把。听到精灵一词就会转移话题的父亲永远不会给自己的答案,也许他能。

“抱歉蕾依拉,我花了不少时间,但无论如何检验你的血都和一般人类无异。第二天同事有些失望地回答她,也许,你真的只是个天赋秉异的人类。这也是令人羡慕的,当然。

她对自身的探索,就在那一刻嘎然而止。医院的工作十分忙碌,精通草药学的她很快在医院小有名气,甚至有被她救活的病人送了她苏生的蕾依拉这一称号。这个响亮的称号传开去的时候她颇为自豪, 没想到的是,就连这个都引起了父亲的不安,说这隐射了他永远不想提起的,她曾复活过的这件事。

如果陈年往事只会让这个疼爱了自己一辈子的至亲之人痛苦的话, 蕾依拉下定决心,明天就告诉父亲, 永远不说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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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父亲没有醒来。

一开始蕾依拉以为父亲因为昨夜的哭泣累坏了需要多睡一会儿。等她查觉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赶来的同事和她自己的诊断一样:他头部的血流阻塞,这个年龄也不可能进行手术或下烈药通血...恐怕很难再醒过来。

蕾依拉把喂食的管道小心地插入父亲的鼻孔。这样把异物塞进食道会让普通人强烈咳嗽和反吐,父亲却几乎没有反应。情况很糟,作为药剂师的她十分明白这一点,而她不打算放弃。

蕾依拉把全部时间花了照顾父亲上。每天把各种有营养的蔬菜加入牛奶煮烂,搅成糊状,通过鼻管一点一点地注入父亲的胃。尽管如此,这个毫无意识的躯体根本吸收不了大部分的食物,随即就变成失禁的污秽物排出体外。制作营养糊和处理污秽物之余,蕾依拉几乎一刻不停地试图唤醒父亲的意识,和他说话,播放他喜欢的音乐,采来他最喜欢的鲜花让他沉浸于自己最熟悉的芬芳里......

作为一个医者及女儿能做的,她都做了。而他只是沉睡。

蕾依拉拿浸了清水的棉花沾湿父亲的嘴唇,然后静静地望着他。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由于下颌无力,嘴永远微张着,干涸的裂纹布满了嘴唇。即使卧床两年也一直容姿整洁的父亲在短短两周里,变得蕾依拉几乎要认不出来。不忍心再看着这张脸,她把头转向窗外。

一阵扑楞楞的光影闪动,不知何处飞来的长尾鸢收起翅膀停在她窗外的树枝上,四处张望了一番,开始梳理它泛着贝壳光泽的美丽羽毛。小巧的头颅灵活地转动着,把后背,羽翼,前胸,脚爪,每个部位都清理到位,直到有那么一瞬,它和屋内的观察者目光交汇。

蕾依拉浑身一颤。等等,我怎么从没想到?她猛地站起来,看着父亲。

——作为一个易形者,我或许尚有能做的事。

蕾依拉的整个身子因这个大胆的想法而颤抖。她缓缓走向洗漱台,往脸上撩了一大把凉水,大口呼吸着,拼命平息狂躁的心跳。

冷静,冷静下来,蕾依拉。你并不知道对象是人类会发生什么……你甚至不知道这是否可能——

然而还有别的路可走吗?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逐渐衰弱致死?

晚餐沐浴后,蕾依拉在父亲的床边拼放了两张椅子,放上厚实的靠枕,让自己能舒适地面对父亲半躺着。一切准备就绪后,她闭上眼,做了几次深呼吸。确认自己已抛开了一切杂念后,她缓缓睁眼,静静地注视着父亲。

第一次易形于鸟儿的时候,她原本只是痴痴地欣赏着这种美妙的生灵。当她回过神来,那些美丽的羽翎成为了自己的羽翎,婉转的啼鸣成了自己的歌。向往着蓝天的那一瞬自己就已腾空而起,手臂的肌肉稍微用力就能去向更高的地方。让她从那个状态下惊醒过来的是她低头看大地的一瞬——高度惊她了一身冷汗,随即她又变回了那个趴着窗口看鸟的小女孩。

抛开惧怕,平静地,无抵触地,接受他的一切。蕾依拉对自己说。他的手,即是我的手。她把双手交叠起来,和父亲一样平放在腹部。他的身躯,即是我的身躯。她让大脑逐渐放开自己对每一寸肌肉的掌控,和父亲一样把自己彻底交给身下物体的托举。他的呼吸,即是我的呼吸。她放缓自己呼吸的节奏,和父亲同步起来。他所看到的,即是我所看到的——

蕾依拉的视野黑下去。

并不是透过眼皮的遮盖仍能看到光的那种黑暗,而是无边的,彻底的黑暗。蕾依拉一时间没了方向感,感觉自己在一个无底的黑色水体里漂浮着,不知该往哪去。恐惧就像条无形的绳索逐渐勒紧她的时候,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疼,疼得她想要弯下腰紧抱住自己。

意识到这是饥饿感的一瞬她的恐惧消失了。刚用完晚餐的自己是不可能饥饿的,这是父亲的感觉------她成功了。她停止了在黑暗中漫无目标地挣扎,静下来集中精神。

我要做的,只是睁开眼睛-----他的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眼皮是如此沉重的东西。她咬紧牙关,用尽全力让自己心中仅有睁眼一念。黑暗终于裂开了一条光的缝隙。她奋力朝缝隙游去,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宽------最终变成了父亲卧室熟悉的天花板。

生怕再度陷入黑暗,她不敢眨眼,缓缓地把目光向下移动。如她所想,一个脸色疲倦,亚麻色发辫里夹杂了不少银丝的女人躺在椅子上,低垂着眼眸------那是她自己。她松了口气。

更多的,不属于她自己的感觉逐渐奔涌而来。首先是饥肠辘辘。紧接着是插入的鼻管让她的无比难受,她奋力抬手想拉它出来,却使不上力。后脑勺因久躺而生疼,她按着床沿,努力地试图坐起来,一阵剧烈的眩晕让她不得不闭上双眼,再度睁开的一瞬她陡然轻易地坐了起来。

视线在自己的膝盖,,椅子和父亲身上流转了一圈后她明白过来------她已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蕾依拉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样不行,必须做更充分的准备。她站起来,首先拔出了父亲的鼻管。抱歉,,这样舒服多了吧?她默念着,抚摸了一下父亲的脸颊。接着她转身走向厨房,开始忙碌。

她煮了一碗有着碎肉,胡萝卜和马铃薯泥的稠汤。和以往的营养糊不同,这是加了盐和酱料调味的,能引起食欲的食物。待它冷却到能入口的温度后,蕾依拉把它摆放到父亲病床的横桌上,架好吸管,让他张口就能吸到。

准备就绪,她再度进入了父亲的躯体。她张口含住吸管,替父亲吸入了一口稠汤,缓缓咀嚼了一下,咽下去。一阵舒适的暖意顺着食道流下去,她的心一阵雀跃。

能进食,就有希望。

一碗温热的稠汤下去,她明显地感到父亲的整个身子都在复苏。胃部的搅痛已消失,手脚也温暖起来。她稍稍挪动了下头部,也不再有强烈的眩晕。

蕾依拉替父亲换了个舒服的睡姿,退回了自己的身体。晚安,,明天您一定会感觉好多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蕾依拉都按三餐时间替父亲进食稠汤。不出几日,他的手已能举起汤匙,身体也能半坐起来。蕾依拉开始烹煮父亲喜爱的,半固体的食物。

在加了番茄与百里香的牛肉炖汤四溢的香气中,再度住进父亲的躯体的蕾依拉惊喜地发现父亲已经唾液津津。他想吃。几天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意识!她迫不及待地把炖汤送进嘴里。

“……感激您。

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好似父亲的,却年轻很多的声音。

“……我,我的蕾竟然站起来了!她站起来了!!哦天啊...简直不敢相信!!...我的女士,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随着这句话,一个女孩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亚麻色的细碎卷发,细瘦的手脚——年幼的蕾依拉。

这是……父亲的记忆?关于自己如何从大病里死里逃生的那段往事?

蕾依拉停止了一切动作,拼命按捺自己砰砰的心跳。她不想从这个回忆中惊醒,父亲想说而没能说出口的,一定在这份回忆里。

年幼的蕾依拉颤颤巍巍,在父亲的搀扶下迈开脚步。竹竿似的瘦弱双腿几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但她努力地移动它们。

“她能走了!天啊……伊芙兰提雅女士,她能走了!!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蕾依拉才注意到女孩身旁不远处坐着另一个人——雪白的皮肤,雕刻般精致的眉眼低垂着,淡水蓝绸缎般的发丝中露出耳尖——,那是一名精灵!

“女士,您愿意就这样,让我把她带去最近的人类小镇走走吗?她毕竟对这里的环境很陌生,我在想,让她看看熟悉的人类街道也许会有帮助……”

精灵没有丝毫动静。

亚麻头发的女孩突然抬起头来和自己对上目光,

“……抱歉,这做不到。

蕾依拉心头一凛。明明是小女孩的稚嫩声音,她却能瞬间感觉到,那并不是她在说话。

“我不能离开自己的身体太远。灵与肉超出一定距离便会失去联系,灵会忘记自己是谁,被宿主的意识侵蚀,永远回不去自己的身体。这是禁忌,希望你明白。

这,这是——

“我很抱歉,提出了让您为难的事。

“……人类啊。年幼的蕾依拉继续说话,从你来的那天起,就在为难于我,不是吗。借住于有思想的高等生命,已是吾族的重大禁忌。然而你,抱着昏睡不醒,瘦弱到几乎消失的女儿来求我,求得如此真切,我亦不忍看你怀中那幼小的生命过早地回归生命之树,才触犯禁忌施助于你。那时我应允的,只是替她进食以恢复体力,你可还记得?

父亲竟然,请精灵族的易形者来,用同样的方式——

“……是的,当然。

“我亦与你约定,一旦能感受到她的思想,这件事即必须停止,否则会有灵与灵相噬的危险,你可还记得?

“……是的。

“……今天的这份食物,是你们以往经常一起食用的,对吗?

“是的,她最喜爱的牛肉炖汤,所以这也是我们家最常烹煮的食物。我想熟悉的味道也许能唤起她的意识……”

“你做到了。女孩回答,我看到了,与你一同用餐的画面。她垂下眼,移开目光,“……我甚至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喜悦。

一瞬间,那女孩别过去的侧脸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属于孩童的微笑。

蕾依拉能感受到父亲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然而等她再度和他对视,那笑容已经消失不见。

“……我想,你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等,等等!您是指,今后都不会再……”

“这是约定,人类。女孩走回床边,坐下。

“不,等,等等,蕾,不要睡,蕾——”

她闭上眼,倒下去。

蕾依拉在自己的身体里惊醒,脑子一片混乱。父亲沉重的呼吸声和夹杂的抽泣把她拉回现实,她赶紧起身过去,沉睡的老人竟满脸泪水。

用温热的毛巾为父亲擦拭泪水的时候,蕾依拉在脑海里拼命梳理刚刚看到的事。我是被那位精灵族易形者拯救的吗?刚才看到的,是她易形于我的最后一次吗?之后我又是如何醒来的?而父亲……之后又为何对精灵是那样的态度?

满心的疑问让蕾依拉觉得自己的头要爆开了。我该怎么做?按精灵的说法,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已经不应该继续入住父亲的躯体了。然而接下来的一天,父亲并没有要自己醒来的趋向。再不用易形,他将又要忍受鼻管的喂食,在饥饿的绞痛中慢慢衰弱……

那样的活着并不是活着,只是漫长的死去。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父亲还滴水未进,蕾依拉下定决心,再次做好了易形的准备。

这一次,她再度看到了画面。和上次不同,这次从一开始,父亲的呼吸就变得急促,画面也变得扭曲不定。

“女士,求您了,就这一次,仅此一次,我们便离开。您知道,一旦没有您的帮助,她将再次变回无法自行进食的可怜孩子,我只是希望在那之前让她再吃一次她最喜欢的甜点。

水蓝色长发的精灵沉默地隔窗看着这边,最终打开了门。

“仅此一次。人类,希望这次你懂得遵守约定。

“一定,一定的,女士!您看那边,载我们回家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我发誓。

精灵在自己惯用的长椅上坐下,注视了面前的女孩一阵子,低下头去。

年幼的蕾依拉睁开双眼。

“蕾,这是你最爱的蜂蜜奶酥,爸爸连夜赶去最近的小镇买给你的,多吃点。

女孩没有说话,把甜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出乎蕾依拉意料地,父亲的目光并没有像上次一样一刻不停地关注着女儿,而是时不时看看低着头的精灵。他无声从女儿的身边退开,移动到她和精灵中间,从怀中掏出一个皮革的气囊。打开气囊的一瞬,他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父亲——!?

诡异的暗色气体中女孩和精灵的身体同时斜倒下去,父亲接住了女儿,夺门而出。然后一切景象剧烈晃动,他一刻不停跑向马车,把女儿放在后座上躺好,用布条把她和坐椅绑在一起,然后迅速挥鞭抽打马匹。

等,等等——

蕾依拉眼前的画面因飞驰的马车而剧烈抖动,时而看向前方,时而看向身后的女儿。

你,你在做什么!!

蕾依拉从心底抗拒这个画面,想要这画面停下来,想要逃开,想要尖叫,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有极度的恐惧像那根绑住后座女孩的布条一样勒住她的全身,禁锢着她,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不!不行!停下来!停下来!!

死死勒住她的无形东西把她向两个方向拉扯,拉扯,蕾依拉已不能呼吸,只有清晰地感到自己被从头到脚,一点点撕裂的无尽恐惧,

极限——灵与肉的距离极限——

被扯断联系的一瞬,一切归于死寂。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发现自己浮于空中。低下头去,她看到自己水蓝色的纤长发丝半融于夜色中。半透明的脚下,一个苍老的男性和一个亚麻色发辫的女性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第二天一早,蕾依拉的邻居打开鸟笼的一瞬,他养的长尾鸢振翅冲向天空,朝着月沉的方向飞去,飞去,最终消失于地平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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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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