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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蘸酱油]九相.本生故事

Synopsis

by 绿醋

【第二站】【参赛文】

【吃瓜蘸酱油】【绿醋】


九相.本生故事

佛陀经过吠舍离城外的村庄的时候,告诉追随者们他行将涅槃。四众弟子涕泣哀恋,以为众生福尽,恳求世尊再行住世一劫。为了此种因缘,佛陀在拘尸城熙连若跋提河边,娑罗双树下,最后一次为大众说法。以下几桩本生故事,都是世尊于至深禅定中示现。因世界有异,世代悬隔,为随顺世法,所涉众生姓名均假借此世界此劫中人而来,特地言明,为免听闻者信以为实、堕入戏论,又或因疑生谤、致使信心退转。

第一个故事:生老病死

与我们眼前栖身的阎浮提世界隔着大约三十多个小世界,有一处名叫魔镜的国土。彼处世界的人类较此土众生形貌大不相同,人人拥有变化身相的神通,但仍属欲界中人。

此后两千年中,魔镜国土上有个转轮圣王的妻子,世人称她为檀林皇后。这位皇后肌肤透彻如同琉璃,触手柔软胜过金波罗花,通晓各样的知识,各地的方言,凡是瞻仰过她仪容的人永远无法忘怀,都叹息说世上未曾有过如此美妙的造物。转轮圣王谢世后,太子尚在稚龄,檀林皇后暂摄着朝政,人民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四境兵戈偃息,是那一劫中罕有的盛世。

皇后生于长者之家,父母在她年幼的时候为她延请了当世最有名望的老师,教习她种种才艺。其中有一位画师名叫梵高的,伴随皇后最久。但绘画并非皇后兴趣所在,因此她只把那画师当作一个特别的顾问,待他十分亲敬。

梵高蒙受皇后的礼遇,也就为宫中上下敬爱。但他常常衣饰不洁、言语忘失,流露出颠倒烦恼的形相。有一天,他忽然下定决心,立意要周游世界,于是向皇后辞行。临行前他将多年来为皇后画下的几幅肖像献给她。其中一幅画像是皇后出生百日受洗的场面,一幅是她童年开蒙受教的情形,一幅描绘她大婚之时,一幅记录她诞下太子初为人母,一幅是她如今以太后的身分统驭万民。

最后一张画像不知何故,尤为光艳动人,仿佛行于中天的日月普照万物,又似他化自在天的天魔摄人心魂。

皇后仔细浏览过画像,默然打量画师良久,然后告诉他:“感谢你,我的老师!我没有见过更珍贵的礼物。但是这份礼物是不完全的。我请求你,将来回返祖国的宫廷,在这五张画像之外,再为我添上四张画像。”

画师沉默地点头,他以目光向皇后询问,阴郁的神态中包藏了不祥的预感。

“你是福报很大的人,在我出生前出生,也将在我死亡后死亡,我已经立下遗旨,待我身故后将遗体委诸荒山,决不下葬。所以请你将来画下我宥于老病的形相,死亡时的形相,死后尸体腐烂的形相,以及白骨流离的形相。请你把这九张图画作为一份圆满的礼物赠送给我。我一生钻研过各样的学问,依然一无所获,也从未著书立说,教化生民,这九张图画就是我留给后人的遗物,助众生斩断诸根的烦恼,它们必须经由你的生花妙笔才能实现。”最后皇后再次祝福了画师,又说,“愿我们重逢时你已经获得宁静!”

画师听着皇后的要求,他眼光中与烦恼互相攀缠的柔情变得险恶了。

十年后画师回到故国的宫廷,与皇后重新相见,他看起来无忧无虑,往日的痛苦已是过眼云烟。见此情形皇后也深感喜慰。此时魔境国土正罹受着三年的旱灾,皇后下令倾尽国库赈灾,但是天灾旷日持久,国库也渐渐有告罄的趋势。历来衣食无忧的人民即将为饥乏所困,皇后为此日夜忧愁。但是画师却带来了令人惊讶的好消息:邻国的七位国王都表示乐意无偿借粮给皇后赈灾。

这七位邻国国王一向忌惮魔镜强盛的国势,彼此结为兄弟,好不被强邻吞灭。如今看到皇后的国家遭遇天灾,非但没有幸灾乐祸,反而主动加以援手,皇后不能不心生疑虑。然而眼看人民即将陷于饥馑,只好冒险接受了帮助。不料这七位国王的确未曾包藏祸心,源源不断不计代价地将粮食物资输送到魔镜国,世上的父母接济子女,也不过这般的慷慨。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没有一位国王以恩人自居,反都在国书中感谢皇后给了他们作为仆人的荣幸。赖此皇后的国家顺利渡过了灾荒。皇后深悔先前看轻了诸位国王,在国境边的行宫摆下筵席向他们致谢。

然而诸位国王发现援助皇后的非止自己一国,就纷纷变了脸色。“让我做你的奴隶吧,但是只要我一人!”七国国王同时向檀林皇后求婚,并呈上了皇后的画像,叙说这段爱情的因缘。原来他们各自在本国时,都因为梵高展示的画像而对皇后钟情。

于是战争爆发了,七国国王往昔的兄弟情谊一朝云散。八个国家之间的混战持续了十年,生民涂炭,那天界般安隐快乐的国土堕入泥犁地狱,天灾人祸不断。后来因死人太多未及埋葬,大规模的瘟疫爆发,年轻的太子染上瘟疫,不久病逝。皇后也因此被传染,一病不起。她深自思量,将王位传给宗族里的贤者,遣散了仆役,又将七国国王再次召集到国境边的行宫里。因为害怕瘟疫传染,他们远远地偷看皇后的仪容。

“你们中间还有谁对我心存爱意的,可以立刻与我结为夫妇。”

此时皇后形貌衰败,昔时透彻光明的肌肤上到处拱起厚厚的胼胝,已经无力通过变化去做出种种妙相,触手掉落,所剩无几,周身又因疫病遍布着可怕的黑斑,散发出腐臭的死气。

七位国王幡然悔悟:“我们追逐了多么无常的幻影啊。”他们互相缠抱,恢复了兄弟般的情谊,发誓彼此永远不再动刀兵。

国王们离去后,画师梵高幽灵似的身影出现在无人的行宫,与行将就死的檀林皇后相见。

“你的手加给我多少痛苦啊。”皇后凝视着他,但没有怨恨,“我相信这是有缘由的。”

“不让你心碎,我又怎么打开你的心扉?”画师回答。

“你非要打破七弦琴,在其中寻找音乐吗?”皇后悲哀地望向他,“正视我的面孔,仔细观察我的身体,现在告诉我,你爱我如故吗?”

“这才是我憎恨你的理由。”画师走近她死气缭绕的病榻,触摸她疮口累累的躯体,皇后已经无力阻止他的舔舐,“你的聪明耽误了你。你自以为看透了亿万众生,以为所有爱你的人,爱的都是你稍纵即逝的美丽色相。所以你试图用点化过那七位国王的方法来冒犯我。但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何尝不知晓万物变迁不居的道理。在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在你仍是婴儿的时候我就看到你被打上了死亡的印记。在你垂死的此刻,我也看到你终将获致永恒的生命。将来信守承诺、为你描绘腐烂的尸体时,我也会忆起你灿烂如日月的盛年,正如在你盛开的芬芳里,我也早已嗅到了来自墓穴的恶臭。生是死因,盛是衰因,我怎么会愚昧到好因而恶果?如果爱仅存于肉体,我情愿跳进炉火中焚灭肉体,以求宁静。你将无数人从饥馁穷乏中拯救,也为天真的国王们拔除了诸根的烦恼,但却是自以为理解我。你用盛衰无常的道理,销除了爱你色相之人的罪孽,却也用同样的道理,亲手对我犯下罪行。我美丽的圣人呵,此时此地,你妄图使诸愿成就,好以死亡来征服死亡吗?我的爱将是你证得圆满真理的最后一道障碍。”

“我没有真正理解过你。”皇后承认,“你既不天真又不愚昧,怎么会自称拥有爱的能力?我的㤭慢害了我自己,为此我将再次碾转于六道轮回,流浪于生死苦海。但是为了你的爱与怨恨,我要发下誓愿:若有一天,我在轮回中终于证得圆满的真理,一定先来度你。”

“‘若有一天’是个太过无凭的承诺,我们都明白三世的平等,以及时间的虚妄。你应当为我许下一个更加完全的誓言。”

皇后顺从了他的愿望。她重新说了一个誓言。梵高点头表示允可,并在他的画卷上记下了它。

第二个故事:成住坏空

这仍是发生在魔境国土的事情,距离现在大约五千年后。

音乐家李斯特在演奏会的中场休息间打了个盹。他听到一个迟疑而羞怯的声音在对他讲话。

“对不起,打扰了您的休息,可是我们的世界危在旦夕,我本人也命悬一线,急需您的拯救。”

李斯特是个侠义心肠的人,即使在梦中也是如此。因此他回答:“只要是我能帮忙的,尽管开口好啦。不过我是有妻儿的人,拿生命去冒险的事我是要慎重考虑的。”

来客感激地介绍了自己。他叫伽利略,是一个命运多舛的民族中的科学家:“虽然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但我的确发现了自远古以来从未有人发现的真相,也就是我们这个民族不断被摧毁的秘密。那绝不是因为我们的族人违背了上帝的教诲,恶贯满盈。”

“当然不是。”李斯特赞同他,“这是个科学昌明的时代。虽然我不太理解此刻我们是通过什么机制在交流。”

“是心灵感应。”来客诚惶诚恐,“在神学家们口中也许会管它叫他心通之类的。未经您允许就使用了这种手段实在失礼,但我们处在不同位面,除了这个法子我也实在无计可施了。”见李斯特表示不介意,他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下去,“虽然远远不及您所在的世界宏伟,我们的世界也创造了自己的文明,即使是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古代的贤者们也尽量记录了历史。上帝无数次地覆手将我们毁灭,但每次都为我们稍留余种,经过漫长的岁月,我们民族往往得以复兴。有时我们的资源极其贫瘠,为了寻找传说中流着奶与蜜之地,我们不得不经过亿万里路的艰难跋涉,或者经过几百万年的漫长等待。纵然如此,天堂福地也并不总是能够觅到或是等来。”

“但这也是壮美的史诗啊。”李斯特赞叹,“我们这里也有些民族有类似的历史……”

“因为毁灭和打击总是来得既无序又无缘由,我们的上帝渐渐被描绘成一个严苛的、喜怒无常的神明,同时宗教永远在大行其道。科学如果不肯做宗教的仆人,就会被宣布为宗教的敌人。比如现在,就因为我公开了真相,很快将被处死。事实上,如果不是我跟教皇的私交还不错,早就被处死过很多回了……

“无论是科学家还是艺术家,搞点社交都是有益无害的。”李斯特颇有共鸣,“先说清楚你发现了什么,再看看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吧。”

“我发现了我们世界盛衰兴亡的规律,尊敬的先生。简而言之,它大概可以被划分为九个历史纪元。在起先的两个纪元,我们有一定的生存机会,虽然不多,但是每过几百万年也总有一次复兴的可能。但在随后的三个纪元里,我们只有很少的机会,适合我们生存的土地越来越少,无论如何流亡迁徙,也只有极小的机率找到地方存身,往往只能发展出较小的城镇就会被意外的灾祸所覆灭。好在再往后的三个纪元中,我们的机会就越来越多,种族会获得几乎无限的资源,空前壮大繁荣。然而在最后一个纪元,我们又会重归衰败。”

“我通过大量的阅读、观察,以及大胆的推测和思维实验发现,我们世界的这九个历史纪元,是和你们位面上生命体的九个阶段联系在一起的。我们是你们身体中的寄生生命。你们身体的生老病死,就是我们世界的成住坏空。”

“事情很清楚了。”李斯特恍然,“所以你说的前两个纪元是指我们的婴儿与童年,这两个时期是比较容易患病和受伤的。随后应该是我们的少年、青年与壮年,以普遍规律而言,这是我们抵抗力最强、身体最为壮健的时期。随后就是老死与尸体的腐烂了吧?但当尸体被微生物,不是——无意冒犯,是被你们族人分解殆尽,只余白骨时,你们的盛世自然也结束啦!”

伽利略大加赞叹:“您不止智慧,而且豁达。眼下您正值壮盛之年,也就是说,我们的世界处于第五纪元,之前我们这个小部落跋涉了几万里路,终于在三千年前找到一个勉强可以存身的村落。然而五百年前一种毒性很强的酸雨浇过村庄,这是一场没顶之灾,几乎所有的人都丧生了!眼下也只是苟延残喘。而且灾难之下,极端宗教分子的势力又膨胀了,我因为宣布了研究成果,很快将要被处以死刑。但我作出了预言,告诉他们我能通过与异世界神祇的沟通,换来部落一万年的太平。如果预言实现,我将成为大有权威的先知。请您帮我!”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们呢?”李斯特慷慨地问他,“你们究竟是生活在我的皮肤表面还是内脏器官?”

“我想是表面。”伽利略更加羞怯地说,“我们不是厌氧的生命。”

李斯特回忆了一下,想起当天早晨他被狂热的粉丝捧着触手热吻,对方太过激动,将他的肢稍末端啃塌了一点皮。随后助手为他涂了点碘伏溶液。

“我明白了。”他郑重承诺,“到明天为止我不会再往那个小伤口涂任何消毒药品了。这应该就能实现你们的至福一万年了吧?”

“太感谢您了!面对非分的要求,您对异种生命寄予的伟大同情我将永志不忘!当我借您的帮助实现预言,成为先知后,我也会让族人们永远颂扬您跨越了位面与种族的爱!”

“区区小事,不必这样客气啦。”李斯特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你也应该知道,那样的小伤口即使我不作任何处理,它也会自然癒合的吧?到时候你的民族仍然会没落……”

“哪儿有不亡的国家呢?”这科学家显出哲人的风度,“善良的生命啊,祝您长寿。”

“聪颖的生命啊,也期待您的民族迎来伟大的复兴。”李斯特也祝福他,“虽然我们的祝愿不能同时并存,但仍是可以逐一实现的。”

第三个故事:富贵穷通

这是发生在阎浮提世界的事情,距离此时三万年后。彼时的人类拥有极大的智巧,对器械的运用出神入化,借助外物,也有了种种神通,能飞天遁地,自由穿行于虚空中的各大世界。

安东尼奥在保健品加工工厂的原料评级窗口已经排了两个多小时队,他不时地打开密封仓的观察口,看到猎物仍然安然无恙,既没有变形也没有试图自杀,就略略松口气。他又不时神经质地重新检查密封仓的生命循环系统,此举纯属多余。因为过度紧张,两小时的等待让他越来越疲惫虚弱。

“担心也没有用。”排在他前面的、名叫哈姆雷特的猎人安慰他,“自杀是生命体的自由选择,防也防不住的。我女友去年就自杀了。”

“可也有人是竭力想活下去的。”听到他的安慰,安东尼奥更颓丧了,“我的未婚妻急需移植心脏,如果这单货不出纰漏,卖出的价钱足够让她完成手术了。可是该死的,这些年它们也许是知道了什么,越来越多的布丁人被捕获后选择先进行去胶质变形,然后自杀。这样一来,对保健品公司而言,它们就是毫无营养的废品了。这些布丁人绑又绑不住,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它们变形,它们的能力又可以轻易闭合呼吸系统,了断生命。所以想要卖出一个完整无缺的一级品,只有看运气了。”纯粹为了转移焦虑,他心烦意乱地打开一张布丁人评级手册翻看。哈姆雷特也凑过来一同观看。

“这九张图画真是杰作!”哈姆雷特赞不绝口,“我第一次看到就知道它们不会是经销商设计出来的。查了一下,果然这是从魔镜星上古时代画家创作的一件文物直接复印而来的,多美啊,真正的艺术品!”

“我也听说这九张图正好反映了布丁人的质量级别,为了省事,经销商就直接拿来用了。”

“第五张画像可真美!如果我也是个布丁人,一定会为她倾家荡产的!虽然我眼下一文不名。”

“你怎么知道这是雌性?布丁人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性别。而且最后几张多可怕啊,简直会让我做恶梦。”

“这取决于你怎样看它。在我看来,最后四张也美不胜收。”

“别胡说了,那几张可够恶心的,连次品都评不上,只能去做饲料。”

“不是这样的。最杰出的艺术家不仅能从少女身上看到她即将成为的老妇,也能将一个老妇描绘下来,强迫别人看到她的青春曾经有多美,让人为那禁锢在她朽坏躯体内的神圣的时间而俯首。”

安东尼奥重新观察了那几幅画,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创作出这样的艺术品的生命怎么会是低级的呢?我们却心安理得地把人家做成保健品!科学让我们恶贯满盈了。”

“根据银河系公约,五级以上的文明才受到高等生命保护法的庇护。可魔镜星的文明才到三级C阶段啊。”

“你其实也感到良心不安吧?这么说只是为了宽慰自己。因为你实在太需要钱了。”哈姆雷特说,“用科技发达程度给文明评级,这件事本身就愚不可及。然而也没有办法,因为所有生命的本质就是掠夺吧……您的未婚妻也不例外。”他停止了谈论,终于轮到他的货物评级了。队伍分流到两个窗口。他和安东尼奥同时打开货仓。

“雪莱,立刻进行全身骨质化变形,然后自杀!”哈姆雷特的猎物一出货仓,立刻告诫安东尼奥的猎物,“不要让这些自诩文明的下流贱货得遂所愿!”

“你知道我一贯乐意听取你的意见,拜伦。”雪莱安抚朋友,“不过既然难免一死,何不让这个猎人遂愿呢?他要救自己的未婚妻,这个愿望即使在我们的世界,也并不丑恶啊。再比如捕获你的那个年青人,也不过是为了要给他的实验室弄点资金。他那个实验室还是专为研究我们星球文化的呢。”

“别人说什么你都肯信,你怎么知道他其实不是为了给女友买包包!”拜伦气忿地越过隔离带拿触手扎他,别人很难看出这两个布丁人是在打架还是亲热,“你无药可救了!”

“就算是买那个什么……包包又有什么不好呢?既然必死,顺便成全别人的爱情也不是坏事。”

“呸,他们也配!”

“原谅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雪莱说。

拜伦拿他的朋友没办法:“我要按我的办法行事。”在围观群众惋惜不置的哀叹声中,他立刻把自己从一级品变成了废品。

雪莱望着他的朋友,身体上泛起哀恸的虹彩,这是正值盛年极其健康的布丁人才有的现象。他又看了一眼紧张到不能呼吸的安东尼奥,自行走到评级台上。

“一级品!”尘埃落地,哈姆雷特扶住几乎瘫倒的安东尼奥,他似乎对自己的损失早有预料,并不特别介怀,“现在你可以安心啦。”

人群围着这难得一见的猎物啧啧称羡。他们发现这布丁人非常美,就像级别考评图上的模特儿一样毫无瑕疵。水晶似的身体,姿态曼妙。但更美的是它平静其表忧患其里的态度,仿佛它不是个猎物,而是地球上那些早已绝迹的、仅存于传说中的圣人,正在拿自己的身命去作布施。

安东尼奥迟迟未能从哈姆雷特的臂弯间站起。自打那个异样平静的布丁人踏上评级台,他就感到强烈的心悸,似乎在灵魂深处,某个深蕴秘藏的誓愿受到了扰动。他盯着地上的评级画册,第一次留意到以往从未留意的几行魔境古文字。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他问哈姆雷特。

“这个我知道。我们实验室首先破译的一批古文字中就有它。”哈姆雷特回答,“‘穷过去世,尽未来际,于一切劫。’——似乎是要盘据从亘古到永远、无始无终的时间。但这是怎样的妄想呢,又要拿这时间怎样呢?是痴情傻子们的海誓山盟吧。钻戒广告商会喜欢它的。”

第四个故事:梦中婚筵

拿撒勒人耶稣在前往各各他山的前夜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商人充满期待地邀请他参加自己儿子的婚筵,但是他拒绝了。

“我不能去赴别人的婚筵,因为今天我自己要做新郎。”他告别了商人,满心喜悦地去举行自己的婚礼。走到家门附近时他注意到客人们都不见了,傧相和亲戚撕破礼服,抓散了头发,披麻扬灰地奔走相告着什么消息。婚礼似乎变成了丧葬。

耶稣过去询问发生了什么。

“新娘被当场抓住和人行淫。现在宾客都去围观如何处死这失贞妇人了。”人们告诉不幸的新郎,“你应该过去亲自处置她。”

“这是荒唐的。”耶稣驳斥众人,“我的新娘如何会失去贞洁?她是罪孽与苦难的圣殿诞生的童女。她起自淫欲,因此她的贞洁坚不可摧。”

他排开人群,独自去解救他的新娘。

走到各各他地的山脚下,他远远望见被人群押解着的新娘。她衣裳破碎,伤痕累累,缓步走在满是碎石与泥泞的山上。她带血的脚印抹消了身后的道路,让那里成为无人踏足之地。

人群短暂地商议了一下,将她钉在一个黄榆木绑成的简陋十字架上。鲜血自她掌心与脚面沥沥流下,荒瘠的石头上因此绽开石榴的鲜花。空气里缠绕着没药的腥香。

“住手!”耶稣喝止人群,“你们怎么敢审判她?你们谁有权力审判她!”他奔赴到新娘脚下,“没有人能审判你。”

“你是无罪的。”他望向新娘的眼睛。新娘漆黑的眼中悬着天空的倒影,那片光的深渊吞没了他。

“我是有罪的。”新娘第一次开口,这声音令耶稣浑身震栗。他自那迷失灵魂的漩涡中抽身,迷惑地打量十字架上的新娘,发现其上浮现的竟是犹大的面影。

“我是有罪的。证据就是你连也不能解救我,不能赦免我。”犹大说,“你一定已经尝试过了。行过那么多异能奇事的神子啊,你还能像从前一样,凭言语松开我的束缚,用抚摸治愈我的伤口,再告诉我‘你的信救了你,平平安安地回家去吧’?”

“我不能。”耶稣说,“但你自己能够让我办成这一切。”

“是啊,如果我信你,你就能在我身上完成一切奇迹。”犹大失笑,他的笑容中有悲悯也有嘲讽,他说:

“信你的人是有福的。因为信仰能够抵达思想不能到达的地方。相信你、在你身后传播你的福音让更多的人信你,然后作为一个圣徒去殉难,这对我来说是过分容易的事情。”

“但我不能信你。第一次听你宣讲天国时,你的声音已经注定要烧焦我的灵魂。”

“那个时辰我就知道,我要去爱你和引诱你。”

“看哪,此时时刻,在你的眼泪中,我仍然觉得干渴。我的渴望水是不能熄灭的,只有火能焚尽。”

“因此我要用背叛和鲜血,来为真理作见证。”

“倘若我信你,这一切就不能成就了。”

说话的时候,无瑕的白鸽伴着肮脏的秃鹫降落在犹大肩上,妓女与盗贼化作天使在他身周萦绕,星辰和荆棘同时为他加冕。

“我的鲜血能为世人赎罪,却拯救不了你。”耶稣承认,“但我终究会拯救你。如果我不能拯救你,也就不能拯救我自己。当我拯救了你,我也拯救了一切人。”

“而其实没有一人曾被拯救。”犹大说。

“是的,也没有一人会被拯救。”耶稣说,“但我仍要立下誓愿去救你,直到永远。”

“永远是多么无稽啊。”犹大再次笑了,他的目光中似乎带了一点狡狯的柔情,“永远是不完全的,我主。你曾经为我立下一个更完全的誓言……”

末了的故事

“世尊,第一个故事中,”阿难迟疑着猜测,“画师梵高是否是提婆达多,而檀林皇后是你?”

见佛陀微笑不语,他又继续猜测:“第二个故事中,你是李斯特,而提婆达多是伽利略?”他似乎对自己的结论并不满意,更加不确定地说了下去,“第三个故事里的雪莱,是你吗,世尊?……不,这不完全是你的故事,也未必是提婆达多的故事……”他陷入深思,佛陀慈蔼的目光温存地落在他身上。

“但这又是世尊的故事,也是提婆达多的故事。”伽叶说,“正如此时此际,在定中为我们四众说法的,是世尊,还是提婆达多?”

他的话在初发心的优婆夷、优婆塞中引起了一阵竭力克制的骚动。佛陀安详地凝望大众,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示意伽叶走近,将指间的一朵金波罗花授予他。

伽叶趋向师子座,接过金波罗花,然后起身,向着法会道场的入口合掌称谢。

众人诧异地将视线掉转,看到一个陌生的宾客正含笑走进道场。他那无限光明的身相、甘露似的梵音与佛陀一般无二,他轻盈的步履,庄严的姿仪,一举手一投足似乎都在解说着正法,放射出真理。

但众人很快又感到这不是一个陌生人,人人都识得他。他缓缓走近的每一步中身相都在起着变化,每一步都卷起宇宙间生灵的洪流,亿万生命体的形相在来人身相中影现,而他们的情感也在与会大众的心灵深处相因相续:过去的,未来的,此世界的,彼世界的,有性的,无性的,大于须弥的,小于微尘的,有形的,无形的,气态的,液态的,能量态的,意识态的……形形色色的生命。千族万类的生命在时间长河中生灭流转,而每一个瞬间又同时存在着生老病死中的各样生命。随后每个人都认出了自己曾经的眷属与仇敌,自己戗害过的以及戗害过自己的那些生命,感到所有的生命之间是如何彼此爱慕又彼此憎恨,彼此需要又彼此隔离。他们是檀林皇后,是画师梵高,是耶稣也是犹大,是叛出僧团的提婆达多,也是被他杀害的莲华色比丘尼,是创造者也是毁灭者,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是布施者也是受施者。

在这生命意识的汪洋中,人人忘却了自己,却并没有迷失自己。他们正像因陀罗网上的宝珠,每一颗珠子都映现出一切珠的影像,而一切珠也映现此珠影像。光光相摄,珠珠相含,人人平等却又圆融互存。

会众投身这生命的洪流,知觉中仿佛已经经历了亿万年。然而随着来客止步于佛前,他们自轮回醒来,发现时间不过仅供来客走了九步。

“这是维摩诘居士,抑或文殊师利法王子?”每个人都在心里猜度。

行将涅槃的佛陀从师子座上起身迎接客人,他似乎自亘古就在等候这一刻。随后他莞尔微笑,体恤众生的心意,代他们问道:“前来听法的最后一人,你是谁,来自何时何地?”

来人也微笑以对,回答他:“一切圆成的智者啊,我是提婆达多。遵守旷劫之后、亘古以来的誓约,此时此际,特来与你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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