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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小白龙
【第一站】【绕圈】
【吃瓜蘸酱油】【小白龙】
寂静星辰飞过
那晚，A从黑暗中醒来，窗外有星辰飞过。
她趴着窗户看了一会儿，敞开的门洞深处传来一声响动，接着是另外一声。
“谁？”
无人应答。
A下地，依次穿过卧室、休息室、客厅。她走得很急很吃力，中途摔倒了两次。泡沫地板松软而凹陷，一脚踩下去，要费好大的劲儿才能拔出来迈出第二步。
她盲目地摸索，双手贴着壁纸移动，有好几处边角已经翻卷，露出底下细小的毛刺。终于，她摸到那个小小的凸起，飞快按了下去。
一条黑色的身影骤然暴露在强光之下。他捂着胸口，手中利刃上浓郁的红色滴滴答答，顺着地面注胶的缝隙流淌，打湿了她赤裸的脚底。
A捂住眼睛，发出尖叫。
“你知道他是惯犯？”
“不知道。”
“你是唯一的目击证人？”男人放下笔，粗大的指节叩击着桌面。
“是的。”
“根据你的说法，前天晚上你值夜班，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你一到家就睡了，后来才被惊醒。”
“这段过程我重复了不下十次。”
“确定没有漏掉什么？”
“你在暗示什么？”
男人沉默了。他重新看向桌上的笔录，A4纸上的字迹娟秀流畅，和他粗犷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A坐在他对面一动不动，腰背笔直，脸上隐隐透出些不安——这当然是男人猜测。人类很难从布丁人半透明的五官里解读出他们的情绪。
“我没有暗示，”男人重申，“根据星际法，地球人和布丁人拥有平等的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
“得了吧，蓝星人，”A平滑的脸上裂开一道口子，“等你学会了魔镜语再来和我谈平等。”
男人咳嗽两声，“我们喝点水再继续。”
他按下离自己最近的按钮，红灯亮起，不多会儿，一位身材窈窕的女警捧着只托盘推门而入。
“咖啡还是茶？”
“都不用。我喝水。”
女警退了出去，很快又换了清水回来。A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之前就发现了，魔镜星上的水比地球上的甜，”男人转动着杯子，看起来漫不经心。“是矿物质含量比较高？”
“大概吧。”
“还有什么不一样？我是说除了引力、公转自转什么的。人文方面的？”
“那可多了。”A说，“比如你们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有种东西叫‘衣服’。”
男人呛了口水，把目光从A呼之欲出的胸口移开。
“可就算生活习惯不一样，有些东西也不会变。智慧文明需要一个基准才能存续，在这点上，我们和你们并无不同。”
“所以你还是坚持之前的证言，他不知为何闯入你家，又不知为何误杀了自己，你并没有看到行凶的那一瞬间。”
A点头。
“长官。”女警再次探出头，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她手里捧着一沓报表。“鉴证科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男人嗯了声，示意她放下。A挪了挪凳子，脚踝上的橡胶镣铐砰砰作响，暴露了她的迫不及待。
“死亡时间是凌晨1点到2点之间，凶器上只找到被害者指纹，”他慢慢念出结果，“除了胸口的致命伤，身体的其他部位没有反抗性伤痕。”
“怎么样，现在你相信了吧？”
“严格来说，这不能代表什么。”男人说，“众所周知，布丁人有很多拟态。其中的半固态，一旦以这种形态限制了被害人行动，别说是指纹和伤痕，就连行凶时间都能控制。”
“不出所料，”她说，“一个蓝星人被害者背后总有一个布丁人凶手，完美的推理。”
“让我们再来看一遍供词。”男人无视她的嘲讽，拿起写满自己笔迹的那页纸，“‘我从黑暗中醒来，窗外有星辰飞过’，很诗意。”
“谢谢你的赞美，我喜欢你们蓝星的诗和诗人。诗毫无疑问是你们最伟大的发明。比如拜伦就说过，人怎样选择世界，世界就怎样选择人——”
“‘流星在选择中下沉，太阳在选择中上升。’”
“你也知道《星辰》？”A的双颊从半透明变得透明，这是布丁人典型的情绪表现之一，类似人类兴奋反应。“看来我们比想象的有共同语言。”
“不只，”他说，“我还知道前晚的狮子座流星雨发生在晚上10点前后，持续到凌晨结束。按照你的证词，你是不可能从黑暗中醒来之后再看见。”
“你的意思是我在撒谎。”
“是的。”
“为什么我要撒这么显而易见的谎？”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很简单，我记错了。”
“那我们换个角度想想。一个人类惯犯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个布丁人家里？按照常理，偷盗，抢劫——”
“哈，有可能。”
“或者其他犯罪活动。”
A不吭气了。她的皮肤越发透明，浅色的肌肉组织和深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扑了个空。”男人继续推理，“没想到你却在那个时候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他激怒了你，最后施暴者反成被害者。”
“我可不可以这么理解，在你看来，这算是自卫，不算犯罪？”
“这是自卫，同样也是犯罪。不过按照星际法刑律第271条，防卫过当致人死亡，一般会判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当然了，这得交给法官和陪审团判断。”
“既然如此，我还是坚持我的主张。至于时间嘛，我说了，我记错了。”
“你应该相信法律。”
“我相信啊，星际法的确公正，可陪审团都是你们蓝星人。”A耸肩，这个动让她非常人类，“还有蓝星人的媒体，为了流量，什么话都敢说。说白了，你们哪还有什么信用。”
“你很了解人类。”他说。
“从第一支人类舰队到魔镜星已经过去一个世纪，你们对魔镜星的一切了如指掌，我们为什么不能了解你们？”
男人身体微微前倾，做出愿闻其详的样子。
“蓝星人说是来魔镜星交流，接着就占据了这里最优秀的矿脉，你们种粮食，开工厂，建立城市。没有战争，只有合同和钞票。现在大部分的布丁人都在给蓝星人打工，想去相邻大陆旅游探亲还得向你们请示。”
“听起来你很不满。”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种直觉。这话很像网上那些指控地球对魔镜星进行殖民侵略的激进分子说的。”
“你的直觉错了。”A摇头，“我没那么古板，一百年前我还没出生。我听我妈说过她们那个时候，你让我选的话，还是现在比较好。”
“原来你这么年轻，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你什么意思？”她哼了声，“总之我和我的朋友们都习惯了，真回到以前那种没有网络没有衣服，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水里的日子，谁都不好过。”
“你说出真相之后也可以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我已经说过了。”
“或许不是全部。”
“信不信由你。”
“不是不信，我是说——”
“再说十遍，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还是一样的结果。”
男人沉默了。他望向右手边，隔着窗户上的铁栅栏，距离这间审讯室的3000光年以外，蓝星是一个昏暗模糊的小点儿。他低头看表，指针马上要走向第四次重叠。
女警敲门进来收走了水杯，玻璃杯壁上挂着水珠，留下一个人的指印。“长官，时间到了。”她礼貌地提醒。
“她什么意思。”A问，“什么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的意思就是你可以走了。”
“我可以走了？”
“是的。”
“审讯……结束了？”
“结束了。”
A没有动，男人的话也没有完。“今天上午，超过一千名布丁人在人民广场举行了罢工游行，要求增加薪资待遇，增加假期时长，还有些其他要求。驻地的警卫都派去疏散民众，总督们马上要召开跨大陆会议，未来的局势可能会变得紧张。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想提你的案子。”
“那你为什么——”
“我是警察，警察就该查出真相。”
“真相？真相就是罗生门，可能我是对的，可能你是对的，也可能广场上那些人才是对的。蓝星和魔镜星差别太大，迟早要打起来。”
“或者相反，冲突也是一种沟通。就像我和你。”
“你失败了。”
“这一次而已，还有下一次。”他纠正她，“流星在选择中下沉，太阳在选择中上升。你自己也说了，我们比想象的有共同语言。”
“你想表达什么？”
“这首诗是雪莱写的，不是拜伦。”
“你真的很烦。”
A抱怨，头一回流露出犹豫的表情，蛋清色的眼白蒙上雾气。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耐心等待。她起身，用手撑住桌面，他把耳朵凑了过去。他们靠得足够近，手指碰到了一起，像是柔软的银鱼依偎着开裂的岩石。女警安静地等候在门口，没有催他们快点。A再度站直身体，男人注意到她的眼珠也和鱼一样。
“现在你满意了吗？”
“是的，”男人点头，那句话像是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他决定吐出来。“其实我一开始就想说——虽然只能在这里说——干得漂亮。”
关键词：信用、假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