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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面前没秘密 6

Synopsis

by Leyi

9

密西西比河,圣路易斯南部流域。

海上宫殿——克里斯蒂娜号。

这艘闻名遐迩的巨型游轮的音乐厅约有五百平米,装潢奢华靡丽。

地上铺着穿金绣银花纹繁复的地毯,两侧装饰着手工雕刻的墙面上镶着五彩斑斓的彩色玻璃,穹顶上安着垂着缨穗的维多利亚时代灯具;与两扇贴着金箔的厅门遥遥相对的,是用两尺来高的方形玻璃砖磊砌而成的鱼缸状的水栽花盆,由此隔出了一片椭圆形的表演区;花盆里栽着粉色喷点的玛格丽特,虽然时值盛夏,却仍开得绚丽多姿,俨然一条花朵织就的锦带。而被这条锦带环绕着的表演区,其正中位置摆着一架被透窗而入的彩光照耀得熠熠生辉的三角钢琴。一位身着鲜红色游丝长袍和金黄色绑腿鞋的女士此时正端坐在与钢琴配套的纯白琴凳上,弹奏着李斯特的十二首超技练习曲。

这位女士大约四十来岁,身高肩阔,肤色暗白,有着一头日光色的美发,两道弯弯的褐色眉毛下是一双黎明的晨曦般明亮的浅金色眸子;她的鼻子长而曲,不够高挺,脸型也稍嫌宽阔了些,难言秀美。但是她的整张面庞乃至整个人的外部轮廓都含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气质,令人无法简单地用美或是丑这类肤浅的字眼来定义她。

而她的琴技也同样地让人难以评述。

一方面她的指法极其随意,随意得让人觉得她像是有些藐视正在弹奏着的乐曲及其创作者。而另一方面,她的演奏却没有一个错音,也不带一丝情绪,机械得仿佛是上足了发条的八音盒奏出的一般。

幸好这场演奏会没有听众——在钢琴的右侧,由两张八边形大沙发和四排胡桃木扶手椅构成的听众席空空荡荡,俨然一片沉肃的墓地。否则单就演奏结束后是否应该鼓掌,都将是一个愁煞人的难题。

然而这样的情形终究没能持续到最后。就在这位孤独的演奏家弹到第三首曲子结尾部分的小高潮时,音乐厅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一位身材高大,穿着笔挺的裤子宽大的真丝衬衫,套着一件佩斯利螺旋花纹呢背心的绅士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快步行至那位女士身边躬身说道:“他们出现了,阁下。”

后者却没有因此停止弹奏。紧接在第三首之后,她又开始弹奏第四首。

此时乐曲中李斯特的风格开始显现出现了大量的装饰音,而那位女士的动作幅度也随之加大。

“哦?在哪儿?”

趁着曲子起始时还算平缓的两个小节间的空隙,她随口问道。

“落日山。”

这位绅士看上去四十岁左右,举止优雅,面色红润,乌黑的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油光可鉴;他回话的时候稍稍放松了一下紧绷的身躯,但仍维持着谦卑的仪态。

“他们大闹了一场,绑架了个胖子。”他接着说道。

“胖子?哪儿来的胖子?”

那位女士眉头微蹙,挥手敲出一行急板,其节奏与她的问话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人具体什么来路还不太清楚,但他似乎跟那个人有点关系。”那位绅士刻意强调地拉长了“那个人”的发音。

女士有些动容地侧首:“何以见得?”

“他被绑架前刚刚拜访过那个人。”

“你再说一次,他们干了什么?”

女士的语声突然拔高,似乎很是吃了一惊,而琴声也随之激烈高亢起来。

“他们绑架了博尔济金特.蔑里奥敦格日乐的客人,伊芙帕娜阁下。”那位绅士再次躬身,郑重其事地回禀道。

“哈!这两个小家伙胆子不小啊!”

名叫伊芙帕娜的女士仰天大笑,琴声也愈见放肆。

对此,那位绅士却有些不同的见解。

“我看他们还不知道那里住着什么人。”他说,“他们显然是冲着那女孩儿去的。”

“哦,对了……那个丽丝好像也在那里。”伊芙帕娜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喃着点了点头。

“救他们的是什么人查出来了么?”她又问。

“我正想向您汇报,阁下。”那位绅士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就这件事向梅尔小姐咨询了一下,她说在那时感知到了一位A阶封印士的灵力波动。经过排查我几乎可以确定,救他们的人是术士联盟日本分部的首席封印士。”

“安倍道三?他来圣路易斯做什么?”

伊芙帕娜显然对术士联盟的这位首席术士早有耳闻,直接说出了他的名字。

“您忘了,那个小姑娘搞了个叫做比特币的东西,用的化名是中本聪。”那位绅士压低声音提示道。

“好像是有这么档子事儿……”伊芙帕娜若有所思地前倾上身,十指在琴键上往复飞舞。她正弹奏着令无数钢琴家望而却步的高难段落,但这似乎完全不妨碍她思考问题。

“不,这事儿恐怕是蔑里那老家伙的主意。”她抿了抿朱红的双唇,像是暗自咬了咬牙:“就凭那只雏鸡,她都未必知道中本聪是谁。”

伊芙帕娜很是不屑地嘀咕着,接连按压琴键,奏出一串振聋发聩的和弦。

“真不知蔑里那老东西看上了她什么……”她接着喃喃自语道。

“恐怕蔑里大人看中她的理由跟您差不多。”绅士轻咳一声接口道。

此时一曲马捷帕终于奏至尾声,一串激情四射的和弦之后,伊芙帕娜重重地按下琴键,以一个深沉的长音结束了演奏。(注:李斯特超技练习曲的第四曲名为马捷帕)

“这事别随便提,塔洛斯。让梅尔发觉了就麻烦了。”她抬起头看了那绅士一眼,冷冷地吩咐道。
“是我失言了,阁下。”名为塔洛斯的男子脸色一凛,当即欠身告罪道。
伊芙帕娜起身穿过鲜花构成的隔断,走向观众区。塔洛斯则亦步亦趋地随侍其后。
“梅尔那孩子虽然看上去乖巧,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可骨子里比谁都要强。她连贴身女仆都不肯要一个,更何况是这种事……”说完,她捡了张八角沙发,两腿交叠地坐了下来。
“或许您可以跟梅尔小姐好好谈一次……”塔洛斯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有什么好谈的?”伊芙帕娜板着脸打断了他:“我就她一个女儿,还能害她不成?”
“可是梅尔小姐现在是位南陵殿将了……”
“所以呢?她就可以无视我的意见了?然后被贝利亚那个婊子当下人使唤?这剧情能再狗血点儿么?奥斯卡的评审们一定会很满意的。”伊芙帕娜勃然色变,大声吼了起来,把塔洛斯呛得不敢吱声儿。而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拢了拢被自己弄乱了的额发。
“给我杯香槟。”她仰起头说道。
“是的,夫人。”塔洛斯随即按了下佩戴在右耳上的通讯器的开关,“音乐厅要杯黑桃A。”他向船上的某个侍者吩咐道。(注:黑桃A为法国著名香槟品牌)
“我刚说到哪儿了?”伊芙帕娜闭着眼睛按摩了一会儿头皮,情绪终于平静了一些。
“关于梅尔小姐无法容忍的事,阁下。”
塔洛斯一边说一边将双手平摊。几秒钟后,一个盛着杯香槟的银质托盘自一道一闪而过的黄光中显现,稳稳地落在他的手掌之上。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现在翅膀硬了,根本不把我这老妈放在眼里了。”
伊芙帕娜自嘲般地笑了笑,而塔洛斯则躬身将美酒奉上。
“您的香槟。”
“谢谢,塔洛斯。”伊芙帕娜端起酒杯啜饮一口,“那么,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对手是谁,想必你应该也想到了应对的策略了?”她斜眼觑视着塔洛斯,以一种兼具询问与考较的口吻问道。
“是的,阁下。”塔洛斯交抱双臂,将空了的银盘按在胸口,“我觉得我们可以找个机会干掉这个安倍道三,然后嫁祸给丽丝.泰勒。”
“干掉他当然不难,可问题是怎么嫁祸给那小丫头?凭她哪是A阶的对手?”伊芙帕娜晃着手里的高脚杯,沉声问道。
塔洛斯显然早已拟定了腹稿,旋即回应道:“凭她自己当然不行。但是蔑里大人想要弄死个A阶可是易如反掌。”

“蔑里有什么理由要杀他?”

“他心爱的弟子受到了术士联盟的挑衅和威胁,这个理由够不够?”

伊芙帕娜默然喝着香槟,思忖片刻之后才又将视线转向塔洛斯。

“继续说下去。”

塔洛斯把腰弯得更低了一些,语声轻如蚊蚋低吟。

“一旦术士联盟认定了安倍道三的死与蔑里大人有关,哪怕是碍于颜面他们也会向蔑里大人讨个说法。而蔑里大人的脾气您也清楚,他根本就不屑向任何人解释什么。然后我们只要稍稍挑拨一下,他们多半就会掐起来,而这不正是我们最想看到的么?”

伊芙帕娜暂时陷入了沉默,像是在心中暗自分析了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那我们必须能让术士联盟相信,安倍道三是蔑里杀的才行。”隔了半晌,她才又说道。

“只要梅尔小姐肯配合我们一下……”

“你想都别想!”

塔洛斯还来不及说出他的想法,就被伊芙帕娜喝止。

“这等于是把梅尔直接推上战场!”她气哼哼地嚷道。

对此,塔洛斯只能报以苦笑。

“恕我直言,伊芙帕娜阁下。这座城市已经是战场了。”

他一反常态地直视伊芙帕娜的双眼。

“从我们把刀交在丽丝.泰勒的手上那一刻起,战争就已经开始了。想要打赢这场硬仗,梅尔小姐是我们不可或缺的战力。没有她的协助我们全无胜算,为此即便是要冒些风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是时候下定决心了,阁下。”最后,他无比郑重地劝道。

塔洛斯执着的态度多少让伊芙帕娜冷静了一些,却仍不足以说服她。

“同一句话不要让我重复两遍,塔洛斯。”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下属。那双异于常人的金瞳中散发而出的威压使得四周的空气也为之一窒,终于逼得后者俯首退让了。

“另想别的办法,实在不行……嗯?”

伊芙帕娜话到一半,忽然发现塔洛斯的脸上浮现出了困扰的神色。

“实在抱歉阁下,前台说有非常紧急的事需要通报。”塔洛斯旋即垂首致歉。

伊芙帕娜有些不快地挥了挥手算是回答。然后她看见塔洛斯的眉关猛地一绞,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

“你说什么?”他手按通讯器,讶异的语声中带着几分疑虑。

“什么情况?”

伊芙帕娜知道塔洛斯不是那种容易被唬到的人。通常他用这种语调说话,多半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难题。

“我们似乎有点儿麻烦了。”塔洛斯抬头看了伊芙帕娜一眼,缓缓地转述道:“前台的算术士说——安倍道三请求登船谒见。”

伊芙帕娜也呆住了,但是几秒钟后却又仰首大笑。

“哈哈哈!我们正商量着怎么杀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她话音未落,塔洛斯就开始摇头。

“不,阁下。我们不能在这里杀他。”

他一边说一边举起了手里的银盘,那道黄光又是一闪,那盘子就如出现时那样,又神奇地消失了。

“或者说,现在这个时间点,我们不能动他。”塔洛斯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哦?为什么?”

伊芙帕娜的笑容稍敛,缓缓将杯中的残酒饮尽。

“他是有备而来,至少肯定有人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来了这里。如果他就这么死了……”

伊芙帕娜会意地点了点头:“那么我们就没办法把这笔帐算到蔑里那老东西的头上了。是这个意思么?”

“正是如此。”

伊芙帕娜像魔术师玩弄硬币一样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让杯身经由手指的律动由一条指缝滚向另一条指缝。

“那如果我不见他,等他走了之后再下手呢?”

酒杯来回滚了两遍之后她像是玩得有些腻了,反手一抓把杯子抓回手心。一团炽烈的火焰随之扬起,那只杯子立时如烟花爆裂,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玻璃的碎片飞速地融化、汇聚,变成了一颗橙色的光球,在她的掌心悬浮。

塔洛斯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身为一位术士,他对这种元素士常玩的小把戏并不陌生。事实上“玻璃塑形”本就是很多术士院校的经典考题之一,通常用来考核施术者对物质的感知和控制能力。

但即便是如此简单的一道术法,经由伊芙帕娜之手施展出来时其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阁下,您必须见他,而且越快越好。”

塔罗斯按奈着心中的不安,强行将视线和注意力从光球上移开。

“这又是为什么?”

伊芙帕娜的手指缓缓合拢,将那个光球整个地包住。悬空的光球与她的指掌之间立时扬起了浓雾,却并不向外扩撒,就好像那颗光球被套上了一个玻璃罩子,无声无息地就被剥夺了光芒。

“因为我们拖不起。”塔洛斯见状好歹算是松了口气,“我们不清楚他此行的意图。如果您拒绝见他,那他很可能赖在这里不走,那我们就什么事都没法干了。另外蔑里大人他……”他语速飞快地剖析道。

“行了,我明白了。”

一听到那个禁忌般的名字,伊芙帕娜立刻挥手打断了塔洛斯。

“那就让他进来吧。”

她右手一摊,那个光球已然变成了一颗浑圆的玻璃球,滴溜溜地滚向沙发的角落。

“Berg und Tal kommen nicht zusammen, wohl aber die Menschen.”(希腊语:山和山不相遇,人和人会相逢)

伊芙帕娜低低地吟出一句家乡的谚语,昂首挺胸摆出迎客之姿。

“放行吧。”

塔洛斯偏过头去下达指令。大约十秒之后,一个暗黄色的六芒星阵在伊芙帕娜身前五米外的地板上悄然显现;它飞速地旋转着,发散而出的光芒编织出一幅光幕,几秒钟后,一个人影从中一闪而出。

整个六芒星阵就在那人现身的瞬间倏然而散。从中行出的安倍道三仍是几小时前那身浮夸的打扮,以至于塔洛斯和伊芙帕娜见到他的时候都是一呆,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的神色里读到了嘲讽的意味。

然而安倍道三对此却一无所觉。

“鄙人安倍道三,谨代安倍和菊理两家,向七海之主献上最诚挚的问候。”他行前两步,手按剑柄躬身行礼,同时用英语向伊芙帕娜致意,其做派一如觐见王侯的使节。

(注:此处的七海指的乃是如爰德利奚(十二世纪中期)所称之七海,为:中国海China Sea,红海Red Sea,绿海Green Sea(今波斯湾Persian Gulf),大马士革海(今地中海Mediterranean Sea),威尼斯海Venice Sea,滂脱斯海(Sea of Pontus)和卓章海(Sea of Jor-jan,今里海Caspian Sea)。又欧洲历史记载所传元顺帝至元二年(1336年)致罗马教皇书,亦有"七海之外"一语,其名未详。)

“菊理家族?”

伊芙帕娜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就明白了安倍道三此行的目的。

“呵……听说他们家最近出了个小姑娘,才十二岁就已经A阶了,所以心思就开始活络了是吧?”她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上一句,一副吃定了安倍道三的样子。

安倍道三也笑了起来。但与伊芙帕娜的冷笑不同,他的笑容真诚中糅杂着赞叹。

“伊芙帕娜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他晗首应道。

“可是怎么办呢……”伊芙帕娜旋即故作为难地道:“我这个暂代的天巫女已经卸任了哦,你该去拜访贝利亚才是。”

“实不相瞒,伊芙帕娜阁下。我寻访贝利亚大人已足有半年了,却始终缘悭一面。”安倍道三无奈地摊手道:“所以才想请您代为引见一下。况且您作为前任天巫女,更有向贝利亚大人举荐贤能的权利,难道不是么?”

伊芙帕娜冷哼一声。

“安倍先生倒是对南陵的情况很是了解。”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咄咄逼人地反问:“那么我跟贝利亚之间的关系,你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安倍道三很是认真地点头:“我知道,您跟贝利亚大人之间的关系确实不怎么融洽。但正因如此,您就更应该多利用您手里的权利啊!而菊理小姐也是位知恩图报的淑女,我相信她跟梅尔小姐一定会很合得来的。”

安倍道三有理有据有节地侃侃而谈,引得伊芙帕娜鼓掌大笑。

“哈哈哈!我得承认安倍先生,你真是位一流的说客!请问你结婚了么?”

安倍道三被问得愣了一下,他默默地想了想才答道:“鄙人成婚已有十载。”

“那可真是麻烦了。”伊芙帕娜微笑着摇头道:“你这么能说,恐怕尊夫人很没有安全感吧?”

安倍道三尴尬地笑了笑,无言以对。

伊芙帕娜又接着说下去:“我们希腊人有句古话——Die Ratten verlassen das sinkende Schiff。”(希腊语:不可靠的人不可与之共患难)

“而口太才好的男人,通常都不怎么可靠哦。”最后,她语带双关地笑道。

安倍道三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欠身道:“我替拙荆多谢您的关心,夫人。不过我是签了婚前协议的,如果离婚的话,我的全部财产都将作为赡养费赔付给我太太。”

对这回答,伊芙帕娜直接嗤之以鼻。

“瞧瞧,男人就是如此地不可理喻。”她面带不屑地说道:“女人结婚是因为爱情,而你却拿自己的财产作抵押物。”

“那您说我该拿什么抵押呢?夫人?”安倍道三不动声色地反问 。

“当然是用你的命了……”

伊芙帕娜似乎对这场对谈已感到厌倦了,她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即便如此你还是占了点便宜,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她自语般地念叨着,双眼缓缓睁开,直视面前的男人。

“好了安倍先生,我不妨跟你直说了吧。辞任或是落选的天巫女有权举荐南陵殿将的人选这确实不假。但是两千年来,却没有一个人行使过这项权利。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她收起了戏谑之色,很是郑重地问道。

“愿闻其详。”安倍道三也以同样庄重的神情回应。

“因为从王座上败退的感觉相当糟糕,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所以说,我们怎么可能再送上门去让人羞辱我们第二次?”

伊芙帕娜以一种争取同理心的口吻说了两句,随即就又回到了盛气凌人的状态。

“至于你说菊理小姐是位值得结交的人材……”她冷冷地笑着,毫不掩饰心中的不屑,“我想说的是——年轻人之间的交际,是她们年轻人自己的事。而我已经退休了。她说。

“术士从无退休一说,伊芙帕娜阁下。”安倍道三谦卑但却犀利地答道。

“但南陵殿将有。”伊芙帕娜也立刻反击:“所以现在这事我说了不算,你该去找梅尔。”

她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语声再度拔高:

“而站在我的立场。无论是作为母亲,抑或是前任的南陵术士团成员,我都无法替梅尔决定该跟什么人交朋友。”

安倍道三再次陷入了沉默。

伊芙帕娜的说辞固然牵强,但从逻辑上讲并无破绽。如果他不能拿出一张王牌,恐怕这场谈判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好了,安倍先生。如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两件事的话……”

果不其然,礼节性的短暂等待之后,伊芙帕娜打算直接送客了。

可安倍道三却仍想争取一下。

于是他只有孤注一掷。

“请等一下,伊芙帕娜阁下。”他果断地截住了伊芙帕娜的话头,“其实我今天来这里,除了替菊理小姐争取南陵殿将之位,还有另一件事要向您请教。”

伊芙帕娜很是不耐地瞪了安倍道三一眼。

“你还真是执着啊……安倍先生。”

安倍道三则完全无视了伊芙帕娜的怨念,他语速飞快地开始陈述:

“由于一直对夫人您抱持相当的敬意,我对跟伊芙帕娜夫人有关的人或事一向格外注意。三天前,我经由一个偶然的机会,得悉您可能干预了术士联盟的一次人事任免……”

“等一下,安倍先生。”伊芙帕娜脸孔一板打断安倍道三,“就你现在在谈的事,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指控我干扰术士联盟的正常运作么?”她语带威吓地道。

“您言重了,夫人。”安倍道三不动声色地答道:“我只是就我得到的情报作一些毫无根据的揣测而已。”

“而我之所以会了解到这件事,是源自一封调令。”他接着说下去,“那份调令是由术士联盟的外务部副部长瓦斯娜女士亲自签发的。其内容是委派两名实习期的C阶术士来圣路易斯,调查疑似自发觉醒的算术士——丽丝.泰勒干扰美国证券市场的事件。

“而让我好奇的是,这份调令有许多不符合常规的地方。比如我们很少会让两个新手独立执行外勤任务。当然这在程序上没什么问题,但如果不是人手极端紧缺,我们一般会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另外这两位术士一位是来自英国术士学院的印度裔学员,另一位却是意大利的世家子弟,两个人在执行这件任务之前居然素不相识。这个生拉硬凑的组合让我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是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总部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考验或是惩罚一下他们。

“然后我突然灵光一闪,心想这件事会不会跟您有什么牵连呢?众所周知,瓦斯娜女士在进入术士联盟核心层之前一直在希腊担任分部主席一职。并且跟您最忠实的部下塔洛斯先生关系密切。”

安倍道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垂询似的向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塔洛斯点头致意。而后者既不否认也不申辩,只是坦然承受着前者的目光,较之安倍道三更为深邃的乌黑双瞳如古井无波。

不过安倍道三本来也没指望这位伊芙帕娜的忠仆会露出什么破绽。匆匆打了个招呼之后他立刻又转向了伊芙帕娜。

“可这又不由得让我产生了另一个疑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能使得您这样一位大人物,去过问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我这个人好奇心一向比较旺盛。况且我也确实急于寻找能够结识您的机会。所以我就动用了点关系,把这个案件的相关资料全都调出来研究了一下……

“您猜猜看,我发现了什么?”

安倍道三的叙述至此嘎然而止。他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伊芙帕娜,脸上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您是不是该考虑一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于是伊芙帕娜就真的这么做了。

“够了!”她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遵命,夫人。”安倍道三毫不迟疑地躬身以应。

“这件事,你有没有跟什么人讨论过?”

伊芙帕娜仰着脖子,死死地盯视着面前的男子。

“伊芙帕娜大人,请相信我是个懂得分寸的人。”安倍道三的腰弯得更低了,几乎达到鞠躬的程度,“所以,这件事除了菊理小姐,我跟谁都没说过。”他刻意抬高了“菊理小姐”的发音以示强调。

但这无疑只有令伊芙帕娜更为震怒。

“所以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她虚着双眼冷森森地问道。

“伊芙帕娜大人!”安倍道三故作惊诧地叫道:“您怎么会将这理解为威胁?再说有谁敢威胁前任天巫女?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伊芙帕娜冷哼一声:“你明白就好。”

她渐渐松开了紧握的双拳,别过脸去想了一会儿。

“告诉我,菊理家的那个孩子全名叫什么?”几秒钟后,她不情不愿地问道。

“菊理辰姬。”

安倍道三恭敬地行礼,报出一个极为拗口的名字。

“我记下了。”伊芙帕娜当机立断地道:“但这件事关乎南陵殿将的任免,我需要几天时间考虑一下该怎么运作,还要跟一些人进行商讨,得过个几天才能给你答复。”

“那是自然。”

安倍道三也痛快地回应了,却仍低着头。

“只是不知这几天,大概是多少天呢?”紧接着他又问道。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安倍先生。”

伊芙帕娜偏过头,看了眼那颗默默潜藏在沙发角落的玻璃球。因为她的这个动作,塔洛斯那紧搭着的双手也跟着松开了。

到极限了吗?

安倍道三在心里暗想。

“请千万不要误会,伊芙帕娜大人!”他的身体像脱离了弓弦拉扯的长弓般猛地绷直,“我只是需要一个大致的时间,好安排菊理小姐亲自来向您道谢而已。”他惊慌失措地辩解道。

只是试探么?

伊芙帕娜立刻就经由安倍道三那双绝无半点慌乱的黑瞳了解了他的意图。她盯着眼前的男人看了很长一段时间,刀子般犀利的眼神似乎要将这具可憎的皮囊切裂剐碎。

眼前这个口蜜腹剑、装腔作势的男人再三冒犯她的威严,早已让她动了杀心。但是她也明白,如果她现在杀了这个男人,那么她之前的所有布置也将付诸流水。

所以……只能先放他一马么?可是岂能这么简单就放过了他!那么我也……

想到这里,伊芙帕娜终于找到了对策。

“三天应该够了。”她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故作平淡地说道:“具体时间我现在没法确定,等事情有了眉目,我自然会派人跟菊理家族联系。”

“伊芙帕娜大人的提携之情,吾等必将永生铭记。”安倍道三立刻大喜过望地回应。

“我倒希望你的记性能变差一点。”伊芙帕娜面色严峻地警告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现在就已经把那些不该记得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夫人。”安倍道三微笑着晗首,“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伊芙帕娜阁下。”然后转向塔洛斯,准备就此告辞。

但伊芙帕娜却不打算就这样放他走。

“等一下。”她说,“你的剑很好看,就留下来作为结盟的信物吧。”

“这把剑吗……”

安倍道三愣住了。他看看腰间的太刀,又看看伊芙帕娜,有点吃不准对方的意思。

“怎么?舍不得么?”

伊芙帕娜一手支颐,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安倍道三脸上的表情,金色的瞳眸中闪动着报复的快意。

“夫人您太小看我了。”安倍道三忽然笑了起来,“事关菊理小姐的前程。别说一把剑,就算夫人要的是我的脑袋,我都会亲手割下来给您。”说完他再无二话,解开刀绳手捧长刀走到塔洛斯跟前径直递了过去。

可是塔洛斯却犹豫了。

“夫人,这恐怕……”

他颇有些踌躇地看向伊芙帕娜。

“我让你收下这把剑,塔洛斯!”

伊芙帕娜霍然起身,厉声喝道。

事情到这地步,塔洛斯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他低低地告了声罪就把剑接了过来。

“行了,现在你可以走了,安倍先生。”伊芙帕娜满意地点头,“塔洛斯,替我送客。”她转头吩咐道。

“如此,请恕鄙人先行告退。”

安倍道三也无意盘桓。他微微欠身,而后倒退三步,黄色六芒星阵随即显现,几秒过后,这位不速之客就在翻涌而起的光芒中消失了。

而后塔洛斯走到伊芙帕娜跟前,将太刀双手奉上。

那是一柄一望便知不凡的古剑。刃长不足一米,刀锷包金,灿然生辉,鞘色暗红,如干涸之血,由天青色丝绦缠绑的刀柄上还绕着一串念珠。

伊芙帕娜把刀接过之后伸手就拔。只听“噌楞”一声轻响,太刀出鞘近半,珵亮如银的刀身在伊芙帕娜的面庞上照出一条淡淡的光斑。

「恒次」

随着刃纹一同入眼的还有这两个意味不明的中文字,这是这把古剑的铭文。

“果然是这把剑……”

伊芙帕娜低喃着,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一时间刀光目光,也不知哪个更冷一些。

“自日莲上人算起,这柄数珠丸恒次就一直由日本首席封印师轮流掌管。迄今已近八百年了,阁下……”

塔洛斯娓娓道出了伊芙帕娜掌中古剑的来历。他的脸色铁青,安倍道三的决绝显然已撼动了他的心。

“您真的打算……”他欲言又止地续道。

“不要问这么蠢的问题,塔洛斯。伊芙帕娜转头瞥了她的臣属一眼。

“可是阁下,其实在我看来,跟安倍家和菊理家结盟对我们的计划能有不少帮助。至少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两个菜鸟干掉……”塔洛斯耐着性子劝谏道。

他知道伊芙帕娜已被安倍道三激怒,但仍想试着让前者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初衷。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番努力或许只会让伊芙帕娜心中的怒火烧得更盛。

于是他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你没听见他的条件么?他要我向贝利亚低头!”伊芙帕娜恶狠狠地逼视着眼前的男人,咬牙切齿地道,“他还敢威胁我!区区A阶术士竟敢如此放肆!”她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将尚未归鞘的太刀完全拔了出来,奋力一斩!

一道旋风骤然自伊芙帕娜的掌中兴起,沿着剑身尖啸着向前延展,就仿佛太刀的影子突然有了生命,要将潜藏了千百年的寂寞一齐宣泄!

灰色的锋芒落下,足有五英尺宽的沙发轰然而断。

“夫人……”

塔洛斯嗫嚅着,却只说出一个词就被伊芙帕娜喝止。

“我说够了,塔洛斯!”

七海的女王手执长刀怒视着眼前的男人,金色的瞳眸中泛起了血丝。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可以质疑我的决定,但绝不要尝试挑战我的耐心!”她一字字地说道。

“我记得,夫人。这句话您十八年前对我说过一次,六年前说过第二次,这次是第三次。”塔洛斯后退半步,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惶恐,垂首应道。

像是被塔洛斯的话勾起了某些不快的回忆,伊芙帕娜闻言神色为之一黯,缠在太刀上的旋风也随之猝然崩散。

“行了行了,不必绕着圈子提醒我当时发生了什么。”

眼中的厉芒褪去,伊芙帕娜渐渐平静下来。她还剑入鞘,举到眼前端详片刻。

“结盟?嘁……”

她忽然发出一声满含鄙夷的嗤笑。

“Ein Schelm gibt mehr, als er hat.”

(希腊语:骗子给人的东西比他有的还多)

伊芙帕娜不留情面地挖苦着太刀的主人,同时甩手将它扔还给塔洛斯。

“把这里收拾一下,让梅尔找出菊理家的那个小家伙,连同安倍道三一起料理掉。”

她以一种不容抗辩的口吻下令,而后昂首向钢琴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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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原创王道
  • 状态:连载中
  • 类型:专题档-专题档
  • tag:原创
  • 发布时间:2018-04-21 22:11:18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