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谢景文在半小时后翩然来访，手里拎着一支白兰地，只用一个微笑就安抚了双目圆睁的小黑莓，把她送回外间接待室，回身关上门。

“以防你需要喝一杯。”

“谢谢，不过不用了。”卓頠说，“我们还打算——”

“嗯。所以我说以防你需要喝一杯。”谢大少说，“你可以喝酒了。”

卓頠在椅子里微微挺直了脊背，看了他一秒钟，然后按下通话键。

“劳烦送两只杯子进来。”

小黑莓让他们等了几分钟才进来，拿着一对黑色水晶杯，朝着他们嫣然一笑，随即沉下脸来放下杯子扭头就走。卓頠自己开了酒，给两个杯子都斟上。

“您可以说了。”

“第一个消息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你想的那样。”谢景文说，“对，他也怀孕了。”

“……也？”

“哦。他没告诉你。”谢大少兴致盎然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阿八小姐有了，呃，谁的孩子我想不用我说。”

那天方之晔的神不守舍总算有了个正当的解释。卓頠点点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需要喝一杯的事。您接下来要告诉我什么？”

“第二个消息是，如果他在这个位面分娩，就会永远保持女性的状态。孩子是额外的收获，因此需要额外的代价。”

卓頠微微收缩瞳孔，盯着依然笑眯眯的谢景文，伸手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之前您不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之前我们跟恶魔业界的协议也不是这样的。”谢景文说，“他们犯了一个错，由此答应补偿两个身体。其中一个我们用来分开了双胞胎，还有一个留给了你们的孩子备用。原本是用不上的，当时计算了位面的变形量，你们生几个都不会有问题。但现在看来位面的排异程度比预料中明显，他那次住院就是个警告——”

卓頠替自己倒了第二杯酒，端着杯子望着他，打了个“继续”的手势。

“为了防止你心怀芥蒂，先得声明一下，庄彧的穿越跟这件事没关系，他是独立核算的另一个case，代价已经在另外的某个位面里由某人付过了。”谢大少挠挠头，看起来有点后悔接了这个信使的差使，“虽然梅菲斯特本人……本恶魔，很努力，他的实体化也还没有超过安全限度。我们查到现在才发现，主要原因是安安。”

卓頠笑出声来。

“所以这才是小朋友被送来我诊所的原因吗？”

“是的，安安有平息时空波动的能力，原本。”谢景文说，“三胞胎是在非常特殊的情形下出生和满周岁的，能力的代价就是你看到的疑似自闭症的状态。我送他过来并不是为了让他被治好……”

“但他确实在好转。”

“但他确实在好转。并且当然，原本期待平息的波动没有消失，还增加了新的。”谢景文皱着眉头说，“我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我那个笨蛋师弟告诉我，十一年前的中元节，你和方之晔在某个城市。”

他静静地盯着卓頠，看到对方脸上露出从不以为然，到微微茫然，再到诧异的神情。

“记忆有点模糊？”

“对我来说还真有点不可想象。”卓頠承认，“想必您也和方之晔确定过了？”

“他也不记得，你们无法保持位面夹缝中的记忆。总之，你们曾经一起去过一个奇怪的化装派对，面具和礼服还是从钟胤那里借的。三胞胎在那个中元节抓了周，方之晔抱过宁宁。”谢景文摊摊手，“我这么说你未必会信，不过那次他确实捅了点篓子。原本应该聚集到安安身上的祝福阴差阳错到了他身上，所以——”

“让小朋友变成了之前的样子？”

“让小朋友变成了之前的样子，并且只有在他身边才能慢慢变好。”

难怪戴宝珊总是在说，“这个姐姐我见过的。”

“言归正传。一个最安全，两个要冒其他一切都不得不保持原状的风险。下面这句话我还没有告诉方之晔：虽然才只有三天，你们的孩子是龙凤胎——等等别翻脸！我们有解决方案！不会有问题的！”

“你们的解决方案就从来没有没问题过。”卓頠毫不客气地说，“请。”

谢景文摸摸鼻子，过来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两个人默默对饮了一杯，酒液明明圆润香醇，各自却都觉得索然无味。

“在这个世界上生出两个原本不该存在的孩子……”他看到卓頠的冷笑，改口说，“在这个世界上生出两个不在位面计划内的孩子，产生的位面变形量逼近危险值，很可能无法负担他再变回男生的变动——对，位面对变形的核算是按照绝对值来的，只要中间状态出现变化，就没有恢复原状这回事。”

“我试着理解一下：如果他不生孩子，变回去就只是恢复原状，变化值为零，大家都是安全的；如果他只生一个孩子，变化值等于两次变动加上一个额外的小孩，接近危险值但还在安全范围内；但孩子再增加一个，就超过阈值了。是这样吗？”

谢景文笑眯眯地一合掌：“亲爱的，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类。”

“那么我很想知道，超过阈值之后的后果是什么。”卓頠淡淡地说，“世界大战洪水滔天之类的就不要拿来吓我了，我相信守恒律，对应的是我们谁要活不下去？”

“啧，刚刚才说过你聪明……”谢景文说，“重点不是后果，重点是，‘在这个世界上’。”

卓頠抬起眉毛。谢景文继续说：“所以我们打算辟开一个独立于位面的空间……”

“容提醒，您刚刚在安安的事上似乎摆了一个乌龙。我可以相信你们有这本事吗？”

“……我本人没有这本事，但是我们可以求助啊。”谢大少有点不满被打断，屈指敲了敲桌子表示以下是重点，“你们在那里生完再把空间吞并回来，只要瞒天过海的工夫做到位，就不会有事啦。”

“如果没到位呢？”

“如果没到位……孩子的健康可能没那么完美，不过至少不会随机boom消失一个。你选哪个？”

“……您是对的。”卓頠说，“不过我还是想再求证一点：恶魔业界其实也希望方之晔变不回来，对吧。”

“在这个位面有一个稳定的坐标当然对他们有利，即便那只是一个人偶。”谢景文给他倒上第三杯酒，“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跟生理无关——梅大仙的问题交给本位面的管理员去操心就好，你的任务比较艰巨一点。”

比对付一个恶魔还要艰巨一点的任务是：“到时候那个独立的空间里，只能容得下两个人，你要自己给孩子接生。”

“您判断这是最优的策略？”

“啊，不。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最优的策略当然是钟胤跟进去，你等在平行宇宙里，到最后反正接回来一对儿女和一个男朋友。不过你希望这样吗？”

“方之晔的安全当然优先于我的情绪。”卓頠举起杯子，经过精妙折射的光线在琥珀色的陈年干邑表面映出美妙的波纹，不过他并没打算再喝一杯，“恐怕您还有一些信息没有给我。有什么必须我去的理由吗？”

“唔……更有利于维持空间稳定这个理由算不算？”谢景文说，“强行开辟的空间不容易维持，人数越少越好，血缘越亲近越好。很遗憾你们的直系亲属里没有现成的医生，不过你的话，也许来得及速成一个……”

“好。”

谢大少看来是准备了长篇大论，看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反而怔了怔，想了想才拿起手机，低头翻了几页。“那么你需要一个书单和一个课程表，六个月看完全部的内容，剩下三个月会给你安排无休止的实习。前面的一半我对你有信心，后面的一半么……”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眼前神情仍然称得上沉着的年轻人，露出狡猾的笑容。

“我对你的学长和学弟们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