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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他拖着自己唯一的那只箱子走进机场，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四小时，距离他看到那份写着《三井实业崩盘》新闻的报纸还有两小时，距离他在投币电话上一位位努力回忆起三井的手机号还有两个半小时。
但其实电话接通之前，他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寿？我是健司。”
“……啊，那个，我之前打电话给你没人接。”三井说，“抱歉啊，还是不能陪你去了。”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现在时间还来得及。”藤真说，“而且我只带了一只箱子，所以我们两个穷鬼是不用再付行李费用的。”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笑话很难笑，先努力笑了两声。三井在那边沉默了几秒钟，开口说：“其实我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话不能这么说，不过确实让伯父伯母专注于工作会比较好——”
“但我还是不能走。”三井说，“现在走掉，和逃跑有什么两样。而且我得尽快毕业找份工作才行，明天就得开始打工存学费了。抱歉，之前明明说好的。”
“……不，没关系。”藤真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伯母拜托我不要告诉你。”
他屏住呼吸，准备好听到愤怒的抱怨。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却只是嗤的笑了出来。
“我又被瞧不起了啊……”
“并没有，只是我有私心，想要无论如何也把你带走。”藤真说，“结果还是未遂。”
电话里传来提示投币的声音。藤真掏出身上所有的硬币，投下一枚，剩下的在电话上码成一摞。
“我手机被家里收走了。这边大概还够钱讲个二十分钟，等到了那边办好手机我会打给你。别硬撑，学费什么的我帮你想办法——”
“健司。”
“嗯？”
“作为你人生里第三重要的事物我其实还蛮荣幸的，不过不要让我变成负担啊，专注到你的前两项上去吧。”三井又冒出那种故作轻松的口气，藤真一听就知道要坏，“陪你再聊二十分钟，然后我们就分手吧……啊，居然是我先说出这句话，不由得还有点得意呢。”
他在那边响亮地吸了吸鼻子，显然心情不像口气这般轻松。藤真低下头看着自己空着的右手，手指温暖稳定，没有发抖。
“你就不能先聊完这二十分钟再说分手吗……”
“因为起码还有这二十分钟啊。”三井理直气壮地说，“还有时间谁舍得分手啊。”
藤真一时语塞，那边也没有继续说话。两个人安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好长一段时间里藤真听到的唯一语音就是投币提示。默默投了好几枚硬币之后他才终于说：“分手之后，我就不会回头了。你确定吗？”
“非常，十分，极其以及完全确定。”三井说，“我们已经没什么交点了，勉强站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啊——啊，机票我之前退掉了，这个就不还你了，最后占你点便宜啊，不好意思。”
“还有十分钟才分手，不要不好意思。”
“哦哦，那我不客气了。”
他们又安静了几分钟，还是由藤真先说话。“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其实也并没有。”三井苦笑，“但是有时间限定之后，就觉得提前结束好亏啊。”
“时间还有，”藤真说，“够打好几个球的了。”
“等你回来我们再打球吧——还能一起打球吧？”
“嗯。再叫上你们学校的小伙伴。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在公园跟我们遇到的球友，那家伙原来是你们大学篮球社的。”
“啊！”三井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那个老兄的突破姿势有点眼熟。可是我不记得脸。”
“你要是记得就好了……”
“可以再叫上流川啊，那家伙听说要拿到这边大学的推甄了。”
“哈，那我们果断抛弃小伙伴。”
“是啊是啊，跟流川那小子一起打球比较爽。你也给他传过球的吧？”
“嗯，神奈川全明星，有一场。”
“全场啊……都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打全场球了……”
“……寿。”
“啊抱歉，一不小心就发牢骚了，”三井说，“不要在意，就是随口一说。”
“不，我是想说……刚才我投掉了最后一个硬币。”
他们同时安静下来。藤真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得生疼。
“那么……”
“再见？”
“再见。”他听见自己说，“会再见的。”
话筒里传来催促投币的声音，而他手边已经没有硬币。提示音变得急促，最后变成空虚的忙音。藤真握着没有声音的话筒又站了几秒钟才轻轻把它放回去，抬头望望机场高高的顶棚，再低头的时候，视野已经重新变得清晰。
他让出电话，向身后等得不耐烦的人们含笑致歉，神情自若地找到登机口坐下，直到在广播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发现弄错了登机口。飞奔过去登机的途中不小心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坐到位子上才察觉磨破了手掌。起飞的时候觉得心脏沉甸甸地不断朝身体下坠，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只是因为超重。从舷窗下望，日本的大地正在迅速远离自己，连带着这片土地上的那个人。
“……再见。”他轻轻说，“会再见的。”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