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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睡得早，醒来时也只是晨光熹微。周泽楷躺在他身边没出声，不过苏沐秋知道他也醒了。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声叹息。

“小周……”

“嗯？”

“我刚才……”苏沐秋差点把那个梦说出来，到了嘴边才一个急转弯，“梦见跟你竞技场来着。”

周泽楷的声音里就带了点笑意。“嗯。”

“我是不是……我有多久，没有在竞技场赢过你了？”

小周沉默了片刻，果断装糊涂：“……嗯？”

“少来。”苏沐秋彻底醒了，麻利坐起身来，“你的小黑本呢？快拿出来我看看。”

记录战绩的小黑本，在两个赛季前就都交给了周泽楷，一共有两个，一个是跟苏沐秋的，另一个是跟叶修的。周泽楷裹着被子翻了个身，被苏沐秋扑上去，剥开被窝，拉起身来。

“我记得起码有三个月了，快给我看看。”

他没有记错，距离上一次他在竞技场里击败周泽楷的角色，已经有四个月零五天。而且从一年多以前开始，胜利就变得相当稀有，最近才干脆就没有了。

本子已经差不多快要记满，苏沐秋一页页翻着，回想着那一场场的PK。周泽楷从身后抱上来，下巴放在他肩膀上。苏沐秋翻到最开头那段自己总是胜利的日子，抬手摸了摸小周的脸颊。指尖抚过清晨的须根，周泽楷微微侧头避开，苏沐秋于是就笑了。

“真的长大了。”

“一起。”

“不，我觉得……”

他没有说下去。最近苏沐秋常常在思考这个问题。小周在迅速成长，成为独当一面的选手和明星，在赛场和社会上都能成熟应对。反观自己，应该是太长时间没有与外界打交道的缘故，除了小周之外一切的人际关系都只存在于网络，网络交流无助于人的成长，而小周……小周一直在纵容他的不成长。

被纵容的感觉其实很美好，但是他留在这个世界的目的应该不止于此。

“叶修那本呢？”

叶秋的本名是叶修，这是最近他才告诉小周的事。因此笔记本的扉页上也做了修改，原本的“周泽楷 vs 叶秋”下面多了一行，写上“叶修”，又注上得知这件事的日期。这一本的记录当然就要少得多，周泽楷跟叶修交手的机会远不如跟苏沐秋那么多，每一场苏沐秋都清楚记得，其实根本不必再翻开这个本子。一开始也是完全的一面倒，但最近一两个赛季，不管是从场面还是结果，都渐渐变得五五开了。

那代表小周已经站在联盟的顶峰，他真的只差一个冠军了。

而他……

苏沐秋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那天他就没上游戏，跟周泽楷两个人看了一会儿比赛视频又随便看了部据说很红的电影，认真做了两顿没有超量的饭。晚饭后周泽楷回俱乐部，苏沐秋换上运动服绕着门口的人工湖跑了几圈，回来洗完澡换完衣服才上线，上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马后炮的大号和小号都退出了嘉王朝公会。

免得自己总是假装好像这能有点什么用似的。

马后炮这个ID他是认真练级的，小号始终保持在第十区前100名，脱离公会之后属性有损失，瞬间跌落不少。苏沐秋有点舍不得，过了几天能够另加公会了，又随手申请加入了烟雨楼。他这种高等级的玩家随便哪个公会都是欢迎的，马上获得通过。新公会显然没有嘉王朝那么急功近利，马后炮表示就是挂靠一下，日常不固定队伍刷本，有事可以招呼，来招呼他的公会高层居然也没什么意见，公会频道里在线的玩家胡乱欢迎了一下，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风梳烟沐会突然来加他好友。

系统提示跳出来的那一瞬间苏沐秋简直石化了，坐在那里手脚都动弹不得，全身一片冰凉，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呆坐了很久，但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只跳过了十秒钟。系统提示还在闪，苏沐秋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一切正常，他长长吸了一口气，努力挪动右手，手在发抖，原本想要点“拒绝”，却还是点到了“接受”。

也或许他的潜意识其实还是想要接受。

苏沐橙表现得很客气，先是问候了一句，然后介绍自己的兴欣公会，问他“这里有叶秋和苏沐橙坐镇，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苏沐秋坐在那里天人交战，无法拒绝妹妹的请求，但又实在不敢冒被她或叶修认出来的风险。他迟疑得太久，苏沐橙大概误会他以为自己是骗子，给过来一个QQ号。

“要是你不相信的话，加个QQ视频一下也可以啊。”

“我相信！”苏沐秋赶紧回答，“不用视频我也相信，我这就退会。”

苏沐橙回了他一个微笑的表情。马后炮麻利地给会长留了个言说明原因，随即退出了烟雨楼公会。接下来苏沐秋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网购了一套据说主播们都特别爱用的变声器。

苏沐橙的消息还陆续有来，叮嘱他这几天要小心，可能会有其他公会的玩家特别针对他。苏沐秋心想这世道真是变了，哥刚幡然悔悟不去针对他们这才几天，就换哥自己被针对了。于是回复曰放心我懂的，一派气定神闲老玩家的模样。转天变声器寄到，赶紧先装上试了试，又给周泽楷打了个电话。小周听他捏着嗓子说了半天，又嘻嘻哈哈的笑，沉默良久冒出一句：“我报警了。”

“哈？喂喂，不要啊。”苏沐秋扯下话筒，“效果好吧，既然连你都听不出来，那我就放心了。沐橙拉我去他们公会啊，大概是想凑人刷副本吧，哥华丽的操作技巧还可以掩饰，就是怕声音会被听出来。”

“可以学我。”

“……难。”苏沐秋说，“小周你有没有意识到，只有你这么好看聪明还不差钱的人才有资格这么沉默，其余的人……其实都是被别人期待能像你这么沉默。”这话好像绕口令，他说完忍不住喘口气：“总之，我装上这个玩意，再带个口罩，应该就不会有什么了。这么多年……其实我说不定已经变得让他们根本认不出来了。”

他挂断电话，不由自主地有些伤感。离在这个位面的那个他遭遇车祸已经第九年，九年间叶修一手建立了王朝又被迫陨落，沐橙从普通中学生成长为联盟的广告女王，他们已经走到了遥远的前方，周遭的一切有了太多的变化，而记忆——记忆是最容易改变的东西，每多回忆一次，就多修改一次。苏沐秋本人在以前无数次地怀念起“那个”周泽楷的时候有着深切地体会，他觉得妹妹心目中的自己可能也已经完美到现在这个自己完全无法企及的程度。不能说这样不好，反正他也绝不可能告诉她自己是谁，但……这个“自己让妹妹失望了”的感觉，怎么就这么难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