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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面前没秘密 1

Synopsis

by Leyi

我的面前没秘密

楔子

“所以,我要是告诉你,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由术士控制的,你……嗝……你能相信?”

吧台边的男人抬起头来,眼中的醉意扭曲了邻座女郎的容颜,一边说话还一边打着嗝。

“嗝……这杯酒、这间酒吧、甚至你这个人,都有可能是……是某个幻术士制造的幻……幻觉……你不觉得这样的事,太操……嗝……操蛋了吗?”

邻座的女郎却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她的面前放着一杯金黄色的马天尼,而她此刻正用她那富有古希腊雕刻之美的纤细手指,一瓣一瓣地撕着插在杯子里的雏菊的花瓣。

“你是干什么的?作家?还是演员?”

她一直撕到整支花都秃了,才冷冷地搭了句茬儿。而她一开口,四周的声音自然而然地便轻了下去。因为整间酒吧的男人都有意无意地在盯着她瞧,甚至还有一半的女人。

那女郎无疑是位绝世美人。

她穿着雪白的半袖百褶裙,腰里系着银铸的环链腰带,衣襟和袖口处用红色丝线绣着天竺葵,裙扣则是豆粒大的珍珠,一头鬈发红得像是在燃烧着的火,用一根银色的丝带扎成一束垂在左肩;她的脖颈修长,体态婀娜动人,肌肤白得放光,眼眶下有一排淡淡的雀斑,仿佛是用蘸了清水的画笔点上去似的;柔软好看的脚上挂着双青莲色绒面的高跟鞋,鞋上有虾须似的镂空花边,其中一只轻轻地踢着吧台的台壁,好象故意要展露出她那丰满匀称小腿似的。

“我?我是FBI!”邻座的男人呵呵傻笑,声音响得异乎寻常,他已经醉了。

“以前是,现在我什么都不干……”他大着舌头,骂骂咧咧地说下去,“什么都没意思了!世界根本就不是我想像的那样……全是他妈骗子……骗子!”到最后,他的絮叨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怒吼。

“FBI?”女郎不屑地冷笑:“你能不能更有创意一点?”

“创意?”那男人咧嘴一笑,抓起酒杯痛饮一口威士忌,“我这些天来听见的新鲜事儿都能写部哈利波特了!那些人……嗝……那些术士……他们能看透你心里所有的想法,他们跑得比超音速飞机还快,能像撕披萨一样撕裂钢铁,能控制飓风、能操纵闪电、能把核弹揣在裤裆里当按摩棒玩!”

“这个够有创意了吧?”

他说完最后那句话,脑袋“砰”地一声磕在吧台上就不再动弹了。

“有点意思,不过光是这样可是写不出哈利波特的。”女郎冷冷地评价着,从手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烟盒,打开后抽出一支卷烟衔在嘴里。恰在这时,斜刺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啪”地弹了个响指,如变魔术一般,一簇火光自那只手的指端乍然闪现。

“需要火么?女士?”

那人挑着食指,托着那一小团火焰转到女郎的正面,把她跟那个醉汉隔开,四下里随之爆发出一阵惊叹和叫好的声音。

那是个身材消瘦劲健的男人。大约三十来岁,虽然腿长得过分,但其实并不太高,也就180公分的样子。他穿着一套剪裁合体、熨得笔挺、钉着铜钮扣的灰色西服,简约,却又不失体面;鼻梁笔直,几乎和额头齐平,湛蓝的眼睛闪闪发光,象是具有穿透力似的;白里透红的皮肤和蓬松的金色短发,使得他的面部轮廓温和而又富有朝气,而他的嗓音也温柔恳切,听来非常动人。

在他出现之前,红发女郎无疑是酒吧里所有酒客关注的焦点,但他出现之后立刻就扭转了局势,现在是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这个男人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

“你又迟到。”

红发女郎看都不看那男人一眼。她低低地抱怨一句,摘下唇间的烟卷直接扔进了手边的酒杯。

“以后别约我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见面。不过最好还是别再有以后了。”说着,她抓起手包就往出口走,步伐就象安达卢西亚的舞者那样轻盈而又妖娆。

金发男人急忙挥手弄熄了指尖的火焰,掏出钱包抽了张百元大钞往吧台上一扔,转身就追了出去。

“不是你约我来这里的么?”他一直追到门外才截住那红发女郎。

“什么?”女郎霍然止步,皱眉看向那男人。

那男人向一旁拉门的侍者挥了挥手,示意他把门关上。

“难道不是?”他一脸讶异地问。

女郎低头沉思片刻,突然一声冷笑:“真有意思,居然有人敢耍我们……”她边笑边往前走。

“我倒是有点感谢那个人。”

那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俨然就是一对正在冷战的情侣。

“上次像这样跟你一起散步,都是七年前的事了。”他感慨万千地叹息。

“你一点儿都没变,洛萨维,还是那么天真。”女郎的回应依旧冰冷,但她的步伐却渐渐慢了下来。

那被她称作洛萨维的男人趁机追了上去,绕到了她的前面。

“爱情让人盲目,爱情让人天真,爱情能让人在坟墓里哼着歌。”他张开双臂在女郎身前绕了一圈,回到女郎身侧的时候顺势就握住了她的手。

“别假装自己是个诗人洛萨维,你根本不是那块料。”女郎翻起了白眼,“可是知道我们联络方式的人并不多……”她抖手把洛萨维推开,同时喃喃自语。

“确切地说不超过十个。”洛萨维下意识地附和。

“十个就够我们查半天的了,就没一盏省油的灯……”女郎没好气地说。

“没关系,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洛萨维坏笑着眨着眼,“既然你都被骗来了,想必晚上不会有什么别的安排,而我也一样。”

女郎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身直视洛萨维的双眼,两对碧蓝的眸子对上的那一霎,街边的路灯无由地狂闪,路旁停着的车辆警报狂作,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疾风横掠而过,扬起了女郎的裙裾。

“我都有点怀疑是你在骗我了,洛萨维。”她求证似地说道。

“你还是那么多疑,贝利亚。”洛萨维无奈地挠头,在风中唤出了女郎的名字。

“你明知我就算死也不会对你说一句谎话。”他以一种赌咒般的口吻说道。世界因此平静了下来。狂风止息,路灯停止了闪烁,车辆的警报也嘎然而止,仿佛它们全都听见了洛萨维的承诺。

贝利亚又盯着洛萨维看了一会儿,良久良久,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这会儿我可没心思跟你调情,洛萨维。我怀疑有人送了封信给我们,就在那间酒吧里。”

“你在纽约有信得过的读信人么?”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先前那间酒吧的霓虹灯。

“你是说刚才坐你边上那人?”洛萨维稍稍回想了一下几分钟前的情形,“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他问。

贝利亚深深地看了洛萨维一眼,不动声色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卷衔上。洛萨维伸手拂过女郎的脸庞,指端勾过她唇角的那一瞬,烟卷就被点燃了。

“他说,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是由术士统治的。”

贝利亚仰起头,喷出一个淡淡的烟圈。

洛萨维歪着嘴耸肩:“就搭讪的台词而言还算不赖。”

他偷偷想要去牵贝利亚空着的那只手,但刚刚握住就被她挥手甩开。

“我现在也没心思跟你讨论搭讪的技巧。你知道,我从来不相信巧合。”贝利亚屈指弹掉烟灰,想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把我们骗来这里的人大约也知道这点。”

“你不相信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贝利亚。”洛萨维笑着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把梅尔找来?还要我去找什么读信人?”他质疑着,同时又给出一个假设,“又或者,其实你也跟我一样,对今晚的约会还有所期待呢?”

贝利亚没有立刻作答,只是斜眼看着洛萨维。

四下里空无一人,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凝固了,除了那支烟卷还在静静地燃烧、散出烟雾,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时间仍在流动。

不知又过了多久,贝利亚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她挥手,指间的烟卷爆出一团火光,瞬间就燃成了灰烬。

“我还是把梅尔叫来吧……这样下去我多半要被你拐上床……”她一脸悻悻然地说着,打开手包掏出一部手机。

“不,你还是明天再找她吧。”洛萨维上前一步,将贝利亚的手和手机一起握住,进而搂住了她的纤腰:“而且我大概已经猜到是谁在耍我们了。”他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意。

“是谁?”

贝利亚一把将洛萨维推开,眼中射出严峻的光。

洛萨维做出一个请求拥抱的姿势:“去我家说可好?我那里有威尔第、有巴赫、有上好的香槟和鱼子酱,当然还有一张很大很软的床。”

他的声音没有半点诱惑的意意味,却暖洋洋地舒服得出奇,仿佛掺了热水的威士忌。

贝利亚沉默了一会儿。大约半分钟后,她把手机塞回手包扣上扣子。

“我就知道会这样……”她幽幽地低喃,眼中不易觉察地闪过了一道温暖的光,“好吧,就今天晚上——让我们忘记自己的身份,再做一次梦吧。”她说。

然后,洛萨维微笑着走向贝利亚,第四次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1)

2009年,7月24日。

灰色的天幕上闪烁着稀疏的晨星。

黎明前的寂静和蓝色的雾笼罩在城市的上空。露水很重,压得青草都贴到地面上。青蛙在河滩的草丛中哇哇乱叫,河堤旁的梧桐树如戍卫皇陵的石俑般静默伫立;风从黑云片下吹来,密西西比河上雾气奔腾,在堤坝的斜坡上盘旋,像条没有脑袋的灰蛇,蠕动着爬向城区,而蜿蜒的55号洲际公路则好似它褪下的皮壳,苍白而又僵硬,蜷曲在柴堆般的城市剪影中簌簌抖动。

造成如此诡异观感的源头是一辆深灰色的丰田越野车的前灯。深沉的夜幕被灯光切碎,又在飘散的白色尾气中倏忽合拢,远远望去,俨然一柄在蛇蜕上滑行熨烫的熨斗。


仪表盘上显示的当前车速已接近一百二十码,但驾驶席上的车手却像是仍觉得不够尽兴,又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被持续压榨的引擎发出不甘的低吼,车头因剧增的动能与风阻开始颤抖,连路灯投射在地上的光圈都开始摇晃起来,但车手的情绪却愈发高涨。

“噢耶~”

他咧开河豚肚子般的腮帮欢呼一声,上身前倾,堆满了脂肪的眼窝中射出专注的光,左脚一抖一抖,跟着电台里的节奏打着拍子。

那是一首由日裔女孩演唱的英文单曲,节奏明快充满动感。虽然销售成绩平平,只排在公告牌榜的69位,却并不影响它创造历史——这是继Loudness乐团之后23年以来,再一次有日本歌手进入该榜前百位。

一如兰德.格林——也就是正驾车飞驰的这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星夜赶往圣路易斯的目的一般。

创造历史!

多么让人心驰神往的一个词!

对于一个整天宅在三十平米的车库里,没日没夜地嚼着披萨码着程序,体重超过240磅,完全看不到未来在哪里的典型败犬而言,这个词不啻为一剂威力无匹的春药,足以令他赌上一切!

而在经过了四百多公里的长途跋涉之后,兰德.格林终于已与那张将要改变他整个人生的赌桌近在咫尺。他的耐心早已耗尽,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占据了他的身心。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巨人,独自徜徉在云雾缭绕的圣道上。那是一条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径,他将会在这条大道的尽头登上王座,世人将颂扬着他的名字为他加冕,奉他为拯救他们的君王。

结果一定会是这样的!

兰德在心底暗暗为自己打着气,用力握紧了方向盘。然而自信的表情还未升起便已沉落——他注意到天色不对,似乎快要下雨了。

西天乌云密布。

远处,密西西比河沿岸一带电光闪闪,橙黄色的闪电像只受了重伤在垂死挣扎的大鸟般颤抖着翅膀,萦绕在萨尔南拱门的四周,将这座不锈钢铸就的西部之门映照得熠熠生辉。

从河上吹来带浓重咸味的冷风。它把一种奇特的、陌生地方的气息吹到岸上来,压抑而又沉郁,无由地便使人感到不安与恐慌。

兰德忙不迭地升起了车窗,暂时将自己与即将到来的恶劣天候隔绝开来。

“这可不妙……我没有带伞……”兰德低声嘀咕。

他可不想淋得跟个落汤鸡似的去见他的偶像,那会让人觉得他对可能发生的事态毫无准备,尤其这人还极有可能是个日本人……

就在八个月前,有人以一个名为中本聪的ID在兰德时常浏览的一个的密码学讨论组上贴出了一篇研究报告——报告阐述了他对电子货币的新构想。

这种电子货币的本质,其实就是一堆复杂算法所生成的特解。特解是指方程组所能得到无限个解中的一组。而每一个特解都能解开方程并且是唯一的。如果以美元来比喻的话,它就像是美元的序列号,你知道了某张钞票上的序列号,你就拥有了这张钞票。而获取这种电子货币的过程,就是通过庞大的计算量不断的去寻求这个方程组的特解,这个方程组被设计成了只有 2100 万个特解,所以这种电子货币的上限就是 2100 万。

它的特点是分散化、匿名、只能在数字世界使用。它没有一个集中的发行方,不属于任何国家和金融机构,而是由网络节点的计算生成。谁都有可能参与制造这种电子货币。它可以全世界流通,可以在任意一台接入互联网的电脑上买卖,不管身处何方,任何人都可以挖掘、购买、出售或收取这种电子货币,并且在交易过程中外人无法辨认用户身份信息。

因为它的这些特性,提出这个构想的人给它起了一个不包含国籍的名字——比特币。

这个构想令兰德着迷。

他翻阅了大量的经济学著作来论证其可行性。从亚当.斯密到李嘉图,从瓦尔拉斯到凯恩斯,再到布坎南,他以一种近乎贪婪的态度学习着这些他从未了解过的知识,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比特币,有可能改变整个世界的货币体系,成为一种稀缺资源。

简言之,这是一坐座在沉睡中的,等待开采的宝藏!

好吧……或许开采已经开始了。

就在半年前,那位神秘的中本聪开放了比特币的开采程序,并且亲自在创世区挖到了50个比特币。而兰德也第一时间下载了那个程序并开始着手挖矿。时至今日,他手里的比特币数量已经达到了五位数。

短短半年时间,已有数百万比特币被开采出来。这些参与者将是这个新时代的先驱,未来的贵族,享受由此而来的巨大财富。

而现在,兰德却要像一团刚从密歇根湖里捞上来的蓝藻一样,去会见缔造了这个时代的人。

这一定会成为比特币诞生史上最著名的一个笑话……

“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要么去什么地方搞一把伞来,要么等到雨停了再去跟中本聪会面。哪怕迟到一会儿也没关系,毕竟我是开车从芝加哥过来这里,他应该不会见怪。”

兰德自我安慰地低喃着,放慢车速瞄了一眼导航仪。

现在是凌晨4点37分。

代表终点的红色圆点距离他现在的位置还有四十多公里,而他跟中本聪约定会面的时间是上午八点。无论怎么看,他的时间都绰绰有余。

这里毕竟是美国!

加油站和旅馆遍地都是,而且它们什么都卖!

想到这里,兰德的心情瞬间又愉悦了起来。他左顾右盼,在公路两旁搜寻着“营业中”的霓虹灯和标牌。然而五秒钟后,他的视线却再一次地被萨尔南拱门吸引了过去,甚至无法再挪开片刻。

他在那座近两百米高,仿如虹桥般的拱门上看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如海市蜃楼般虚幻的身影。

单薄、纤细、凝立于交织的电网之中,双手平举,仿佛一位身陷囹圄的神祗。

连高空的云层也像是被这个人影吸引着,从周围凝聚,压缩起来,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片方圆上百米的云团。霎时间轰雷狂作,覆盖了整个圣路易斯上空。只不过无论是什么样的轰雷,也不可能和这个人影一样,教人生出浸人心肺的寒意。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

兰德被吓得立马就踩下了刹车,从放在副驾驶席的背包里掏出相机下车就拍,在连按了七八下快门之后才发现忘了打开镜头盖。

“我靠,真是越忙越乱!”

兰德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飞快地旋开盖子,再重新将镜头对准拱门。

然而就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个鬼魅般的人影便已失去了踪迹;集束的雷电重重地轰击在他片刻前站立的地方,爆出的火花直刺得兰德眼前发白;他急忙转头闭眼,只觉着一阵山崩般的雷声碾过头顶,而紧随其后的狂风骤雨则像是在提醒着兰德……

他还是得先去找把伞……


(2)

“公然违反术士法则……想死啊,这小妞……”

利奥纳多喃喃地自语着,放低了手中的夜视望远镜。远处被雷电拥裹的萨尔南拱门倒映在他那双湖蓝色的眼瞳之中,璀璨得好似一串正在接受电镀的钢铁长链。

“只是一只野生的小鸟,能懂什么规矩?”

帕拉琪的注意力却仍停留在她的智瑜伽修行课上。

她穿着一套深紫色的无袖练功服,由于其面料中氨纶的成份极高,整套衣服就如同另一层皮肤般与她的身体紧密贴合,将她修长热辣的身材展露无遗;此时她正在客房的三人沙发上盘膝静坐,双手摊开置于膝上,两眼微阖,长长的睫毛随着她的语声轻轻颤动,翕张的唇角边蕴着一丝冷漠却又不致令人厌恶的不屑。

“一只变异的小鸟吗……”利奥纳多若有所思地低吟着,“可我还是有点弄不明白,她看上去并没有使用结界啊……你确定总部给我们的资料上说她是个算术士?”他又扭头问道。

“什么!”

帕拉琪当即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两个箭步冲到利奥纳多的身侧,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望远镜看向萨尔南拱门。

雨帘便在那一刻倾注而下,将整座城市浸润在氤氲的水雾之中;狂风呼啸,即使隔着厚厚的玻璃幕墙都能感受到风势的凄厉,而那钢铁的虹桥上空空荡荡,除了几点尚未散尽的雷火,再看不到任何不谐的景物。

“有幻术士帮她转场?”帕拉琪双眼圆瞪,一脸狐疑地转向身边的男子。

“这种事情你别问我好不好?你自己才是这次行动的组长……”利奥纳多扶额哀叹,“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立刻撤退?”他停顿一下,又压低了声音提议道。

“你们意大利的男人都这么猥琐么?”帕拉琪以一种不加掩饰的轻蔑语气回应。

“喂喂!我的英语虽然不怎么好,但是猥琐这个词的意思我还是……”

利奥纳多立刻发声抗议,但不等他把话说完,帕拉琪便捂住了他的嘴。

“嘘……”帕拉琪举起右手食指抵住双唇,“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嗯?”

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岑寂的空气中回荡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声响,如蚊蚋在盘旋,又像是恶魔在絮絮低语。

利奥纳多霍然旋首,看向大门。

“有人在门口念咒!”他大声叫道。

仿佛是要证实利奥纳多的示警一般,套房的大门便在此时无声地开启;门外走道的灯光侵入室内,在门口的地摊上切出一块长方形的光斑。

门外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名白人少女;她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光景,鼻梁高挺,下巴尖削如锥,眼睛却大得出奇,蓝紫色的双瞳使她看上去就仿佛人偶般精致;她身着一袭鲜红的连衣裙,长长的银发披散双肩,裙摆上用银线绣着星云,直拖到脚踝。

她的右手平举着,五指揸开,房间内的空气顿时一滞,一股无形的威压随之汹涌而来,让人产生她推门后来不及收手的错觉。

然而身为术士的利奥纳多和帕拉琪心里却明白,那只是她将要发动攻势的先兆!

“拦下她!”

帕拉琪的指令已称得上果断,然而在这个时候还是显得有些多余。

脸上虽然还带着些惊愕的表情,但是几乎就在那女孩现身的同时,利奥纳多的身体便已开始动作。

他压低了身子,一口气地向前冲,几乎贴在地面上滑行似地突进。低垂的双手「啵」地一声,各燃起一道蓝白色火焰,却又在下一秒骤然冻结,凝成两柄烧灼的利剑,在快到那女孩面前时回旋上翻,冲着她的颈项直推过去。

“去吧!”

女孩一声轻叱,右手猛地握拳,身侧的空间遽然撕裂,一个灰黑的鬼影窜射而出,带着凄厉无比的破空之声,正面撞上利奥纳多的剑锋!

“砰!”

那一刻,利奥纳多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头狂奔的犀牛顶到,双手立刻便失去了知觉,庞大的冲力继而传递到全身,他就像是一只遭遇了飓风的纸鸢般被弹了出去。

“见鬼!”

掠阵的帕拉琪正在吟诵阳灿盾的咒文,被利奥纳多这一触即溃的惨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当即左手一挥,将本打算施于自身的术法转加到了利奥纳多的身上。

“旭日光冕,阳灿!”

慌张而又急促的吟诵声中,耀眼的金芒乍然亮起,仿佛一个透明的蛋壳般将利奥纳多包了个严严实实。

然而灰影却仿佛对此一无所觉。他只后退了半步便卸去了苍焰双剑的反冲力,然后回旋折转,循着利奥纳多被弹飞的轨迹就追了过去。

好在这样缓了一缓,总算替帕拉琪争取到了几秒钟的时间,让她能继续向利奥纳多施救。

“阴阳双生,阿湿波的恩惠!”

帕拉琪飞快地念出咒文,同时右脚蹬地向右急闪,冲着利奥纳多的方向急速靠拢。

帕拉琪心里明白,自己虽然跟利奥纳多同为C阶术士,但与精擅各种杀伐术法的利奥纳多不同的是,她专修的阴阳术法更偏重辅助和防御能力,缺乏强力的攻击手段。而面前的敌人至少高出她和利奥纳多一个位阶,如果她现在放弃利奥纳多,那等同于也放弃了自己生存的机会。

然而术士之间的争斗——尤其是这种跨越位阶的对决,往往在一瞬间就会决出生死。所以帕拉琪也很清楚,现在自己等于是在拿自己和利奥纳多两个人的性命赌博。

如果她没能在对方的下一击之前治愈利奥纳多,抑或是对方忽然改变目标转而向她发动攻击,那么等待着她的就只有死亡。

所以……一定要赶上啊!

帕拉琪在心中暗暗地祈祷,她甚至有点不敢抬头看利奥纳多。即便代表着阿湿波的治愈之力的纯白光芒已耀亮了利奥纳多的身躯,但那道灰影却也已近在咫尺,并且毫不迟疑地隔空出手;一道银色的光线蓦地一闪,笼罩着利奥纳多的金色光盾应声而碎;几乎都感觉不到那道银线有分毫的停滞,唯有一段从视线中一晃而过的剑影让帕拉琪确信,她的阳灿盾总算替利奥纳多争取到了半秒的时间。

但是这就够了!

“咔!”

在下一个瞬间,蓝白色的剑光终于重新亮起,仿佛两扇突然合拢的门扉,在利奥纳多将被枭首的刹那,将那条要命的银线死死钳住!

徒然静止的灰影终于显出了本来面目——那是一名身材魁伟的男子,身穿白色风袍,后背纹着一个巨大、狰狞、通体血红的蝙蝠徽记,袍子的滚边缀满金色的饰线,像栅栏那样金光闪闪。然而构成那件衣物主体的布料却没什么特别之处,似乎只是最普通的棉布,毫不出众,只是异常地朴素,古老;粗粗的纤维老旧如同一个老妇人的织品,将主人的上半身紧紧裹住。

那人手执一柄银色骑士剑,剑光森然冷冽,宛若星辰的碎屑,全身上下都被一层蒸腾的灰雾笼罩着,远看就像是一座正在解体的石像。

“禁咒!巴卡斯的欢宴!”

短暂的照面之后利奥纳多开始反击。急促但却坚定的吟诵声在半空中炸裂开来,那两扇剑光营造而出的门扉在短暂的静止之后又活动了起来。封、削、劈、斩,灼烧着的双剑勾勒出几个硕大但角度异常尖锐的三角形,向同样滞留半空的灰影兜头就砸了下去。

那个灰影立刻挥剑格挡。只见他右臂急震,以一串接连的挑刺将利奥纳多的攻势尽数瓦解,其动作之洗练果断,俨然是一部会活动的骑士剑使用指南。直至利奥纳多的攻势衰竭,他的双脚刚好着地,突然一记撩劈荡开了利奥纳多的双剑,而后乘势两手握剑、高举过头,挟着一股摧山断岳的气势,猛地一剑斩下!

“快闪开!”
堪堪将要撵上利奥纳多的帕拉琪被吓得双臂一抻,当即展开了半封闭结界,同时两腿前探上身后仰,硬生生地止住了冲势。

而在这之前,确切地说是手中双剑被敌人弹开的同时,利奥纳多就再一次开始了自救行动——他立刻撤回了维持双剑的灵力,同时躬身提膝,整个人缩成一团,两手握住脚踝,蒙头喊道:

“禁咒!墨丘利的翼靴!”

语声响起的那一瞬,利奥纳多的身躯也随之消失,呼啸而过的剑光贯穿了它残留在半空中的虚像,并将他身后的整面玻璃幕墙挥作两段!

尖锐的刺音如夜魇的狂嘶般充塞室内,即便是隔着结界也教人胆寒。粗重的喘息声掠过耳畔,帕拉琪只觉右肩一沉,转头撞见一张淌满汗水的脸;脸色白得发青,眼神涣散,即便阿湿波的恩惠还在发挥作用,却仍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晕厥倒地。

“库雷什尼克……他是库雷什尼克……”

利奥纳多扶着帕拉琪的肩膀,勉强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这么明显的事情,就用不着刻意强调了啊……”

帕拉琪在心里暗暗吐槽,一边争分夺秒地将一道道恢复咒文加持到利奥纳多的身上,同时惴惴不安地紧盯着右前方的灰影。

连续使用两道禁咒已经超出了C阶术士的极限,利奥纳多现在恐怕连打开结界都很难办到,如果对方趁着这个机会继续进攻,不出十秒她跟利奥纳多就将人头落地。

但是对方却没有那样做。

那被利奥纳多称作库雷什尼克的男子缓缓转身,正对着利奥纳多和帕拉琪,脸上忽然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原来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啊……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呢。”他喟然长叹。

那男人大概三十岁上下,长脸、容颜瘦削而又苍白,额头黥着一个血红的十字架,有点过份分明的轮廓显示有如雕塑的沉稳,乍一看很平凡,细看又蕴含着英气和野性,凹陷的眼窝中燃着惨绿的磷火,表情却是一片空虚,洞穿了一切的空虚。

他泰然自若地踱步,向着帕拉琪和利奥纳多慢慢逼近。

“说什么傻话啊……术士系谱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印着你的事迹啊。”

帕拉琪低声嘟哝着,扶着利奥纳多慢慢地后退。

“1,2,3……”

帕拉琪在心中默数,当她数到三的时候,利奥纳多的手离开了她的肩膀。

“缓过来了么?”

帕拉琪没将这句话问出口,而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利奥纳多一眼,而后者也同样谨慎地眨了下眼睛作为回应,整个交流过程中两人连脖颈都不敢转动一下。

他们不知道库雷什尼克为什么会忽然停手跟他们大谈其天。然而对于生死一线的他们来说,这已经是个不小的转机,自然要好好的利用。

只可惜,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似乎多了一点。

“别跟他们废话,库雷什尼克,快点干掉他们!”

红衣少女走进室内,反手带上房门,以口音奇特的英语沉声下令。

帕拉琪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把这个真正的对手给忘记了。

正如术士系谱上所说的那样,库雷什尼克是距今一千多年前活跃于斯洛文尼亚一代的传奇术士,其本体理应早已陨灭。而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库雷什尼克,应该是红衣少女以特殊媒介召唤出的灵子化镜像而已。

也即是说,这个红衣少女才是帕拉琪和利奥纳多此刻真正的对手。

“B阶召唤士吗?可这不还是个小姑娘吗?”

帕拉琪匆匆瞥了红衣少女一眼,后者那冷漠得好似冻结了的脸庞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眼前的这个库雷什尼克至少是B阶的水准,那么从理论上来说,这个女孩可以是B阶以上任何阶级的术士。然而她如果是A阶术士的话,那恐怕库雷什尼克进门的第一剑,就已经把利奥纳多斩成两截了吧……

因为术士系谱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被称为吸血鬼猎手的库雷什尼克,可是位A阶的鬼术士啊!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可是术士联盟的调查专员,你最好想想清楚,杀了我们会有什么后果!”

帕拉琪冲着红衣少女大声喊道。虽然知道多半没什么作用,但帕拉琪还是心存侥幸地道出了自己和利奥纳多的身份。

“即便是能多拖延几秒钟的时间也好……”她在心中暗自盘算。

“他们太弱了……就这样杀了他们,多无趣啊……”库雷什尼克似乎也看穿了帕拉琪的心思,故意拖到帕拉琪喊话完毕才扭头作答。

他似乎觉得这还不足以表达自己心中的惆怅,末了,又慢悠悠地补上一句:“这可是久违的消遣时间哪……”

“库雷什尼克!你!”

女孩气得跺脚,而利奥纳多和帕拉琪则目瞪口呆。

“喂喂……我没听错吧?这个使令似乎在反抗他的主人?”

利奥纳多敲敲帕拉琪的手背,此时环绕在他身周的增益性法术已经有六七种之多,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在恢复他灵力的同时,似乎连他的懒散也捎带着一起修复了。

“还算不上是反抗吧?他就是单方面的藐视我们而已……”

帕拉琪有些敷衍地随口回应,同时慢慢向后挪步,想要躲到利奥纳多的身后去;而就在两人的左侧不到一米的位置,则是一个衣帽架,上面挂着帕拉琪的日常穿戴。

术士联盟每个行动小组的组长,都会被分派到一部直通总部的便携式通话器,可以通过通讯卫星直接跟总部取得联系——即便是帕拉琪这样仍处于实习阶段的组长也不例外。而在术士联盟总部,则有专门的人员24小时接听这些通话,向世界各地的组员提供帮助。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帕拉琪和利奥纳多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向总部求援。但问题是……目前这部救命的通话器,还隐藏在帕拉琪的上衣口袋里……

“真是见鬼,我没事练什么瑜伽嘛……”

帕拉琪在心里暗自检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不能做得太明显……利奥纳多你配合我一下,再往左边挪两步啊……”她焦急地想着。

可结果……

“那我们现在到底该高兴还是该发火啊?”利奥纳多不假思索的吐出一句混话。

“我怎么知道啊!有那时间我宁可想想遗言啊!”

帕拉琪悲愤莫名——意大利的男人果然靠不住啊!拖延战略已经用到极限了,看来只能强行夺回通讯器了!

“够了!别逼我毁掉你的唤灵法阵!库雷什尼克!”

果不其然,红衣少女忍无可忍地一声怒喝,抬手摆出施法的架势。

“知道啦知道啦……”库雷什尼克无奈地按了按脖子,不情不愿地举起手中的长剑,“那么……来作个了断吧,尊奉异教的年轻人……”他自语般地低喃着,眼眶中的碧火突然就变成了两支劲射的疾箭!

与此同时,帕拉琪的双手猛地合十!

“禁咒!罗乞什密的莲座!”

一蓬彩虹般绚烂的七色光晕,随着帕拉琪的吟唱在她骤分的十指间绽放,仿佛一朵琉璃打造而成的彩莲,飞旋着急速膨胀,直至将她和利奥纳多完全笼罩。

“喂喂……你这可不像是想要认命的态度哦,女士。”轻浮的调侃夹杂在凛然的剑风中席卷而来,致命的剑锋也隐匿其中,直至撞上利奥纳多的双刃才倏忽闪现。

激扬的剑光猛烈相撞,帕拉琪布下的结界无声崩碎,利奥纳多硬顶着库雷什尼克的剑势犁地而退,将地毯都撕去了一大片。然而帕拉琪却抢先一步向衣帽架扑了过去,堪堪跟横剑推进的库雷什尼克错肩而过。

“那是当然的啊!我可是古普塔家族的女儿,怎么能跟一个猥琐的意大利男人一起死在宾馆里!”

帕拉琪在心底暗暗地咆哮着,一把抱住了那堆衣服,就地打了个滚,人还没站起,右手已经找到上衣掏进了口袋。

找到了!

指端与硬物接触的感觉令帕拉琪欣喜若狂,然而正当她想要把通话器掏出口袋的当口,心头却突地一跳!

还有敌人吗?

帕拉琪反射性地抬手重新展开结界。

一声砰然的爆音接踵而至,帕拉琪身侧的玻璃幕墙突然被开出一个小洞;透明的碎渣如喷泉飞溅,一颗子弹在帕拉琪的脸庞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被结界拦下,悬停半空;只要她的反应再慢百分之一秒,她的脑袋就会被射穿。

“狙击手吗?”

那一刻,帕拉琪只觉背脊一阵发冷,一颗汗珠从额头簌簌滑落。

这要是放在基础防御课上,有人说要用狙击枪对付术士,一定会被帕拉琪无情地讥笑一通。可这会儿,她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术士的感官远较常人发达,对于袭击会有所谓的致命警兆,灵力激活的时候身体强度连狙击枪的子弹都无法射穿,随时可以展开的结界哪怕面对大口径的榴弹炮都有一定的防御作用。

这还只是相对一般的C阶术士而言。

随着术士位阶的上升,其防御能力也会随之提升;有人曾经大致估算过,如果想要以术法之外的手段打倒一位A阶的术士,那至少得是核弹级别的打击才有可能办到。

然而,这个世界却并不总是一成不变的。

随着人类科技不断的发展进步,普通人和术士之间能力的鸿沟正在飞速的变窄变浅,各种针对术士的枪械和爆破物早已屡见不鲜,即便存在着明显的缺陷且价值不菲,但却已足够对低阶术士造成一定的威胁。

如果这是一枚附魔弹……

帕拉琪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实际上,现在的形势也容不得她去思考这类假设性的问题——库雷什尼克的剑锋正一步步在将利奥纳多迫入绝境。对于现在的帕拉琪来说,每一秒钟都无比珍贵,因为现在的每一秒,都有可能是她人生的最后一秒钟。

她用力挥动左手,将那颗被结界卡住的子弹弹飞,右手则飞快地抽出口袋,把通讯器挂上右耳,顺手按下了请求通话的开关。

然而耳麦中回传而来的却只有“沙沙”的噪音。

“连卫星讯号都被切断了吗?可恶!”

那一刻,帕拉琪只觉得头疼得像是快要炸开,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怎么看都毫无难度的调查任务竟会如此棘手。神秘的狙击手、能够召唤B阶英灵的召唤术士、现在干脆连通信都被切断,那个叫做丽丝.泰勒的小妞到底是何方神圣?她控制着一个术士团吗?

帕拉琪被自己的这一臆测吓得怔住,连利奥纳多再次使用禁咒瞬移到自己的面前都没察觉,直至一股庞大的冲力将利奥纳多推得撞在了她结界的外壁上,才将她从恐惧的深渊中拖回现实。

“不要随便走神啊!组长小姐!我还指望能跟你吻别哪……”

利奥纳多呲牙裂嘴地怪叫着,背靠着无形的结界,双剑交叉、右腿前弓、摆出奋力抵挡的架势;就在他出声示警的同时,他手中的苍焰双剑猝然熄灭,甚至就连帕拉琪为他加持的诸多恢复性法术也已暗淡得几难觉察。

而库雷什尼克却仍在五米开外。他方才的一记斩击被利奥纳多施展禁咒闪过,立刻转身又劈出一剑,虽然站位几乎毫无变化,但是仅凭剑气就已将利奥纳多压制得动弹不得。

这个男人真是没救了……

帕拉琪很想捂脸吐槽,然而目前的情势却让她连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库雷什尼克再次双手握剑举过头顶,但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是以剑脊对着帕拉琪和利奥纳多;激荡的罡风随之扬起,仿佛盘旋上升的纱幔般缠绕他身周,指天长剑在下一瞬猛地燃烧起来,熊熊烈焰片刻之间便将剑身淬炼得几近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熔成铁汁倾洒而下。

“乌列尔的圣裁!”

库雷什尼克朗声宣告,剑刃随之偏转,肃然斩落!

“圣裁……之剑……”

帕拉琪眼看着那火炬般的长剑以无比庄严肃穆的态势斩下,烁烁火光化作一道恢宏的剑芒将室内的阴霾荡涤一空,心情却反而轻松了下来。

“居然能使用A阶的鬼术……我是不是该说声真是荣幸呢?”她有些悻悻然地想着,干脆放弃了抵抗的想法;由于剑光太过刺眼,她甚至把头偏向了一边,却看见那个红衣女孩正在向着落地玻璃窗的方向飞奔,一时间又觉得有些滑稽。

“连主人自己都怕被波及吗?还真是个乱来的家伙啊……他明明……”

帕拉琪的思绪就在这一刻突然中断,仿佛有人用剪刀轻轻地剪断了她临终前的遐想——因为她听见了一个声音,虽不响亮但却异常清晰。

“帝释,三十三天蜃景!”

那声音的主人以极其平淡的口吻念道。

尽管那人用的是日语,但这显然无法对出身于印度古老世家的帕拉琪造成理解障碍。这一点,即便这人用的是拉脱维亚语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A阶封印士!”

就在帕拉琪为自己得出的这一结论惊诧莫名的当口,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却已争分夺秒地采取了行动——前一刻便开始了狂奔的红衣少女没有停步,而是绝无半分犹豫地撞向了先前那面,被库雷什尼克一剑斩裂了的落地玻璃窗!

那女孩显然事先已展开了结界,高大的玻璃幕墙瞬间粉碎,但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女孩的身影一晃而逝,而房间里的景物也恰在此时开始变化。

一时间,帕拉琪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一片纯白,逼仄的房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阶梯,四下里漫溢着飘摇的白雾,斑斓的霞光从头顶罩落,带来几许抚慰的暖意。

帕拉琪抬手揉了揉额角,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她有一种宿醉般的眩晕感,她甚至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直到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组长小姐,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我们这是在哪里?”那人以一种警惕得几近鬼祟的语声问道。

“真是阴魂不散哪……”帕拉琪抚额在心中哀叹一声,缓缓转过头去,然后就看见了利奥纳多那张二十四小时都漫不经心的衰脸。

“你没学过日语?”帕拉琪掸灰似地打落利奥纳多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学过啊!”利奥纳多胸膛一挺,自信满满。

帕拉琪冷笑一声,“哦?秀几句来听听。”

“没问题啊,”利奥纳多耸耸肩,“你好!谢谢!我爱你!再见!”他用日语干脆利落地念出四句短句,之后便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陷入了长长的静默之中。

“这就完了?”帕拉琪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名义上的部下。

“我觉得这已经相当足够了啊……”利奥纳多两手一摊道。

“足够你个蛋啊!你们意大利男人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啊!”帕拉琪怒不可遏地嚷道:“日本是个大区好不好!你至少要把他们的法术咒文全都背下来啊!”

“这个么……”利奥纳多歪了歪头正打算狡辩,却被一个较之他更为轻佻的语声打断了。

“可你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哦,古普塔家的小朋友!”那声音用极其流利的英语说道:“你身上穿的那是什么呀?印度分部的特定款制服么?另外,在这种时候考较组员的语言能力,你这个组长当的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帕拉琪被问得愣住。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那身因被汗水沁透而愈见紧绷的练功服使得她立刻产生了想要抱头鼠窜的冲动;好在古普塔家族二十多年的倾力栽培也没有完全白费,在短暂的羞愧与自责之后,这位术士联盟新晋行动组长终于稳住了心神,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觑望。

如象牙般光滑宽阔的长阶,在缭绕着云气烟岚的山道间延展上升,长阶两畔林立着笔直参天的古柏,密密麻麻地遮蔽着视野。

在这条天梯的末端耸立着两扇高不见顶的山门;无边无垠,不见门廓,也不知以何种材质夯筑而成,色作七彩,遥望似彩虹之壁,巍峨壮阔、瑰丽绝伦。

这两扇大门此刻正紧紧地闭合着,虽有门缝却不透光,门前站着一名壮年男子;披发过肩,腰悬太刀,手持折扇;一身雪白的狩衣纤毫不染,上缀百鬼暗纹,内衬朱红单衣,下配碇青指贯,远远望去,直如仙乡陌客。

“你是谁?”利奥纳多抬头看着那男人,一脸茫然地问道。

“我是联盟日本分部的首席封印士安倍道三。”

门前的男子低头俯视着帕拉琪和利奥纳多;漆黑的长发自然而然地垂下,半遮住素白的面孔,双眼笑得眯成两弯弧线,以一种与其说是迎伢,不如说是道贺的语声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欢迎来到我的城堡,年轻的术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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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品:原创王道
  • 状态:连载中
  • 类型:专题档-专题档
  • tag:原创
  • 发布时间:2018-05-19 21:2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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