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那年暑假的第一天，黄秋葵驾到。

　　她不是第一次来B市，不过这个假期稍微有所不同。独自坐了20多个小时的飞机，带了三个大箱子，王杰希猜她过关花了不少工夫。他跟笑盈盈扑过来的小姑娘拥抱，顺手自拍了一张合影，发给地球另一边的黄少天。那边马上回复:“交给你了，别拖欠工资啊。”

　　王杰希接过工作人员帮忙推出来的行李车，顺手把手机塞给小姑娘：“回你爸。”

　　他在把行李弄上车之后才要回自己的手机，发现已经多了无数条音频对话，并且自己一条也不想点开来听。黄秋葵笑眯眯跳上助手席，王杰希一边帮她调座位一边问：“你喻叔叔今天上班，午饭我们自己吃。想吃什么？”

　　“炸酱面！”小姑娘说，“老爸说大眼儿叔叔做的炸酱面比叶叔叔做的好吃一万倍！”

　　王杰希皱起眉头，不知道黄少天这虚假广告是基于什么误会还是纯粹想埋汰叶修，想来后者嫌疑更大。不过小朋友都要求了，那必须勉为其难试试手。于是想了想今天预定的配餐食谱，路上顺便去买了补充的食材。到家先把黄秋葵带去喻文州那边的客房安顿，10岁已经会害羞不要他帮忙收拾行李，王杰希把钥匙挂到她脖子上，先回了对门自己那边。他们俩置的房子是门对门的一梯两户，平时起居多数在王杰希这边，这边的客房如今是双胞胎的婴儿房，从医院请了私人看护每天过来几小时，王杰希自己改了在家办公，时间还算安排得过来。护士小姐快该下班，王杰希跟她交接过这几小时宝宝们的状况，恰好配餐公司送来今天的食材。开门接快递兼送客的时候，黄秋葵也从对门过来了。

　　“大眼儿叔叔。”

　　护士小姐和快递小哥都石化了一秒钟，看不出来是不是在忍笑，匆匆说了声“王先生再见”就飞快溜掉了。小姑娘对自己这一嗓子的效果毫无察觉，只是看着篮子里的食材皱了皱鼻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这表情确实神似黄少天。

　　“咦，秋葵。”

　　“靓靓不喜欢吗？”黄靓靓才是黄秋葵小同学的大名，虽然长辈们只有在当面招呼时才使用这个名字，“除了面条总要再搭配几个菜才算一顿饭，你爸之前只给了我过敏清单，那这里还有其他不喜欢的食材吗？”

　　“没有没有。”黄秋葵猛力摇头，“我什么都吃，秋葵也吃，只不过每次家里吃秋葵老妈都要跟老爸斗智斗勇，我还得偷偷帮老爸吃掉他那份——啊不可以被老妈知道这件事哦！”

　　“没问题。”王杰希指指婴儿房，“那我现在去准备午餐，黄靓靓同学，你的babysitter打工现在开始计时怎么样？”

　　小姑娘欢呼一声，跳起来抱了他一下，跑向工作岗位。王杰希端着篮子走进厨房，去书房拿来平板放在流理台的支架上。画面上黄秋葵围着婴儿床团团转，双胞胎有一个醒着，正伸着胳膊去抓头顶旋转起来的风铃。他一边开始搜炸酱面的做法，一边在手机上戳了戳喻文州。

　　“今天中午我们吃炸酱面。”

　　那边看来很闲，居然马上就回复了。

　　“那得帮我留一点，我回来吃一口。”

　　“有空？”

　　“临时过来总局这边开会。现在食堂餐券管得严，我们这种没有提前报备的参会人员不给管饭。”

　　从总局回联盟总部，倒确实顺路会经过家里。只不过，“好着急的会。”

　　“着急倒确实挺着急的。”喻文州输入的速度有点慢，从句子遣词造句来看倒是看不出什么着急来，“联盟至今还没有成立党支部，总局在催了。”

　　王杰希哑然失笑，没再说什么，把手机放在一边专心做饭。炸酱面这种家常菜色费不了多少时间，不过需要小心防备摄入太多的盐，所以菜码格外多备了一些，也特别控制了酱的用量。双胞胎的午餐是按营养师食谱另外做的，一岁多的孩子还不会用筷子，主食是加了鱼糜的米糊。夏天吃得清淡简单，做完午餐也没花多少时间，摆好饭菜叫了一声黄秋葵，好半天没有反应。过去那边房间一看，刚刚经历了长途旅行还在倒时差的小朋友果然毫无意外地趴在宝宝床边睡着了。倒是双胞胎活蹦乱跳，晃晃悠悠站在小床里，趴在围栏边伸手去拉她乱蓬蓬的卷发。

　　婴儿床周围都铺着超厚的地毯，王杰希一时倒不担心双胞胎摔出来，先抱了黄秋葵去主卧睡。小姑娘这么折腾都没醒，午餐看来是不成了。王杰希自己反正也是要等喻文州，把黄秋葵的份留好放进冰箱里，先照顾两个孩子吃饭。这种事他现在已经很熟练，用双胞胎中的一个来刺激另一个的好胜心，适时加入一点竞争，该插手管教的时候果断管教，盯着他们不许偷偷交换彼此不喜欢的食材。中间听到钥匙开门的动静，也走不开去迎他，只是平常音量说了一句：“这里。”

　　喻文州走过来，先弯腰和两个宝宝贴了贴脸颊，衣着和早上出门时有所不同。王杰希伸手指指边桌上放着的蔬菜汁示意他递过来，先出声解释：“秋葵睡了。”

　　于是喻文州笑出声来，低头跟他交换了一个亲吻。

　　“这边？”

　　“等饭吃的时候睡着的。你这是……？”

　　“一身烟味，先换掉了。”喻文州说，“吃过了吗？”

　　“等你。”

　　他们一起安静地吃掉午餐，偶尔伸手收拾一下双胞胎弄到脸上和桌上的食物。和平常人家的双胞胎不同，两个宝宝的衣物是各自爷爷奶奶给买的，从不保持一致，经常泾渭分明。不过两个做父亲的都是从神态来分辨哥哥和弟弟，王明晓比较温和爱笑，喻以归比较冷静严肃，按照黄少天的说法，“姓错了姓”——当然他后面还展开了大约一千字来论证自己这个断言，不过那就没人仔细听了。炸酱面的味道不功不过，王杰希自己其实从小没怎么吃过这东西，喻文州更是这几年才偶尔吃上几回，既没有期待也没有心得，两个人习惯性交流两句算是复盘，花了半分钟决定下次在菜码里加上香菇和虾仁，然后一起把用过的餐具放进洗碗机。孩子们去了凸窗下的游戏专用角落，最近他们迷上了一只会讲故事的熊。他们住的楼层窗外恰好与浓密的树冠顶同高，阳光从横贯整面墙的窗户射进来，照得这个家纤尘不染。喻文州站在中岛泡茶，看着陪孩子玩的另一半，想了想才说：“都没问过，你们公司有支部吗？”

　　“没有。我上周刚帮一位离职高管写了份说明，表示她在我司这几年不是故意要脱离组织。”王杰希说，“组织这么关心联盟，应该不只是希望你们追求进步，还要派人来帮助你们追求进步吧。”

　　“嗯哼。”相处这么久，彼此都染上了一点对方的说话习惯，“人数不太够，还要把几个电竞项目都联合起来。”

　　“那是打算悬空再架一层协会？”

　　“总局要空心化改革，总有领导需要养老的地方。”喻文州说，“不过电竞这边……跟其他项目有些不同。”

　　荣耀联盟本质上并非一个运动协会，而是荣耀职业联赛的组委会。其他电竞类项目也大致相仿，所以一直以来代表这个国家参加世界比赛的队伍，都是直接在体总名下组织的。

　　看来有人对此有些看法。

　　“时机有些着急了吧。”王杰希就事论事地评论道，“电竞从一开始就是彻底商业化的，荣耀这几年玩家数目稳中稍微有降，但联赛收视率还在攀升，国外比赛成绩不错，新大神形象健康，这时候插手……妨碍别人赚钱，首先不干的是赞助商吧。”

　　“嗯……但退休时间是固定的。”

　　“你确定是谁了？”

　　“没那么简单直接。但我也不需要确切知道每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喻文州说，“总之，荣耀是一个很赚钱的项目，有人需要政绩和位置，大概还有人赶着想要蹭一个冠军。”

　　王杰希皱起眉头，想起今年国家队空降来的那个领队。“那他可能要失望了，今年形势本来就是几年来最难的……不会是因为前几届太顺利，论坛上喊拴狗冠喊得多了，领导们自己信了吧。”

　　“想什么呢。”喻文州自己先笑了，“领导们不看论坛。不过成绩好了可以有冠军，成绩掉了……那当然是联盟的管理有问题。”

　　“哦。那他们还需要一点负面新闻。”

　　“我下午跟PR部门开会。”茶泡好了，他招呼对方过来喝，“今晚可能会比较晚……不要等我晚饭了，回来我直接睡那边吧。”

　　这是早就说好的，黄秋葵住在那边客房，总要有个成年人照应。不过这样一来，王杰希倒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中午还特意找机会溜回来一趟。茶泡得不错，不过他不大喜欢蒸青，总觉得有点古怪的鸡汤味，只是颜色格外漂亮。于是并肩坐在中岛旁看着一对儿子玩游戏，煞有介事地跟手里的小熊对话，一岁多的孩子还说不出流利完整的句子，不过小朋友都自动生活在二点五次元，神情格外入戏。王杰希堪堪把一杯茶喝完，忽然听身边的人说：“其实我本来想过，要不要趁此机会退个休什么的。”

　　“……你才几岁。”他慢条斯理地把杯子放回台面，仔细调整一下位置，让两只杯子的连线与台沿平行，并不是强迫症，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思考，“叫声前辈来听听，明天我就又领先一岁了。”

　　“联盟已经上了正轨，想做的事也都做了。只要游戏公司自己不崩，上面不伸手的话，按照现在的样子运行个几年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喻文州望着孩子，把手放在身边人的腿上，“前辈。”

　　“嗯？”

　　“让你一个人这样辛苦，我心里……不舒服。”

　　最后这个形容看来也是斟酌了一下，选了个最平淡的词说出来。王杰希低头看着对方的手，把自己的手指慢慢对进去。

　　“辛苦吗？我不觉得啊。以前还在打比赛那时候，你们不就总笑话我在微草带小孩吗。”

　　“谁们……”

　　抗议戛然而止，是因为另一个人凑上来亲吻了他。刚刚喝过同一壶茶，唇舌间带着同样的淡淡清香，但是尝起来又和自己有微妙的不同。大概是有些忘形，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主卧的房门敞开着，黄秋葵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发呆。

　　喻文州多少年没觉得自己脸上有这么烫过了。幸好勉强还能保持镇定，咳嗽一声，微笑招呼：“靓靓睡醒了？”

　　“唔，渴……”

　　黄秋葵小朋友虽然生在中东，但这几年一直跟着养父母住在海边，看来是已经不习惯B市这样的干燥气候。王杰希其实已经给她打开了加湿器，睡到一半还是渴醒了。不过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刚才两位成年人在做什么，接过喻文州给过来的茶杯，乖乖道了声谢，大眼睛骨碌碌乱转着看厨房，半晌露出些微失望神色。王杰希猜到她在找什么，笑着招了招手。

　　“炸酱面给你留好了，喝完茶就可以吃。不过现在你喻叔叔要回办公室了，我们先送送他吧。”

　　小姑娘乖乖放下茶杯，绕过来朝着喻文州张开双臂。于是喻文州抱起她走向玄关，一大一小亲昵地碰了碰额头。黄秋葵自己大概觉得是在说悄悄话，不过王杰希听得清清楚楚：“喻叔叔，老爸有一个大箱子是要给大眼儿叔叔的生日礼物，你可不能被比下去呀。”

　　“唔，我尽量……不过你不怕我把你的箱子先藏起来吗？那边可是我家呀。”

　　“不怕，我让大眼儿叔叔自己找。”

　　喻文州噗的笑出来，回头望向王杰希。后者伸手接过小姑娘，表扬道：“靓靓干得好，去洗手，等下煮酸梅汤给你喝。”

　　黄秋葵欢呼着被他放回地面，乖乖跑到餐桌旁坐好。两个成年人站在玄关，这次只是轻轻的拥抱了一下。

　　“我明天休息。”

　　“猜到了。”

　　“别担心，联盟的事儿有办法解决。”

　　“没担心过你们暗夜系。”王杰希替他拉开门，递上外套，“所以你也别担心我们法师系。”

　　他的伴侣愉快地笑出声来，把他拉到门外不会被看到的地方，飞速地亲吻了一下。

　　“零点那时候我大概还在加班……先提前说了吧，生日快乐。”

　　“唔。不叫前辈了？”

　　“我会赶上来的。”

　　其实年纪只差着半岁的两个人，一年里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同岁。偶尔稍微分离，很快又会并肩。

　　于是王杰希看着他笑了。

　　“好。我等你。”

　　番外六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