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周太太送过来的饮料是两瓶气泡矿泉水，外加一盘切好的水果。苏沐秋站起来道谢，周太太摆摆手，看着屏幕上的模型笑了笑。

“提前跟我要的奖励，要是考不上看他怎么办。”

口气闲散，听起来竟然像是跟苏沐秋平辈讨论一般。小网管想了想，才轻轻捶了小周肩膀一下。

“要加油啊。”

他托辞家里有事，没多久也就告辞了。周家三位一起把他送到玄关，苏沐秋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郑重开口说：“小周在游戏里，是有朋友的。”

他看着的是周先生。

周先生似乎是怔了怔，但是并没答话。苏沐秋微微欠身道别，转身进了电梯。

门一关上他就在后悔。反复回想自己在过去一小时里的言行，翻来覆去地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合适。到走出小区才稍微镇定下来，先打电话回网吧问了一下，平安无事，那边笑嘻嘻地说看兄弟这么给力等下秋哥带着刷个本呀。他一一应允，挂断电话呼出一口气，觉得终于回到熟悉的世界。

那天晚上他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打到车，回去得比预计要晚。谢过了代他顶班的朋友，请了人家一瓶可乐，然后带着大家下本。“秋哥带下本”本来就是这间网吧有别于其他网吧的福利所在，客人们欢欣鼓舞地大叫要刷百人本，苏沐秋盘算了一下觉得也不是不行，手一挥：“走起。”

他拉开放账号卡的抽屉，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已经没有满级的神枪手号。伙伴们在催促，苏沐秋沉吟片刻，拈起一张机械师的账号卡。

“来了。”

带百人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带百人野团更是如此。网吧里随便组的队，其中有三分之一的成员没加过大公会，此前从来不知道百人副本是什么样，所以这还是个纯粹的开荒团。苏沐秋一点点耳提面命，又当指挥又当T，一个副本刷下来已经过了半夜，虽然只是死伤狼藉勉强通关，群众还是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

“秋哥万岁。”

“别别。掉落怎么分配？”苏沐秋说，“我没需求，你们roll点吧。”

这是野队处理掉落的通常方式，不管有没有需求都一律roll点，如果有特别需求再私下商议交换。因为固定团队下本次数多了，各人所得长期来看大致均衡；或者虽然并非固定团队但同在一个公会的，公会也自有一套计算贡献度的方式；但野队这种一锤子买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公平分配，那就只能靠手气决定。不过今天大家似乎有新的看法。“秋哥你都收着吧。”

苏沐秋一怔。“那哪行——”

“咱们自己组个公会，以后下本分掉落也方便啊。”

“以前不也就这么过来了？”

“以前没下过百人副本呀。”提议的家伙嬉皮笑脸，“十人本掉落好分，百人本不好分嘛。”

“对对对，”有人附议，“说不定啥时候遇到个土豪，还能顺便组个战队。”

“到时候秋哥当队长，我看最少不比一枪穿云差。”

“求别提！轮回的比赛简直没眼看。啥时候我大S市才能拿个冠军啊。”

苏沐秋微笑听着，表示客人们要组公会请自便，小网管作为工作人员只能偷偷参加，敬请谅解。众人一听也觉得有理，当下马上有人发起公会，一秒钟就凑够响应人数，公会建成。苏沐秋拿着手上这个机械师小号加入，申请秒过，群众并且惋惜：“秋哥你那个神枪手大号真的要AFK？咱们现在也有公会了不用怕追杀了呀。”

苏沐秋怔了怔，这才明白大家突然要建公会的用意，不由有点感动。“谢谢。不过那个号我已经送给小周了，先拿这个号练起来吧。”

“对了，也叫小周来加公会啊，那小子也很厉害的。”

“恐怕最近不行，要中考了吧。”

会在网吧呆到午夜的人对考试都没什么兴趣，听到这个词纷纷发出头疼的声音，顿时揭过不提。毕竟已到深夜，不刷夜的客人开始结账离开，只有少数打算通宵的客人留了下来。苏沐秋换了个枪炮师的小号练级，单刷着副本忽然觉得不对，一抬头，有个熟客趴在柜台上笑嘻嘻看着他。

“秋哥啊——”

“别。”苏沐秋说，“你岁数大，是我该管你叫哥。啥事？”

“押枪的视频我看到了喔。你真的不打算打职业比赛吗？”

“哈哈，没那个水平啊。而且我也没兴趣。”

“怎么能没兴趣呢！”那小子急了，“多酷炫啊！而且能和那么多高手对战，想想就带劲啊！”

“规矩太多了。”苏沐秋随口敷衍，手下加速把Boss敲掉，“P个K还有裁判，没劲。”

“哦——”对方露出会心的笑容，“懂。玩游戏图的是刺激，还是抢Boss比较好玩对吧。不愧是秋哥，这么说起来也对，抢走了Boss，高手自然就来了。”

他比了个大拇指，回到座位上。苏沐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上网搜了一下他说的视频。非常好找，用“押枪”和“抢Boss”两个关键词一搜哗啦啦出来一整屏。来自不同角度不同玩家的录像，全方位再现了那短短十几秒的过程。弹幕一屏屏刷着妈妈问我为啥跪着看电脑之类的膜拜句子，间中有一两句吹嘘啊这个哥们我好像认识，这都是常见的反应，但底下评论有几条被推到置顶，都是俱乐部所属的公会求视频枪手联系方式，这就让他后背开始发凉了。

战队反应竟然如此迅捷，看来自己差不多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出头抢走那个Boss是不得已而为之，知道夜泊枫桥这个号的人不多，但网吧里难免会有一些人知道一个叫秋哥的高手。游戏里以认识高手为荣是人之常情，何况最近不断有人流露出应该向战队推荐他的意思。一次两次可以用玩笑打发，说得多了难保有人会试试看。万一真的被战队找上门来，那可就麻烦了。

他一向是个简单又利落的人，算了算自己现在的积蓄，足够买台电脑和在遥远的郊区租间小屋子，立马动手给老板写辞职邮件。离下次发薪水的日子还有好几天，这就只能聊做对老板的补偿了。他在邮件里道谢和道歉，声称自己有急事马上要赶回老家，又表示自己还在网吧客人组的公会里，一旦需要马上就能在游戏里赶到。一夜相安无事，早上刷夜的客人们一一离开，多数都还和秋哥打了个招呼，然后同事来接班换他上楼睡觉，等到中午有人去叫他起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小网管连同他简单的行李都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