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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Synopsis

關於一個簡單的男人的故事。

22.


八津蠻終於到餐廳來「參觀」,是在某個週五傍晚,低隆隆的引擎聲傳進來,紅色跑車在門前停下。

據他所知,八津蠻至少有兩部車,除了這輛很拉風的跑車之外,還有另一輛比較中規中矩但是也很昂貴的房車。他當然沒有研究過八津蠻在哪種狀況下會開哪輛車。

「歡迎歡迎。」翠山行笑著迎上前去,而他則板著臉說:「門口是紅線。」

八津蠻瞪了他一眼:「就在老子眼皮底下,我還怕它被拖走不成?」

「也快六點了,要不乾脆吃晚餐吧?我請你,你看看想吃什麼。」翠山行說著,把菜單遞給八津蠻。

「那個不急。」八津蠻從帶進來的袋子裡拿出一個紙匣,那是整套跨越二十年的精選西洋老式情歌CD組合,八津蠻直接走到音響前拿出CD片放進播放機,歪著頭說:

「讓老子來瞧瞧小美人的聲音如何。」

他懶得理會八津蠻,悶頭整理他的咖啡器具,倒是翠山行與八津蠻排排站,說:「你還買了CD來哦?」

「既然要『借放』,那就放全套咩。」

他哼了一聲,哼得很大聲。

翠山行笑。

一會兒,八0年代西洋流行音樂的節奏在不算大的空間裡迴盪。

八津蠻說,可惜餐廳不夠大,不然他就在這裡辦公司尾牙。八津蠻隨便看了下菜單,最後說懶得看,說有啥拿手的,端上來給他嚐就對了。

「哪,大廚最拿手的菜通常是菜單裡找不到的,要靠私人關係。」八津蠻翹著二郎腿說,一副大老爺派頭。

「你又有什麼狗屁私人關係?」他罵。

「笨!老子的私人關係不就你嗎?」

翠山行悶笑著進去廚房,說保證會端出好料。

「要辣,要辣啊,小翠。」八津蠻叫著說。

「知道啦。」翠山行揚聲回答。

他開了兩瓶啤酒拿過去,一瓶給八津蠻,一瓶給自己。

「告訴你,酒就這麼多,就算你付錢也沒有第二瓶。」他說。

「瞭啦,媽的,你這臭臉的愈來愈囉唆。」八津蠻笑罵。

八津蠻灌了一口啤酒,說:「要是你們開快炒店那就更好了。」

他白去一眼:「小翠開餐廳又不是為你開的!」

「老子有妄想的自由,你講理不講理?」

「不講。」他斬釘截鐵回嘴。

八津蠻哼了一聲,與他碰了碰啤酒瓶,又灌了一大口。

來回喝了幾口,八津蠻的啤酒已經快見底了。

他想了想,還是問了:「你老婆兒子呢?」

「在家。」八津蠻簡單這麼說。

站在朋友的立場,他似乎應該說,下次帶他們一起來吧!但是他卻沒有說出口,因為他似乎感覺得到,八津蠻不會這麼做,甚至連提都不太願意提及。

八津蠻瞄了他一眼,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個女人很能沒事找事,我可不想讓她跟你認識,省得麻煩。不然我敢打包票,以後只要每次老子晚回去或是怎樣了,她肯定跑你這兒來又哭又鬧,你受得了人家小翠也受不了。」八津蠻一臉厭煩。

他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不適合,悶悶喝了口啤酒。一口酒嚥下去,似乎有點苦。

「這樣過日子,真的好嗎?」悶了許久,他終究還是又開了口。

八津蠻瞥他一眼,說:「這也是雙方甘願的選擇,也沒有誰逼了誰。」

「小孩總是無辜的。」

「說你愈來愈婆媽還真沒冤枉你。再怎麼說兒子也是我的,我又不會虐待自己的兒子。」八津蠻翻白眼。

「反正我就是看你這樣不順眼。」他板著臉說。

八津蠻歪歪嘴,說:「這一點你在老子結婚那天就表示得很明白了。」

他哼了一聲,找不出話來應對。他起身去廚房幫忙,但翠山行又把他推出來,要他陪八津蠻聊天。

翠山行陸續端出份量十足的南歐橙香釀鴨胸肉、漁夫海鮮湯、中東風情的什錦串燒、西班牙燉飯以及香料酒釀梨。每道菜都極為精緻,充分展露出過去翠山行出國修業的學習成果。為了適合八津蠻的口味,串燒與燉飯翠山行都做得辣辣的。

八津蠻一個人就吃下去兩人份的量,直呼好吃,不過還是嚷說不夠辣。翠山行一直笑,說太辣的話就吃不出味道了啦!

這段時間有幾桌其他客人進來,其中有兩位小姐還好奇地問翠山行說八津蠻跟他吃的那些是什麼,然後表示也想要同樣的內容。

翠山行表示菜單上沒有列,說那些菜色的價錢恐怕要比正規供應的簡餐類要高,但那兩位小姐說貴一點沒關係,堅持點用。

就從這天起,翠山行訂定了一個特別套餐的價錢,後來也加在菜單上,標明內容包含前菜、湯、雙主菜與甜點還附飲料,菜色由主廚隨興搭配,限量供應。推出之後,反應還不錯,一開始點用的客人很零星,沒出一個月,比例就已經與點用簡餐的數量相當了。相對的代價就是,原本比較清閒的晚上時段變得比較忙碌。但幹餐廳這行就是這樣,有得忙才有錢賺。而且更重要的,他感覺得出,翠山行對於製作這種特別套餐有著很大的熱情。似乎對翠山行而言,這樣的方式更能發揮才華與創意。

他則默默努力幫忙,能幫上多少是多少,儘管他覺得自己的貢獻很有限。

至於他自己的工作,暫停了一陣,各地的搏擊賽程紛紛重新開始,大概是為了怕惹起警察注意,上場打的搏擊手都被交代要小心不能再出事,所以大家打得都很收斂很克制,但這樣的打法肯定是精彩不起來,看的人自然感覺意興闌珊沒啥趣味,因此流失了不少觀眾。

那天他去打一場比賽的時候,有人正拿著小紙箱說是在幫那個癱了的搏擊手募款,他緊閉著嘴沒吭半句話,卻把皮夾裡所有的錢全都塞進了小紙箱。

好不容易重新開張,生意卻慘慘淡淡,經營搏擊場那些人眼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又搞了些小花招,幾場比賽下來,一下子是誰誰誰被打斷了骨頭、一下子又是誰誰誰從場上打到場下、一下子又是誰誰誰大爆冷門,這些個事件又把場子炒熱了,流失的觀眾紛紛回籠。

他坐在後台抽煙等出場,沒參與其他人的閒扯,隱隱聽到說最近的意外事情都是幌子,是套好的假招。愛看這種比賽的人骨子裡都嗜血,打得愈慘看得愈爽,給點血淋淋的誇張表演讓那些人看,場子才會熱鬧,鈔票才會滾滾而來。

他聽著覺得心煩,捻熄了菸,走到外頭去透透氣。

外面冷颼颼的,有點飄雨。氣候愈來愈兩極化,實質上的冬天變得很漫長,他記得小時候應該不是這個樣子,但說真的,從前的記憶變得好遠淡,遠淡到似乎不像在他的生命中真實發生過。

別說是那個什麼都還不懂的年紀,就是十年前、五年前、一年前,他也絕對想不到自己的人生會產生這樣的變化。打從祖父母去世以來,現在的他有了牽掛。

很久很久以前,他祖母給過他一條土里土氣的金鍊子,老是說以後給我們家阿泉娶「牽手」用。後來那條鍊子不知怎麼的被人偷了,而他再也沒有戴過那種東西,即使他那些混黑道的同伴多的是戴粗金鍊、掛金錶的。他想著,如果阿公阿嬤在世的話,也許他未必能把翠山行帶到他們面前,說這是他這輩子的伴侶,他不覺得鄉下的老人家能夠接受自己孫子是個同性戀的事實。但是他們不在了,也許他反而能夠坦白。他忽然很想,很想帶翠山行回他的老家去掃掃墓,他想牽著翠山行的手,在墳前告訴兩位老人家,這,是我這輩子最最重要的人。

是我的「牽手」。

「黃泉弔命,到你了哦!」風流子跑來找到他,把他從冥想中喚回現實。

他回到後台,脫掉長褲、夾克,套上牙套、戴上手套,上場。

他的對手是圈子裡的新興之秀,連戰皆捷,到現在都沒有敗過,這半年來人氣竄升得很高。

今晚觀眾很多,場子裡鬧哄哄的非常熱鬧,他覺得很吵。有的人在抽菸,有的人喝啤酒,有的人還在下注,竟然還有人在唱小調。

急促的鈴聲響起,場子裡的觀眾叫嚷起來,裁判揮手,他與對手雙拳互擊了一下作為開始的儀式。

他對於對手沒有討厭或是喜歡,他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就像過去混黑道一樣,這不過是他餬口的工作。他像以往一樣小心,防護嚴密,他的對手實力不弱,但有些焦躁,顯現出不耐煩的情緒。

纏鬥了一陣,對方挨了他不很重的幾拳,打不太到他身上。

周圍的觀眾嘶吼著,叫囂著野蠻粗暴的字眼。

對手忽然暗地拐了他一下,他往旁邊閃,一記帶著奇怪堅硬的重拳趁隙狠狠擊在他左邊肋骨,他感覺到肋骨斷掉,感到裡面的臟腑受到了強烈的震動。隨著劇痛的沉重傷害,熾烈的怒火從他腹中燃燒,他忽然拋開了長久以來重防守謹慎攻擊的習慣、拋開了不張揚刻意壓抑攻擊力的作風,他猛地架開對方襲來的第二拳,連續擊出兩記快速兇狠的重拳,這一次,他不再保留。

猛拳狠狠打在對方臉上,對手的身軀在眾人驚呼中飛騰起半公尺,然後像斷線的人偶般頹然倒地,從鼻子噴出來的鮮血劃出紅色的拋物線,灑了一地。

在場的聲音全部靜了下來,連裁判都愣住。

他滿臉怒容地往前走了兩步,裁判似乎很害怕似的往後退,他脫掉手套扔在地上,蹲下去粗魯地扯掉對手右邊的手套,那隻手上竟然戴著違規的鋼製指套。

他把鋼製指套用力拔下來,摔在地上,指套碰到地面,又彈了一下,那聲音在一片鴉雀無聲中顯然清脆響亮,他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撩起界繩,離開賽場。他回到後台,穿上長褲與外套,拎了自己的包包就走。

他從後門出去,還沒走到巷口,前面圍上了七八個手裡握鐵條的人。

「老兄,做人不懂留餘地是會要命的,你懂不懂?」其中一個人抬抬下巴這麼說。

他沒有開口,事實上他也沒有時間開口,那夥人已經掄著鐵條衝過來一陣亂打,他抬起手擋,聽到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還要完完整整地回去,翠山行還在等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搶下了其中一個人的鐵條,他像頭受傷發瘋的野獸,不顧一切地殊死反擊,他一棍猛力打在一個傢伙的手上,對方手骨碎裂的聲音比他自己的還要清晰刺耳。那人滾在地上像殺豬一樣地不停慘叫。他不停揮著手裡的鐵條,棍子打在血肉上的力量彈得他虎口作痛。不管你們是誰,全都給我滾開!不准阻擋、不准阻擋我!他耳朵聾聾的,好像有什麼東西流出來,他聽不清楚,看不清楚,那些人在搖晃,遠遠的街燈在漂浮。

他聽到那些人叫嚷著說這傢伙是個瘋子,說他殺人,好像有警車鳴警笛的聲音,雨變大了,街燈的光開始旋轉,他手裡的鐵條掉在地上,好像還有別的什麼也掉在地上,他什麼都沒辦法想了,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在急速遠離。

接著,他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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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自己最喜歡的其實是寫裡頭哥兒們的交情。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