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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Synopsis

關於一個簡單的男人的故事。

4.


星期天早上他很早就醒來了,雖然屋子裡沒裝冷氣,但他並不是熱醒的,即使是夏天,山間夜裡清晨都很涼爽。

刷牙洗臉時,從鏡子看到昨天晚上那場比賽留下的傷口,雖然不嚴重,但在眼角旁邊很明顯,考慮等會兒貼個OK繃遮起來。

盥洗完畢,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昨天移到屋子裡的那些薄荷又移到外面去。昨天剛採下來時鮮綠豐潤的葉子都已經萎縮乾枯,看起來就沒那麼多了。他蹲在那裡,伸手把有些擠在一起的薄荷葉撥開,盡可能使之分散均勻。太陽的光度與熱度漸漸增強,他瞇著眼睛望向步道,有一對頭戴遮陽帽、手持登山杖的老夫婦正往山上慢慢走。

他把屋子裡掃過一遍,掃起不少灰塵與薄荷碎屑,心想晚點來擦一下地板好了。然後到廚房去,拿小鋼鍋煮了一大碗公的蕃茄青蔥雞蛋麵當早餐。不分時段,湯麵是他常吃的餐點,麵條比麵包能夠保存得更久,比米飯方便烹煮,是他常備的糧食。

跟大多數男人一樣,他並不特別講究整潔,所以之前除非修繕房屋之後,他很少進行大掃除。不過今天例外,從拖地到洗紗窗,他簡直把整棟屋子都清洗過一遍,弄得一身是汗,於是在大中午又洗了個冷水澡,然後下冷凍水餃當午餐,打開電視看看新聞。

翠山行來得比他預料得早很多,下午兩點多,他原本以為應該是快黃昏那時。那時他正窩在屋子裡,穿著背心,吹電風扇,喝冰啤酒,抽根菸,閱讀一本從二手書店挑揀回來的推理小說,這幾乎是他平日最大的消遣。他讀書不多,太艱澀的東西他看不懂,但倒是一直都很喜歡偵探推理的東西。他看書很慢,一本書能看許久。

「在嗎?」

他聽到翠山行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扔下手上的書,一時有跑去換衣服的衝動,不過又覺得似乎太刻意了,他捻熄香菸,站起來推開紗門走出去。

頂著大太陽爬上山來的翠山行熱得滿臉通紅,汗水從額角往下淌,背的背包比之前的要大。

「你受傷了?」翠山行望著他的臉問。

他下意識摸摸OK繃,低聲說:「沒什麼。」

「抱歉,我會不會到太早?」

他搖搖頭,說:「……要不要先進來?」

「可以嗎?那就打擾了。」

他站開一些,讓翠山行進來。起居室唯一的單人藤椅上擱著他的書,他走過去拿開,隨手擺在旁邊,略為彆扭地指指椅子說:「坐。」

翠山行道了謝,坐下,說:「竟然一直都還沒請教你的名字,真是失禮。」

「……黃泉弔命。」

「黃泉弔命……好,我記起來了。」翠山行稍稍環顧四周,說:「你的房子整理得很不錯呀!這套音響看起來好棒,還是真空管的呢。」

「不是我的。」他悶悶說。

「咦?」

「朋友的。」

「哦。」翠山行把背包放下來,一面拉開拉鍊一面說:「我帶了些東西來。」

翠山行拿出兩個玻璃密封罐、一小綑細麻繩、一把廚房用剪刀、幾個網袋、幾張薄紙。

「我剛看那些薄荷好像已經滿乾的樣子,可能稍微再晾一晾就可以裝起來了吧!我不知道你這裡有沒有罐子,所以我就帶來了。有些零散的葉子沒辦法綑,可以放在網袋裡晾。我想說報紙有油墨,也許還是不太適合,這是我之前買杯子時包裝用的紙,白白的,也很乾淨,之後可以用這個舖香草來曬。」

他默默接過翠山行遞來的東西,罐子那些放在小桌上,那疊紙則收到旁邊的櫃子裡。

他悶了許久,開口說:「要啤酒嗎?我這裡只有這個是冰的。」

翠山行搖搖頭說:「不用,謝謝,我有帶水。」翠山行從背包拿出保溫壺喝水時,他默默調整電風扇的風向,對準翠山行。

之後他們開始動工,把曬在外面的薄荷都收進來,連莖長枝的用細麻繩捆成幾束,他拿釘錘在木頭屋樑上釘了幾根釘子,把那幾束薄荷掛上去。木樑後面緊貼著一根鋼條,顯得有些突兀。

之前八津蠻為了那套寶貝音響,堅持非要花錢找人來加了一根鋼樑和兩根鋼柱,為的是怕這屋子會因為地震颱風之類的天災倒塌。裸出來的鋼條讓這屋子裡的風格顯得更雜亂無章,雖然他並不是那麼在意美感這種東西,但這屋子畢竟是他的,好歹總要展現一點身為主人的立場。不過他雖然抗議了,卻被那霸道厚顏的傢伙徹底無視。

翠山行把零散的薄荷葉裝在網袋中,拿給他掛起來,並留了一些下來說可以泡茶。

「……我這裡沒茶壺。」

「那,用我的保溫壺來泡好了,保溫壺也很適合泡茶。」翠山行說。

於是他們移動到簡陋的廚房,他把擱在瓦斯爐上的燒水壺裡的開水倒在碗公裡,燒了些開水,翠山行把保溫壺的水喝光,洗乾淨,把薄荷葉裝進壺裡,先用冷開水淌過,然後等水滾了沖下去。

等候的時候,翠山行聊起自己是學料理的,前陣子剛從國外修業一年回來,最近在一家餐廳找到工作。那家餐廳主要做上班族生意,週末即使營業也不供應商業午餐以及套餐,不需要額外人手,所以很幸運能夠跟一般上班族一樣週休二日。他聽著,沒有禮尚往來地說出自己的職業,翠山行也沒問。

「應該可以了。」

他這裡沒有茶杯,只有一個平常他喝水喝咖啡用的馬克杯,再來就是八津蠻之前連酒一起帶過來的玻璃威士忌酒杯。翠山行把泡好的薄荷茶倒進馬克杯與玻璃杯,熱騰騰的淺褐色液體泛著薄荷特有的清涼香氣,濃到幾乎有點薰眼。翠山行還摘了新鮮的薄荷葉洗乾淨放在茶液上,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哇,真的好香。」翠山行說:「你要哪杯?」

他原本伸手就習慣性地想拿馬克杯,想到玻璃杯沒把手裝熱飲拿起來肯定很燙手,他自己皮粗肉厚不打緊,於是拿了那個玻璃杯。廚房又狹窄又熱,他們各自拿了薄荷茶離開,最後選擇坐在屋子門口,面對著香草園子吹天然風喝薄荷茶。

「不好意思,似乎很冒昧地就這樣一直打擾你。」翠山行輕聲說。

「沒。」

「之前丟下一切跑去國外,回來之後遷居到這裡,覺得一切都好陌生。也不是說害怕,只是心底多少有點茫然吧!所以,那天我發現你這個地方時,真的非常高興。怎麼說呢,好像有種莫名的親切感,雖然以前我也只是養過幾盆香草植物而已,而且還都不太成功。嗯,那天你送那盆薄荷給我,我真的很感動。」

「……那又沒什麼。」

翠山行微笑,低下頭慢慢啜飲薄荷茶。那神情隱隱透露出某種傷懷心事的痕跡,淡淡的,卻存在。

一陣風拂來,夾帶著各種香草的氣味。

「你平常都不喝茶?那咖啡呢?你應該是喜歡咖啡才會種咖啡樹吧?」翠山行問。

「嗯,我喜歡咖啡。」他說,這麼微不足道的個人興趣,他第一次跟人提起。

熱卻有涼感的薄荷茶喝在嘴裡感覺很好,似乎與慵懶的夏日午後特別合調。

「薄荷還可以做薄荷醬,配麵包、烤餅或是羊排都不錯。」喝完了薄荷茶,翠山行說。

「你會做?」

「在學習時有做過,其實不難,材料也不複雜。你覺得OK的話,下星期六我就準備其他材料帶過來,你提供新鮮薄荷就好。」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悶了半天,終於開口問:「……要不要喝咖啡?」

「好啊。」翠山行真摯單純的微笑,是他見過最燦爛的笑靨。

咖啡算是他比較講究的東西,雖然也沒到砸大錢購買頂級咖啡豆的地步,不過豆子也是從慣買的咖啡店買回來、自己覺得口味可以的貨色。他用的是簡單的手搖磨豆器,翠山行看他轉動把手磨豆子,好像感覺很有趣的樣子,還要求也磨磨看。

他不用摩卡壺、虹吸式咖啡壺或是咖啡機之類的道具,就是用法蘭絨濾網盛磨碎的咖啡粉,再用滾水淋澆滴濾。他用的水壺是很一般的便宜不鏽鋼壺,五金行買的,壺嘴被他用釘錘敲扁,好讓出水柱變細,雖然醜醜的,但很好用。他的手很有力很穩,淋澆的手法早就練出心得,淋澆的水要呈滴狀還是水柱狀、要滴快滴慢、水柱要粗要細、水要怎麼繞螺旋圈都可以隨心所欲。翠山行睜大眼睛望著他的動作,露出欽佩的表情。

「聞起來好香,現在很少有人這麼做了呢!這種沖咖啡的方式最需要技術了。」

他自己平常都喝黑咖啡,但翠山行喝不慣,翠山行說很少喝咖啡,不是很懂。還好冰箱裡還有剩一些牛奶可以讓翠山行配,他這裡連糖都沒有。

「好香好順口,真懂咖啡的人好像都喜歡喝黑咖啡,希望你不會覺得我糟蹋了你的好咖啡。我平常如果喝咖啡的話,不但加奶還加糖甚至加鮮奶油,你一定覺得不以為然吧!」翠山行吐吐舌頭說。

他搖頭,雖然他確實是不贊成咖啡加別的東西進去,也完全不能體會花式咖啡的好處,不過那也是他個人的偏好而已,並不是放諸四海皆準的規則。

想想這還是他第一次弄咖啡給別人喝,連八津蠻常來他這兒都沒喝過,那傢伙來的話,他們都是喝酒。

「下次我烤些餅乾帶來吧!」翠山行說:「不過我猜你不是很喜歡吃甜食?」

「……很少吃就是了。」

「沒關係,我烤起司口味的。多烤一點,你朋友回來的話也可以吃。」

「我朋友?」

「你不是跟你朋友一起住?」

他沉默了片刻,說:「……你說音響的主人?他不住這裡。」

「是哦……」

翠山行告辭時是下午要進入黃昏的時段,翠山行笑說還來得及爬上山頂再下山,交代他說明天應該就可以把薄荷收下來裝進罐子裡,太長的話可以先用那把料理用剪刀剪成一段一段的。

「直接放在馬克杯泡也可以,只是喝茶時稍微麻煩一點就是了。」

他從廚房拎來燒水壺把還溫熱的開水灌滿翠山行的保溫壺,爬山口渴時好喝。

「謝謝。」翠山行扭緊保溫壺的蓋子,收進背包裡。

「那再見了,下週六我再來。」翠山行輕快地往步道走,一直到很遠都還在對他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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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有话说:

    自己最喜歡的其實是寫裡頭哥兒們的交情。

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