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棒

 

 

战斗力只有5的前辈，擦了擦额头的汗：理论上正确——但是，也仅仅是理论上。

 

但不管怎么样，“理论上正确”也并非毫无价值。多少改变了世界面貌和种族历史的创举，在念头萌生之初，也仅仅是理论上正确而已。

 

当然，他很怀疑，眼前这只长久以来终于找回了一点点智商和逻辑上的自信就兴奋得快要维持不住拟态的菜鸟研究员，并没有这种自觉。

 

“热情、冲动、不乏天才、直觉强大、严重缺乏训练，且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的乐观情绪。”好吧，自从开始对这一项目“负领导责任”，他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蓝星的相关信息——如果他能够信任菜鸟研究团队为他整理的信息的话——似乎在蓝星人的传统里，处理紧急情况解决难题的团队里，总要配备一个此种类型的成员。

 

没有理由怀疑蓝星人的人力资源水平和组织能力，只能认为他们这种人员配置自有其道理。

 

“好了。”打断了菜鸟研究员兴奋的畅想，“鉴于目前的情况，在采取任何正式行动之前，我们先把程序走完。”

 

“不是吧前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耶！”

 

“理论上来说，整个蓝星乃至宇宙的这个角落，也只有我们两个。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没头没脑地不按规矩乱来。”

 

她那晶莹可爱的小小的触角耷拉了下来：“好吧，前辈，听你的。”但是因为对人类表情还不够熟悉，所以做出的是眉眼弯弯的笑脸。

 

不管是蔫蔫的触角还是灿烂的笑容，他一律无视，同时谨慎地切换到了意识传感，并进行了加密处理：“虽然确定蓝星人不具备意识传感交流能力，理论上不可能对我们实行监感，但因为探测到的精神力还不可测，所以我们还是必须在加密状态下进行意识传感，而在不能确定我们没有被监听和监视的情况下，就应该认定我们是被监听和监视的。那么，按照相关指导原则，我们应该先确定融合拟态，同时进行迷惑性对话。”

 

所谓“融合拟态”，是指与星团法定权利物种之外的智慧生物进行直接接触时，融合对方生理特征与本物种生理特征，形成的新型拟态，一般都会最大程度考虑对方的接受程度和审美习惯。而采用这种拟态的优势在于预先表明自身“外星生物”的身份，同时最大限度获取对方的好感。

 

菜鸟后辈干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力气活儿倒是一把好手，而且还真是态度端正不惜力气，没多长时间就捣鼓出了十几种融合拟态请前辈挑选指正。

 

备选融合拟态这种量级的数据传递，直接用了指骨芯片对接。所以如果真有人监视他们的话，看见的是两人聊着聊着就双手紧握、手指交缠地秀起恩爱来。

 

至于两人在意识传感之外，用已掌握的蓝星人语言进行的聊天，就是大名鼎鼎的“迷惑性对话”了。

 

“迷惑性对话”是约定俗成的叫法，指导意见中的官方说法是“为向星团法定权利物种之外智慧生物宣扬传达星团绝对尊重、保护和不干涉星团法定权利星球之外星球环境及生物演进的‘元法则’而进行的对话”，并附有若干版本供选择，包括严厉型、理智型、煽情型、悲剧型、诙谐型等等，可根据目标智慧生物的感受能力与对话者自身性格特征进行选择，以确保“清晰、准确、友善而有力地传达星团对‘元法则’的尊重和捍卫态度”。

 

当然，所有进行“迷惑性对话”的人都心照不宣，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和谎言。

 

所以“迷惑性对话”（更恶意的说法是“迷惑性废话”）这一“简称”迅速流行，甚至出现在了非官方的会议和文件上。

 

心不在焉地按照随机调出的版本用蓝星通用语磕磕巴巴地进行“迷惑性对话”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起那些真正的“前辈”——外星研究的开拓者们和“元法则”的制定者们。

 

两千五百多年前，他们在土幕星加里弗雷冰川旁夜以继日、煞有介事地争执、辩论，反复推敲，最终制定了被称为“元法则”的《加里弗雷章程》，并庄严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百七十三个名字，当时“外星研究”还是介于科学和幻想之间的冷门学科，所有官方注册的所谓“研究员”就是这一百七十三个人（甚至还包括一个科普作家和两个科幻作家）。而这些名字现在都用激光投射到土幕星的天空——那里现在是星团外星研究及实验学会总部，在每个夜晚熠熠闪光，照耀着星团如今已经多如牛毛甚至泛滥成灾的外星研究专家、学者和研究员的事业之路。

 

他们，这一百七十三个签名者，一百七十三个多少有点疯癫的理想主义者，他们如此庄重肃穆地定下了“尊重生命”和“绝不干涉”的最高原则，并不厌其烦地设想了各种可能情况并给出指导意见。所谓“生命”甚至不仅限于智慧生命，而“绝不干涉”是真正意义上的完全的旁观——甚至有早期的外星探索者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以保护未知的星球上未知的进化进程。

 

如此的理想主义，甚至天真，几乎超出了科学研究的范畴，而进入抽象的道德和哲学研究层面，但曾经被真正的信仰和遵循。那是他们的种族面向还不能判断是否能领会善意的宇宙，发出的最后的善意。

 

天知道他是多么希望自己生在那个时代，那是最艰难的时代，也是最美好的时代：外星研究学者只在小说和互动剧里才有可能成为主角；所有的学习和研究真正出于爱好和理想；所有的原则真正发自内心、严格执行；“尊重生命”、“绝不干涉”还是真正的最高原则而不是谎言和笑话……但是他也知道，这样的念头最好还是深深地藏在心里比较安全。

 

虫洞让通往广袤宇宙的道路豁然开朗，基因重组的突破使得每一个未知的新物种都有可能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利益，外星研究学会已经完全掌握了星团的经济命脉，进而左右着政局……那些制定《加里弗雷章程》的先驱们，在最疯狂的梦想里大概也不敢想象的外星研究学如今的繁荣（他们每一个人也因此获得了神圣崇高的地位），但他知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不会乐见这样的未来。

 

这是最辉煌的时代，也是最糟糕的时代。

 

“前辈……”弱弱的蓝星通用语的声音；

 

“前辈……”关切的意识传感的触碰；

 

“前辈……”附带上更多更强烈的情绪符号，却小心地维持在“温柔”这个区间……

 

他悚然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意识防护层包裹住自己所有的思绪、感触和念头，然后，就看见了她那双模拟蓝星人的漆黑黯淡的眼睛，盈满了泪水——他们种族特有的，殷红的泪水，在特定的条件下会凝结成晶莹炫目的红宝石。在遥远的只留下传说的远古，他们的族人曾因此被大量捕捉和杀戮。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放开自己的意识防护层，把她所有的思想、感触和念头包裹进来……

 

“前辈……不要难过……虽然我还太年轻……虽然在你看来，我大概什么都不懂……虽然我确实很笨，而且我选择外星研究学只是因为就业压力最小……但是我懂，所有这些我都懂……前辈……不要难过，不要气馁，不要放弃……我们微不足道，我们无能为力，我们甚至可能自身难保……就算这个宇宙还不能理解善意，但我们仍然可以是善意的，不是吗……前辈，这里不是星团，这里是蓝星……尊重生命，绝不干涉……”

 

殷红的泪水凝固成两颗小小的红宝石，落在他的手心，他轻轻地握住它们。

 

窗外，是无尽宇宙的无边的星空，以及蓝星短暂的夜晚连绵不绝的璀璨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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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铮：虽然故事的进展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但是“打太极”嘛，谁不会呢？咔咔咔……

 

以及，真诚地、崇拜地、向伟大的阿瑟·克拉克脱帽致敬……

 

下一棒作者：洛宸

 

提示：对这个故事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