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假日的狼人

        厚重窗簾外天光大亮，灰色的大狼窩在枕頭堆之中，翻了個身，繼續懶洋洋伏在床上。昨天襲滅天來一夜沒睡也沒吃東西，都維持著人形坐在電腦前，能在網路上找到的古琴曲已經全部被他翻出來聽過了，還是沒有找到那首曲調。現在他非找到那首曲子的原因，已經不是那首曲調好不好聽、他喜不喜歡的問題了，而是沒找到他就是不能甘心。不知道這是狼人的通病還是他自己的怪癖，他就是這種執拗的性格，一旦想要什麼，沒弄到手不肯干休。

        也許那首曲子就藏在他已經訂購但還沒入手的CD之中，根據以往的網購經驗，快的話星期一就會寄到公司。無論如何，在沒有得到之前，他是不可能把這件事拋諸腦後的。

        飢腸轆轆，冰箱裡還儲存了不少食物，如果不想就這麼生吞的話，不化成人形沒辦法料理。他不甘不願地化成人形，隨便披了件黑色襯衫，先喝了一大杯冷水，然後從冰箱裡拿出兩大塊牛排肉丟進烤箱烤，把幾種蔬菜洗乾淨掰成小段扔入洗臉盆大小的沙拉碗，倒了些調味油醋拌勻，做成足足一大盆生菜沙拉。

        他把牛排肉從烤箱拿出來放在大盤子上，灑上玫瑰色的岩鹽與五彩胡椒磨成的粉，然後把食物挪到客廳，邊脫掉襯衫邊化為狼形，用狼爪按著盤子邊，兩口就吞掉一塊外熟內生的厚厚牛排肉，吃完肉之後，他把狼頭埋進大沙拉碗，吃掉整盆蔬菜，狼鼻子上沾的都是油醋。

        吃飽之後，他維持狼形在沙發上趴了好一會兒，然後在屋子裡走動。他既想一直保持灰狼的樣子在家裡混，又想要從事不適合狼之形體的娛樂活動，例如說看書看電視，於是稍稍有些不高興地來回繞圈。他曾經也嘗試過就這麼看書，但即使他能忍受近距離閱讀下老是在視野內看到自己的狼鼻子，也實在沒辦法用他的巨大狼爪翻過一頁，而狼人如果太頻繁地變身，會讓身軀承受不必要的損耗與壓力。以前戒神老者就常說他是個矛盾的傢伙，可是他就是這樣，沒辦法改變也不想改變。

        在屋子裡晃來晃去的灰色大狼停了下來，短暫地化成人形，從CD櫃裡拿出六張CD，有國樂、爵士樂也有磅礡的交響樂，還有他喜歡的電影原聲帶。他把CD播放機裡原本有的CD拿出來收回去，放入這六張CD，按下播放鍵。砸大錢買來的整套真空管音響流洩出細膩的樂聲，他回復成狼形，趴在地毯上，從鼻子呼出一口氣，半是滿意半是不滿足地閑混掉白晝的時光。

        入夜之後他化成人形，穿上黑色衣褲開車出門到市中心去。他並不是喜歡人群的氣息，可是他真的打從心底喜歡書店、CD店之類的地方，他甚至喜歡在人少的時候逛逛漂亮的商店，他窩裡那些品味不凡價格也不凡的器物擺設都是這麼買來的。

        他來到他最中意的大型書店，這次他一進去就直接殺到地下一樓的音樂部門，這裡據說是本地收羅各類CD最齊全的店鋪。他穿過流行音樂、古典音樂、爵士樂、電子音樂的櫃架，找到放置古琴CD的架子。他發現這裡擺出的古琴CD比他從網路商店找到的還少，於是不快地輕輕哼了一聲，然後離開音樂部門，到樓上的書店去晃。他花了幾小時逛遍整家書店，買了七八本書，其中包括一本圖文並茂、寫給外行人看的的古琴介紹書。其實他並不是真要研究什麼古琴，他腦子裡想的還是怎樣才能把週五晚上聽到的琴曲弄到手，收集相關知識也許是有助達成目的的手段之一。他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他曾經為了迷上一款早期的電腦遊戲，花了很大功夫也花了很多錢把相關的書籍、影片甚至音樂全都弄到手，然後在寂靜的夜晚幸福地研究。

        他回到家時，以人類的一般觀點來說已經很晚，他洗了個澡，窩在沙發上翻那本古琴書，雖然長了點見識，但對他如何找到那首曲子似乎一點幫助也沒有。他把書扔在一邊，用花瓶那麼大的玻璃杯裝了滿滿一杯冷水灌下去，然後抓了根棍子般硬的法國魔杖麵包，回到沙發一坐，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邊看邊啃。人類社會中，夜貓子愈來愈多，所以很多精采的電影、影集都安排在週末午夜以後播放。他連著看了好幾小時，等他關掉電視時已經是凌晨三點半。

        他拉開窗簾來到陽台，即使是週末，擾擾攘攘的都市在凌晨三四點也顯得安靜下來。這幾天天氣都很好，夜空深藍，各種等級不同光色的星星都可以分辨得很清楚。明天這個時間，他很可能會在無人的幽暗荒山裡，作為有著人形的狼，吹著風，俯瞰著都市的不夜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