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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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赦生上完最後一堂課，並沒有立刻跳上他心愛的機車衝去他老師家，而是以他個人來說頗為磨蹭的態度收好東西，慢慢走到機車停車場。遠遠有不認識的同校同學朝他比了比大拇指，對他喊道機車很酷哦！他沒做出任何反應。這個年紀的年輕男孩子有的很熱情活潑，不過他不是那一型。

他打開機車鎖，跨坐上去，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儘管比平常多拖了幾分鐘，他終究還是離開了學校的範圍，往他老師的住處去。

他進去屋子裡的時候，客廳裡正響著音樂聲，不是一般古典音樂，也不是上次聽到過的東方樂曲，似乎是冷門的異國曲調，悠揚而古老，摻和奇妙的吟唱，唱著他聽不懂的語言。

襲滅天來看起來沒什麼不同，淡淡說：「你要自己看呢？還是要我找給你？」

「……我想自己看。」

襲滅天來朝書房門口擺了擺手，表示隨他的意。

他走進書房，打開頂燈。以閱讀需要來說，頂燈的亮度並不太夠，但如果只是查看書名的話那就綽綽有餘。沙發床是收起來的，罩上了鐵灰色布套，呈現單人沙發椅的樣子，旁邊的立燈才是閱讀時主要的光源。他很輕易就能想像，襲滅天來會如何坐在沙發椅上，伸長了雙腿，就著立燈的光靜靜看書。也許不遠的電腦桌上還放著一杯熱茶，冒著冉冉的熱氣。

無論如何，現在這房間只有他一個人。

立燈旁邊有一台古銅色的立式電扇，今晚有點悶熱，但他沒去打開電扇，也沒打開分離式冷氣。

在客廳的襲滅天來關掉音響，打開電視看，聽聲音，看的應該是外國影集或電影。就像以前一樣，在同一個地方，他在某處做自己的事，襲滅天來在另一處做自己的事，互不相干，但是存在。

三面的書櫃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即使以襲滅天來的身高，要拿取最上層的書也不容易，角落有張深色的方形木頭矮凳，看起來是手工製作的，應該是用來墊高好搆得著頂層的書。

他大略瀏覽了一下襲滅天來的藏書，然後抽了幾本出來。他把那張矮凳移到中間的空地，把拿出來的書放在上面，自己盤腿坐在旁邊拿起其中一本翻閱。

書本的編排字很多，完全不花俏，也沒留什麼多餘的空間，他覺得內容好像很艱澀，他翻了一下，放棄手上這本，又翻了其他幾本，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襲滅天來的收藏之中，關於各種思想的書籍數量相當多，然而就因為很多，所以要找到比較入門的反而很不容易。他把陸續抽出來的書堆放在一邊，坐在矮凳上望著仍然滿滿的書櫃發楞。

其實，也許找不到他想要的書主因並不是書太多，而是他的心思一直飄離，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就是沒辦法專心於找書這回事。他就這麼毫無效率地浪費了許多時間，然後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櫃前，那些書的名字映入他的眼簾，卻沒能投射到他的心版。

襲滅天來進來的時候，他沒有回頭。他的老師來到他旁邊，與他一起望著那些書。襲滅天來的長髮還微濕著，身上有股淡淡的香皂味。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脊背上有汗水往下淌。

「找不到你要的？」

「……我不知道該找哪些。」

襲滅天來轉頭看他，問：「你要寫什麼報告？」好像回到了久遠的從前，他剛剛入學的那時候，他的老師看著他的功課，問他哪裡不會。

他把寫著指定報告名稱的紙條從口袋掏出來，遞給他的老師。襲滅天來接過來，看了一下，然後還給他，問：

「很趕嗎？」

「期中考前交就可以了。」

「我知道有幾本書應該比較適合，過兩天給你。」

他望向襲滅天來，脫口問：「借人了？」

襲滅天來輕輕笑了一聲，為什麼他總覺得他老師的低笑聲別有含意？

襲滅天來停了一下，淡淡說：「我沒買。」

「哦。」他想說，那你告訴我是什麼書，我自己去買。但是，他沒有開口。

「正好想買幾本書，我就一起網購好了。」他的老師說。

「嗯。」

襲滅天來看著他，說：「你看你，弄得滿頭汗。」

一時之間，他有些恍然，彷彿掉回了小時候。他從小做什麼都是一頭栽下去不知日月不知寒溫，寫功課也好、玩玩具也好，天色變暗了不曉得要自己開燈，悶熱了不知道要自己開冷氣、電扇。依稀有印象，他的老師進來他房間，替他開燈，拿來乾毛巾擦他滿頭的汗，替他打開冷氣與風扇。

現在他長大了，襲滅天來不會再像他還小那時那樣，拿毛巾揉擦他的頭、抹乾他脖子。

襲滅天來慢慢移開目光，轉身出去，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講出來。

他去浴室洗臉洗脖子，出去的時候，見襲滅天來無所事事坐在客廳沙發上，抬眼望他。他也望著他的老師，好半天沒吭氣，最後，他終於開口：

「……我不想回去。」

「那就不要回去。」襲滅天來平淡地說。

不知為何，他突然感覺心裡有種莫名的輕盈。他閉上嘴，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有點餓。」然後又補充說：「我自己去便利商店買東西回來吃，要不要幫你買什麼？」

「幫我買瓶冰啤酒好了。」襲滅天來沒提出任何異議，只告訴他是哪種品牌。

他帶了錢包下樓，去最近的便利商店買了些關東煮，又買了一包洋芋片，最後去冷飲櫃找到襲滅天來要的啤酒，他拉開櫃門，拿出一瓶，遲疑了片刻，又拿了第二瓶。

他帶著那些東西回到他老師家，全部放在餐桌上。襲滅天來沒對他買來的宵夜做出任何評論。襲滅天來當然也看到有兩瓶啤酒，同樣也沒說什麼，只是從廚房的抽屜拿出一把看起來很前衛的開瓶器過來，把兩瓶啤酒都開了，拿起其中一瓶，用酒瓶的瓶頸輕輕碰了碰另外那瓶的瓶身之後，喝了一口。

他看了看他的老師，也拿起啤酒瓶喝了一口。似乎這是代表襲滅天來真正不再把他當小孩子看待的儀式，在此之前，他沒跟他的老師一起喝過酒。他的感覺很混沌，很奇妙。

襲滅天來坐在一旁慢慢喝啤酒，看他三兩下吃光關東煮。他把洋芋片的包裝撕開，用洋芋片配啤酒吃。

襲滅天來忽然伸手過來，拿了一片洋芋片過去吃。

「好像鹹了點。」這是他老師對洋芋片的評語。

他舉起手來，用手背擦過鼻子掩飾想笑的衝動，如此陌生的感覺。放下手的時候，他順勢把洋芋片包往襲滅天來那邊推過去一點，然後灌了一大口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