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卢修斯是在傍晚时回到洞府的。于是，在晚餐后，卡米拉把所有人留在了大厅中。

克里斯汀小姐实际上已经接管了厨房，并很快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但娜塔莎夫人还是坚持请她作为客人，与家族成员共进晚餐。出于感激，也出于天生的热忱性格，还有对美食的研究和热爱，克里斯汀小姐提供的菜品和餐点日趋完美，大受好评，而她一直的那种惴惴不安的惶恐，也慢慢地平复了下去，气色也好了很多。

她做了极好的餐后蛋血酒，还有非常美味的油血糕作为甜点。天气已经有点凉了，空旷的大厅里尤其阴冷，所以大家点起了壁炉，熊熊的火光驱散了寒意，把水晶窟的光芒投射到四周，摇曳闪烁，犹如梦幻。

卡米拉举起酒杯：“我请在座的每一位——噢，克里斯汀小姐，您也留下来吧，和我们一起喝一杯。不要拘束。”

“为了什么？”迪伦笑着问。

“为了死去的家庭成员们。”

仿佛有一阵看不见的风，掠过光芒摇曳的大厅，有谁轻轻的抖了一下，但也许只是光影的幻觉。

“我们是终于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都放下，继续我们的生活了吗？”夏洛拉长长地出了口气，一脸轻松地问。

奥里维轻轻撞了她一下。

“是我的错觉吗？你好像对事情的真相和结果并不太上心啊，夏洛拉表妹。”迪伦这么说，心里想的是：要么她是个笨蛋，要么她非常狡猾——我不相信她，一点也不。

“我为什么要在意谁是凶手，”夏洛拉漫不经心地说，“他又没杀我。”

卡米拉轻轻敲了敲酒杯：“各位，我想，我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

她的话在大厅里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哦，天啊！我不能相信，我们中间真的有一个凶手！”克里斯汀小姐惊叫起来；迪伦吹了一声口哨：“这么说你确实一直在调查？还真有你的！”夏洛拉则瞪着她：“到底有完没完——好吧，”她转了转眼珠，“至少我希望是一个精彩的故事，等我回到帝都，在我的沙龙中，能够作为吸引人的谈资。”

“不管谁是凶手，”娜塔莎夫人沉着脸，“一切结束于这个大厅。没有谈资！没有流言！没有议论！我的话不说第二遍，每一位都给我记住！”

克里斯汀小姐忽然一脸惊慌：“哦，夫人！我发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请您不要……”

“好了，你这蠢货！你想什么呢。”提伦先生不耐烦地打断她，“天啊，这些混血种都是怎么看待我们纯血龙族的呀。”他喃喃地咒骂道。

奥里维投给他一记阴沉危险的眼光。

卡米拉轻轻咳嗽一声，大家就都安静下来，看着她，然而空气中紧张的电流更强烈了，仿佛只要一个火星，就能把这间大厅点燃。

莫名地，卡米拉发现自己颇有点享受这种感觉——谜底即将揭晓，然而除了她，没有人知道，当然，还有凶手。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凶手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聪明、冷静、坚强、残忍，”她在心里评价道，“卢修斯说得没错，不能小看任何一条龙。”

这时，她听见自己脑海深处传来一声轻笑，是卢修斯，他从魔力漩涡中连接上了她的意识，她能感觉到那笑声中的调侃味道。

卡米拉也微微地笑了，但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我该从哪里讲起呢？艾伦舅舅去世了，很突然，但是并非没有缘故，他的心脏出了问题，大家对此早已有了思想准备，包括他自己，他甚至去看望了每一位家庭成员，作为最后的告别。还有老艾弗，他的家族一直是我们的医师，忠诚、可靠，虽然谈不上医术高超，但也足够可信。他一再同我们保证，艾伦舅舅的去世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但是，在艾伦舅舅的葬礼之后，莎拉娜阿姨说了那句话，她说：可是他确实是被谋杀的呀，不是吗？

“我们应该相信这句话吗？当然，一开始大家都将信将疑，就连我，也不是十分确定。但随后发生的事情不容置疑，莎拉娜阿姨被杀死了，如假包换的谋杀。这时我们再回想她的那句话，谁不会觉得悚然？可怜的莎拉娜阿姨，她知道多少？她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但足以让凶手起疑，保险起见，凶手干掉了她。

“而且，我在莎拉娜阿姨的遗物中发现了这个，更加坐实了她知道些什么。”

卡米拉从胸甲中取出那张羊皮，艾伦先生写给莎拉娜的那封信。她把羊皮递给娜塔莎夫人。

“之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还请你不要在意，很显然，是我弄错了。”娜塔莎轻轻念出羊皮上的最后一句话，轻轻抽了一口凉气。

那一刻，卡米拉似乎觉得她从凶手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轻松和满意，但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很显然，艾伦舅舅对莎拉娜阿姨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怀疑有谁要杀他？甚至给出了一个名字？但是为什么他又说自己弄错了呢？他到底有没有弄错，很遗憾，我们都不得而知了。”

“可是，”娜塔莎夫人困惑地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艾伦不告诉我？”她的声音里有一点受伤。

“是啊，为什么艾伦舅舅只告诉了莎拉娜阿姨？”卡米拉说，“为什么其他的家庭成员都没有听到任何风声？难道说除了莎拉娜阿姨，每一位家庭成员都不可信任？”

沉默，短暂的沉默，随后爆发出一阵愤怒的低语，怀疑与愤怒的风暴，席卷了每一位家庭成员。卡米拉听到卢修斯在自己脑海深处说：“啊哈，卡蜜！干得漂亮！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真的很喜欢戏剧性啊。”

“住嘴！”卡米拉无声地对他说：“你就乖乖地呆在那儿看着好了！”

然后，她又敲了敲酒杯。

“我倒要看看你能甩出什么花儿来！”提伦凶巴巴地对她说。

卡米拉一笑，顺便亮了亮自己钢化的牙齿和爪子：“如果我冒犯了我亲爱的家庭成员，那么我道歉。但是在这种情形下，任谁都会有这样的怀疑啊，对不对？何况，你们每一位，都多多少少——嗯，我该怎么说呢？”她耸了耸肩，“有所保留。至少在一开始，都没有对我说实话。”

“那你呢？你对我们说实话了吗？”夏洛拉冷笑着反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你那恶心的巨灵朋友跟踪我们！一个巨灵，在龙族的国度里，监视龙族，你真要把我笑死了！”

 “什么？你让巨灵跟踪家庭成员？”娜塔莎夫人皱起眉头，质问卡米拉。

“恶心的巨灵？我讨厌你这个漂亮的表妹！我真心希望凶手是她！”卢修斯在卡米拉的脑海中抱怨，“或者她那个阴沉沉的丈夫！”

卡米拉苦笑着举起前爪：“我抱歉，我抱歉，跟踪你们的只是幻影而已，而且跟踪得很不成功，我承认，我做了蠢事，走了一步臭棋。”

“喂！”卢修斯在她的脑海中忿忿地抗议，“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就在这里，能听见你说啥！”

佩辛丝夫人忽然笑了起来：“哦，原来那是你的巨灵朋友啊，他是一个影之巨灵是吗？卡米拉，我很抱歉，我弹碎了他的一个幻影。”

迪伦吹了一声口哨：“啊哈！佩辛丝婶婶，您弹碎了一个影之巨灵的幻影？！哇啊，我真的是小瞧您了呀。”

“这个家里到底还有没有谁是可以相信的！”夏洛拉气愤地喊道。

克里斯汀小姐慌张地想要说点什么：“哦，不是这样的，夏洛拉小姐。卡米拉小姐她是善意的……”

“得了吧，你这个老蠢货！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迟钝愚蠢的家伙！”夏洛拉怒道，“你还不明白吗？卡米拉把你带回洞府，就是想让凶手怀疑莎拉娜阿姨被谋杀之前，对你说过些什么。然后引凶手动手！差一点点！死去的就不是老蒂娜而是你了！”

克里斯汀小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满眼震惊和不置信：“您说什么？夏洛拉小姐？您说什么？”她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卡米拉，眼中的震惊一点点的变成哀伤和凄惶，脸上也露出深深的受伤的表情：“这是真的吗？卡米拉小姐？您带我回洞府，不是为了帮我找到好的安置之处，而是为了把我……把我……”她的声音颤抖了，“把我当作诱饵？”

卡米拉看着她，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地，但是肯定地说：“是的。”

泪水涌上了克里斯汀小姐的眼睛，她怔怔地看着她，轻轻地说：“莎拉娜夫人很喜欢您，她说，您很有勇气，偏不按照家族的意愿生活。她把她的全部遗产留给了您，只留给我几幅她的作品做纪念。她还对我说，真希望能多了解您一些，也许以后会有时间，甚至也许您会让她给您画一幅肖像。卡米拉小姐，我的好小姐，我也喜欢您，在您还不认识我之前，我就很喜欢您。我愿意相信您，您是这么热心，这么善良……”她轻轻闭上眼睛，让泪水滑落下来，“我一直相信您，即使，即使我看到了那些，我还是相信您，我告诉自己那都只是巧合。”她缓缓地擦掉眼泪，握紧前爪，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在莎拉娜夫人出事的那一天，我看到一个和您很像的身影，我对自己说，是我看错了，在我们混血龙族眼里，纯血龙族都是相似的；在老蒂娜出事的那天晚上，娜塔莎夫人让我过来看看，我看到您看老蒂娜的眼神，还有脸色，那么可怕，但是我对自己说，是我看错了，厨房里光线暗淡，是光的缘故……可是，卡米拉小姐，您怎么可以！您怎么能够！我是混血龙族，低等、下贱、微不足道，可是我的生命，在您眼里，就那样一文不值吗？”

大厅一片沉寂，死一样的沉寂。所有的人都看着克里斯汀小姐，又转向卡米拉，等待她的回答。